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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大秦要亡了! 第149节

  此刻, 项羽被擒, 李斯静观皇帝要如何处置这西楚霸王。
  胡亥问夏临渊道:“项羽路上可有说什么?”
  夏临渊道:“其实……项羽一路上都是昏迷着的。这也实在是没办法,这人死志坚决,只要一清醒,就要自=戕, 小臣和李甲几次险些给他得逞。小臣只能一路把他迷晕了送来。”
  这一点,夏临渊不得不佩服。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想死、敢死的人。
  当初荥阳城救李由, 一次便成了。
  一个人死志不管多么坚决, 但是只要死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再轻生了。
  这曾经是夏临渊所相信的观点。
  可是与项羽这一路入咸阳,颠覆了夏临渊之前的信念。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一心求死——虽百死其犹未悔。
  胡亥点头,忽然问道:“朕要你救项羽,你怎么想?”
  夏临渊一愣,一脸正色道:“既然是陛下的吩咐,小臣便是赴汤蹈火也要完成使命。”
  胡亥瞥了他一眼,淡声道:“说实话。”
  夏临渊有点为难,却也知道编瞎话糊弄不过去,耷拉着脑袋道:“其实……刚接到旨意的时候,小臣心里不舒服。这项羽杀了咱们那么多秦人, 是个大祸害, 只有叫他死了,才能为死去的秦人报仇啊!可是……这是陛下您的命令,小臣纵然心里不舒服,却也不敢违背, 只跟李甲嘀咕了两句……”
  他说是两句,其实是念到李甲耳朵痛。
  “……李甲说,陛下做事,从来奥妙难测,咱们做臣子的,若是贸然行事,恐怕坏了陛下大计。其实我这一路押送项羽来都城,心里也慢慢想明白了。对那项羽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真叫他死了,反而是成全了他,叫他解脱了。”夏临渊叹了口气,真情实感道:“从前他是楚军的霸王,杀了咱们那么多人,我可真是恨死了他。可是跟他这个人短暂相处,却实在不是说他是穷凶极恶之人,甚至小臣都有些佩服他死志之坚。”
  胡亥道:“若你是朕,当如何处置这项羽呢?”
  夏临渊向李甲投去求助的目光。
  胡亥对李甲道:“不许帮他。”
  夏临渊无奈,既然编瞎话躲不过去,只能讲真话,道:“若是小臣从前的想法,自然是诛杀项羽,且叫天下人都看看。可是如今,小臣觉得叫他一死了之,是便宜了他。可究竟要怎么折磨他,小臣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更何况……更何况,陛下您说是怜惜项羽之才……小臣直言,您若当真起用这项羽,如何对得起咱们死去的大秦儿郎?”
  这话可就说得太重了。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
  李甲打圆场,忙道:“所以说陛下就是陛下,自然能有叫咱们都服气的处置之法,抱鹤真人就别替陛下担忧了……”一句话,把夏临渊质问皇帝的僭越,转成了为皇帝担忧的忠心。
  胡亥负手踱步,被夏临渊问到脸上,不怒反笑,对李斯笑道:“悔不听老丞相所言——朕这是给自己弄了块烧红的炭回来啊。”
  李斯抚着白须,徐徐道:“此事机密,天下知之者,不过寥寥数人。陛下若要抛这烫手火炭,却也容易。”
  言外之意,要项羽活难,要他死还不容易吗?
  胡亥沉思摇头,问夏临渊道:“他如今可清醒?”
  夏临渊道:“迷药一日不敢断,他只要醒了就要寻死。这两个月的迷药下来,陛下若要召他问话,请先允小臣给他调理数日,恢复神智。”
  胡亥默然,勉励夏临渊与李甲几句,待他俩下去后,对李斯道:“朕平生决断天下事无数,唯有此事,不知是对是错。”
  李斯也叹息道:“先帝时,我大秦尽灭楚地;二十载后,这西楚霸王复楚灭秦;今日陛下再兴我大秦。”他的眼皮耷拉下来,垂垂老矣,眯眼回忆道:“从前臣的老师荀子曾经说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又何论对错呢?”
