第150节

  十月里,晚上就有些凉了。
  庞晋川的脸色极其的不好,一天的功夫嘴角都长出刺刺的胡须,有些是青色的有些是白的。
  容昐不由看着他偷笑,眼睛弯弯的模样。
  他自己解了白玉系带,脱下暗紫色的圆领袍衫,沐浴后,容昐招手叫他过来。
  “孩子没掉。”开口第一句,她就告诉他。
  庞晋川眸色猛地一亮,垂放在两旁的双手有些颤抖,容昐抱怨道:“打不下来,我也不想吃这罪了,想是定要投生在咱们家的,要向我讨债的小鬼头。”
  容昐就坐在床头,他却跪在她身旁,紧握住她的双手不断的落下一个个的细吻。
  “要讨债也是向我讨……”庞晋川难以自持,声音哽咽:“你别怕,我会保你们母子平安的。”
  他体内好像压抑了一只猛兽,此刻她亲手打开了牢笼。
  容昐怜悯的望着他,知晓后面的日子难过的是他而不是她。
  孩子六个月时,容昐无力再处理公府事宜,长沣和月琴又搬了回来,只是她觉得自己有些无颜见儿媳。
  这样子,敬白都比她肚里这个大五岁,而长沣更是和孩子差了有三十一岁了!
  在他们搬回来的前一晚,容昐睡不着,腰酸背疼的怎么躺都不对,庞晋川正扑在书桌上批改公文,毛笔飞快的在纸张上沙沙落下,一行行黑字飞快的跳跃出笔端。
  他写了一本,见她还没睡,不由叹了一口气,走上去递给她一杯水,催道:“你该睡了。”
  容昐正拿着镜子照自己,咬牙:“都怪你!”
  庞晋川怕她滚动之间压着已经隆得很高的小腹了,连声道:“好好好,都怪我不节制让你又怀上了。”
  ……
  “你看!”容昐两颊绯红,企图用指责来掩盖住自己的窘迫,她激动问:“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要是被儿媳说老蚌生珠怎么办!”
  庞晋川摸摸她的头:“胡说,谁敢说你?再说,你今年才四十八,是我五十多的人了。”她其实看上去还是很年轻,面容保养得当,头发乌黑,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多,四十出头的模样。
  他说着,替她套好袜子,太医说孕期不敢让她受凉了落下病根。
  容昐就靠在他身上,故意的把一半的重量都传给他,还把镜子放在他跟前。
  镜中立刻出现的是一个五十多岁,有些干瘦,但面容威严略微带着一些书卷气的老头。
  庞晋川蹙眉。
  他已经许久不照镜子,每照一次镜子他就惊恐自己的老去,可她好像依然年轻,他怕牵不了她的手一起进棺材,自己早早的走了,还要在地下等她许多年。
  “孩子生出来,不认咱们怎么办?”容昐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有些担心的问。
  庞晋川任由她的小心眼,敛目掩盖住眼中的惊恐,他伸出手摸着她圆滚的小肚子,嘴角不由得咧开一抹笑意:“我庞晋川的儿子,他敢。”
  小屁孩正好踢了母亲一脚,好似感应父亲的话,庞晋川目色不由的柔和下来。
  容昐的焦虑在他的安抚中慢慢消去。
  事后证明,几个孩子虽然对她再次有孕的事情不大赞同,主要是顾虑她身子,其他倒是没说什么。
  容昐松了一口气,彻底把公府交给月琴和谢英了。
  月琴处理每日的事物,谢英有空就过来搭把手。
  容昐在手把手教着月琴打压下几个欺主的奴仆后,便彻底放手让月琴处理所有的事了。
  在后面几个孕期,容昐的日子基本过的很安心,月琴处理事情越来越得心应手,而她则成了公府重点保护的对象。
  敬白每日跟着先生读完书,来她屋里请安时,都会很小心翼翼的摸着小叔叔,偷偷的念叨几句。
  庞晋川则每晚回来都会带着容昐散步,有一次敬白迈着小短腿牵着容昐手时不小心把叔叔叫成弟弟了,被一向疼爱他的庞晋川瞪了一眼,敬白很委屈,回家和长沣说起,长沣汗颜,连忙教导以后不可叫错了。
  到元鼎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时,容昐生下了一个男孩,她生产时正好遇上暴雨。
  乌云压顶,天色暗的犹如黑夜。
  倾盆大雨哗啦啦砸下,形成一道密集的雨幕,庞晋川焦躁的在门外走来走去。
  因雨声阵阵,把产房内的声音完全掩盖住了,他听不到她的哭喊声,到最后不得不把耳朵贴在房门上。
  到了午时,才听到一声婴儿宏大的啼哭声,产婆抱着新出生的孩子出来,脸上笑开了花:“恭喜老爷,是个小公子,整整六斤,好的很。”
  那孩子紧闭着眼,皱巴巴的,小脸极红,他双手捏成一个拳头,哇哇的大哭。
  他老来得子,还是爱妻所生,竟激动的双手不知该如何安放好。
  长汀和长沣在一旁看着他,不由想着当年他们出生时他脸上是不是也是这样欣喜难耐的神态?
  百感交集。
  庞晋川问:“夫人如何了?”
  产婆笑道:“好的很,小公子生的顺利,夫人只是累的睡着了。”
  庞晋川快步进了屋里,看她,他低低叫了声:“容昐。”她睡得很暗沉,的确是给小家伙累着了。庞晋川就坐在她床边,把她的双手紧紧窝在包裹在大掌之间,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
  屋内侍候的人都被赶了出来,他们在外面听的屋里侍立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声闷沉的哭声。
  众人皆沉默了。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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