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匣子里底下是几张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合在一起竟有八百两之多。剩下的便是几个金银元宝,几个赤金镯子,赤金项圈,沉甸甸的,显然老姨娘给她留东西的时候,也是专拣值钱的首饰。另有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和一整套嵌宝石的头面。
  这该是老姨娘一辈子的家当了。
  一边抹眼泪一边将这些东西仔细收起,锦绣也不打算用它们,只当做一个念想儿,便见红玉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收拾好这些,方才叹道,“这位宋老姨娘,是真在为妹妹费心呢。”虽然赤金镯子笨重,府里没人喜欢,觉得俗气,可是若拿到外头去,只论分量便很值钱了。
  然而见锦绣兴致不高,便拉着她道,“不如,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如何?”
  锦绣深知红玉是为了叫自己开心,又因有了大太太的话,这几日来她与红玉十分轻省,大太太不是多事儿的,房里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活儿,外头的事儿又有不知多少的丫头婆子,连她与红玉的房里,竟还有小丫头给打扫,竟是被娇养起来了一般。
  不过两人的房间,卧室是不许小丫头进来的,因此倒还能做些活,不然锦绣真怕这么几年下来,自己被养废了。
  既然红玉提起了园子,锦绣便也有些意动。这几日都窝在大太太的院子里,她还真的没出去过。每日里大太太去给老太太请安间带受气,也只带着兰芷与芳芷,因此只犹豫了片刻,便笑道,“姐姐知道哪里有趣么?”
  “这个交给我就是。”红玉拍着胸脯保证了,便与锦绣换了新做的衣服,又将几枚戒指坠子给锦绣带上,两个人便心情更好地往着园子里走去。
  然而刚刚一边笑一边到了院子的门口,便听得一声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间带着几分的呵斥。两人对视了一眼,探头看去,却正见得那日在库房见到的那名为绿珠的丫鬟,此时打扮的花红柳绿的,正堵住了一名锦衣少年的路,娇笑道,“世子爷,绿珠几日都没见到世子爷了,这心里,”她做捧心状蹙眉道,“想得很呢。”
  锦绣便见那少年的目中,飞快地闪过厌恶来,之后见到正探头看过来的锦绣红玉,便扬声问道,“母亲可在?”
  绿珠转过头,看着两人的眼神,竟像是要吃人。
  ☆、第 6 章
  世子问话,锦绣便与红玉一同转了出来,一福身,方才轻声道,“回世子的话,太太在练字呢。”这位世子是真的风神俊秀,待人有礼。哪怕锦绣与红玉只是丫头,却也不见他有任何轻慢之处。这几日在太太的房里也遇到过世子几回,从不见他与哪个丫头有任何轻薄行径,便是如同芳芷那般美貌的丫头,也不过是看在她服侍太太,这才另眼相看。
  这两个小丫头都是如今太太房里得用的,与绿珠不同,因此世子的目光也十分和气,闻言便温声道,“既如此,你们便去忙吧,我自去便可。”又见身后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厮正对着红玉挤眉弄眼,便笑道,“知道你想你妹子,前些日子买的东西,你便送进来就是。”
  “世子?”那小厮便惊喜叫道。
  这小厮名为长兴,锦绣见过几回,与世子向来同进同出,情分极好,并不当做寻常奴才待的。与红玉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似乎是与红玉的感情极好。
  后院与前院泾渭分明,寻常是不许往后院送东西的。他与红玉的娘又因得太太青眼,越发地不肯短了规矩,只拘着他不许随意往红玉处送东西,这点子小事又不好去叨扰太太,越发地叫这小厮着急。如今得了世子的话,便眼中转了转,嬉皮笑脸地道,“容三爷再给奴才几日,也叫奴才多准备些。”世子在府中行三,前头还有二房的两个堂兄,下面还有三房的两位堂弟。
  “竟这般贪心。”世子与他一同长大,情分不同,便也不恼,只摇首笑着与红玉戏谑道,“且记在心里,若是这一回你哥哥小气了,你便告诉太太,叫太太罚他。”
  “只怕到时候,太太和世子又舍不得了。”红玉便撅着嘴说道。
  前几年倒是有一回,她这哥哥犯了过错,被娘亲知道立时就压在凳子上抽了几板子,自己这哥哥也是个软的,几板子下去就哭爹喊娘的,太太与世子听着了,哪里还舍得怪罪,还打发人来劝着母亲,防着哥哥被打坏了。又给了几日的假,请了大夫送了药,简直就是个主子了。
  “哪里是因为这。”长兴便不服气地在一旁指了指锦绣道,“你如今得了妹妹,那不也是我的?前几日我不知道,因此没有备了锦绣的礼,单给你一个,锦绣怎么办?”
  锦绣微微诧异,然而到底先谢过了长兴的心意,便见长兴得意地打量着红玉道,“还是锦绣妹妹懂事儿,看看你,”他仰着头在世子含笑的目光里哼了哼,十分傲气道,“霸王似的,给了你,也没句谢。”
  “爱给不给!”红玉性格炮仗似的,立时便跳了脚。
  “行了。”见两人就要斗起嘴来,世子只止住了长兴,理了理衣裳,笑道,“不过多大点儿事儿,看你们乌眼鸡似的。”他只对着锦绣与红玉说了句“忙去吧。”便往太太的屋子走去。长兴跟在他的身后对着红玉做了个鬼脸儿,便跟着世子走了。
  到了最后,世子都没个眼神分给在一旁气得浑身乱抖的绿珠,就跟没这人似的。后者好不容易躲着太太堵着了世子,还没说几句话与世子增进些感情,竟却被两个小丫头片子硬生生给截了胡,又见世子对她二人是和颜悦色,一时又是心灰又是愤恨。她如今已经十六,还长着世子三岁,当初老太太给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要给世子做通房的,没想到大太太竟然装傻,只叫她做了个寻常的丫头,提也不提这话茬。
  如今她年纪渐大,大太太早就看她不顺眼,只怕已经在谋划着将她配了小子。她在府里也算是金尊玉贵的长大,花容月貌,连府里的太太们都没有她的品格,只嫁个小厮如何甘心?况在这府里她什么苦都没有吃过,如何过得了外头的日子?只有跟了世子,如今的荣华富贵方才能一辈子享下去,只是世子不知为何,总是不叫她近身。
  想到此处,绿珠便心中一紧,向着那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的两个小丫头看去,这一仔细,便几乎叫她没忍住险些厥过去。眼前的两个小丫头,一个身着月白,披着银鼠皮坎肩,头戴嵌珍珠小银凤钗,秀雅温柔。一个身着石榴红,头上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又配了红狐狸皮披肩,明朗俏丽。虽然年纪还小,然而却是两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一时便以为想到了大太太的打算,只恨得牙根痒痒。
  那大太太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今却对两个小丫头这般看重,只叫她心里奇怪,却原来是这般打算,只想着养在身前,先与世子有了情分,到时便给了世子,旁人哪里还能进得了世子的身?只怕若是再厉害些,未来的世子夫人被这两个丫头拿捏住,也不是不可能。
  只看着那锦绣不笑不说话,处处妥帖,便知道是个心里藏奸的。
  恨到了极处,绿珠便对着两人唾道,“痴心妄想的小娼妇,也不找镜子照照,配也不配!”
  锦绣脸色就是一变。她与人为善,然而却也不打算做个缩头乌龟。况大太太这几日待她与红玉极好,也叫她多少明白大太太是真心疼她,便也没有了忌讳。先按住了暴跳如雷的红玉,叫她不要在太太的院子里吵闹,只淡淡说道,“所以,且请姐姐回去,一定要找镜子好好照照。”别说太太从来都没有想过给世子赏丫头,便是赏,也绝对不会要绿珠这等人。
  “你骂我?”绿珠尖叫道。
  “姐姐貌美如花,谁敢骂姐姐呢。”锦绣敛目站在门前,突然就是一抬眼,竟唬得绿珠一跳,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姐姐觉得受了委屈,便一同到太太面前辩一辩!只是要叫姐姐知道,咱们姐妹俩虽然小,可也不是好欺负的!”谅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若是大太太知道她今日敢与世子“偶遇”,只怕立时就得撵她出去。绿珠竟不知这锦绣年纪不大,还有几分厉害,只看着她片刻,便冷笑道,“谁稀罕与你们这等小丫头计较!”便转身越过了锦绣,往着另一处倚着湖建起的小楼而去。
  “那是三姨娘的听水台。”红玉看了一眼,冷哼道,“原来她竟和三姨娘勾结在了一起,想来,这些想着做姨娘的,很有些共同语言。”又拉着锦绣的衣袖道,“要不要问问太太?”
  “她这么不避人,太太只怕早就知道。回头,咱们只与兰芷姐姐说些就行了。”大太太多少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除了世子与她所出的六姑娘以外,府里的破事儿她是懒得听的。倒不如告与兰芷叫她决断。
  况且绿珠是个蠢的,明知大太太与三姨娘不对付,竟然还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找人。
  “都听你的。”锦绣一来就为太太解决了一件大事,如今三言两语又能喝退绿珠,已叫红玉钦佩,她向来不耐烦这些费心思的事情,心胸开阔,也不嫉妒,只笑道,“有了你,我竟轻松了许多。”不然日后若是提了一等丫鬟为太太分忧,她是想破了头也做不到的。
  锦绣只是一笑。
  红玉这般性情,真是叫她更觉自在,也不在意她所说的姨娘之事,又因红玉是真心与她交好,便不由提醒道,“在外头,可别说姨娘们的闲话。”这府里如今三房的老爷,除了二老爷与二太太琴瑟和鸣没有妾室通房,国公爷与三老爷都是姨娘一把,更有那位三老爷,听说很是多情,且常有真爱,一有了真爱必要接进府里给个名分,如今住着的地方比大太太住的还要大出许多,仍觉得不够用,就是因为姨娘太多之故。
  想到了这个,锦绣便觉得那三太太也很倒霉。越过了两个嫂子,得了管家权又如何?再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到底还是亲儿子重要些,便是纳了这么多房的小妾,不也得忍气吞声?若不是三太太行事刻薄,又觊觎着世子之位,锦绣都要同情一下她了。
  “你与娘说得竟都是一样。”红玉无趣地说道,见锦绣出了一会儿神,也不去打搅,百无聊赖了片刻,便小声与锦绣道,“你不知道,前几日,三太太还想着叫七姑娘与承恩公家的五少爷定个亲,结果,竟被拒了。”
  七姑娘是三房嫡出,今年不过九岁,比大太太所出的六姑娘还小了一岁,何必急匆匆越过了前面的几位姐姐定亲?然而听得承恩公,锦绣便微讶道,“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嫡子?”
  “嫡二子。”慢慢地两人便在府里走出不远,此地开阔,前头依水傍湖的种着嫩柳,如今柳枝初绿柔软,微凉的风吹过来,倒也有几分惬意。见前后无遮无挡,红玉方小声比了比手指。
  锦绣一叹。
  她与红玉跟着兰芷学东西,来往的高门贵妇都是要记得牢牢的,自然知道那承恩公府。那是当今的太后,皇帝的亲娘的娘家,如今继承公府的是太后的亲侄子,最受皇帝宠信的。这样的人家,若论起来,只六姑娘方能配得上,三太太的心可真够大的,也不想想,三老爷一直没有出仕,一介白身,如何能与承恩公府攀亲?
  便是做成了亲,日后老太太若是一没,三房里分了家,七姑娘又该如何在承恩公府立足。
  如今可好,兴冲冲去提了,又被拒了,这若是被人知道,七姑娘也不必做人了。
  不然好好的姑娘,人家为何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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