  在咸阳坚守的这四年里,胡亥与李斯等重臣朝夕相处、日夜对谈,名为君臣、亦师亦友。
  是以谨慎如老臣李斯,也会对胡亥流露心声。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胡亥把这句话含在口中,颠来倒去得咀嚼,半响,摇头笑道:“老丞相,这话虽然叫朕宽心,却也消磨志气。”
  李斯抚须微笑道:“臣是老了。陛下却富于春秋,正该励精图治,重整河山。”
  重整河山。
  四个字,说来轻巧。
  如今霸王虽“死”,众诸侯望风而降,可是这天下暗潮涌动,其凶险比之秦楚汉三方征战之时尤甚。
  项羽亡故、楚地皆降的消息传出来,汉王刘邦、赵王张耳、九江王黥布、衡山王吴芮、燕王臧荼并齐王韩信,都发信咸阳,请胡亥上尊号。
  胡亥于渭水之阳,复帝位,君临天下。
  刘邦上前祝祷,赞曰:“至此,天下始复有共主矣!”
  胡亥环顾底下,诸侯中,只有刘邦和吴芮来了咸阳。其中,刘邦还是被绑来的。
  没来的诸侯,虽然表面上给他上尊号,其实也正静候时机,只要这大秦帝国露出一丝软弱之处,他们就会扑上来,似豺狼野狗般,分食这甘美的天下。
  不只是从前项羽说封的各路诸侯,甚至就连韩信……
  韩信上奏,言称楚地虽降、民未集附,恐生祸端,所以留守镇抚。
  这也合情合理,胡亥不仅允许,还嘉奖了他。
  可是随后韩信又上奏,以故乡在淮阴为由,请求更齐王为楚王。
  这第二封奏章,在胡亥案头压了两夜,不曾下放重臣商议。
  第三日,胡亥下旨,更齐王韩信为楚王韩信。
  典礼过后,胡亥置酒渭水之畔。
  大战过后的庆典,正是文官们拍马屁的好场所。
  叔孙通上前奉酒,称颂道:“陛下,您能恢复大秦,平定天下,固然有上苍注定的原因,却也因为陛下您封赏功臣,毫不吝啬。楚王韩信,起于微末,卒成一方王者。陛下与天下同利,乃百官万民之福!”
  众臣纷纷附和。
  胡亥坐在上首高位,将底下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真实历史上,刘邦称帝之后,问群臣他何以得天下,得到他封赏有功者大方,项羽小气的回答。而后引出了刘邦那句著名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当初胡亥看到这一节,与大多数人一样,注意力都放在汉初三杰身上了。
  可是现在胡亥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再听臣子恭维的话,所思所想却全然不同了。
  大战过后,该封赏功臣了。
  封赏一事,胡亥私下已经与李斯等人议过两回——若是要让人人都满意,那这整个天下都不够分的。
  可若是让这些有功之人不满意了,他们分分钟还会再造反。
  现在,叔孙通的话,其实就是给他胡亥戴了高帽——怎么样,陛下?您因为封赏大方得到天下,现在该封赏我们这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功臣了?
  而历史上刘邦的回答就很鸡贼了——论功劳,你们有这三人的功劳大吗?他仨都没开口,你们哪来这么大的脸?
  胡亥垂眸扫视过去,见底下无人不仰头巴望着:包括李由,包括夏临渊,包括李甲,包括……唯一垂头之人,乃是蒙盐。
  胡亥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举杯下阶。
  众人视线牢牢黏在胡亥身上。
  “此番平定天下,有一人功劳,震古烁今。”胡亥朗声道。
  夏临渊眼睛亮了:他陪着陛下出生入死,策反九江王黥布,还救下了项羽……
  李甲坐直了身板:他陪着陛下出生入死,带回了韩信,几次扳正夏临渊危险的思想……
  赵高笑眯了眼睛:他保住了太子殿下!他保住了太子殿下!还带出去了萧少府!
  刘莹抚了抚鬓发,尉阿撩握紧了手中重剑,李婧好奇托腮。
  见胡亥走到了蒙盐身边,其中几人的目光都黯淡了。
  可是胡亥却并不停留在蒙盐身边,绕了一圈,又走回来,朗声继续道:“那就是朕!”
  众臣:???
  胡亥一脸认真道:“感谢这七年来,无限苦辛,从未放弃的我自己。”说完,一饮而尽。
  众臣万脸懵逼,乍听之下,其实也有道理……可就是,为何如此想打人?
  庆典上的气氛忽然莫名滑稽起来,也无人再提封赏之事。
  一时宴罢,众臣退去。
  蒙盐随着人流也要离开,却见赵高快步走来。
  “蒙将军,陛下召见。”
  蒙盐沉默地跟着赵高。
  到如今,他似乎连对赵高的恨意与鄙夷都消失了。
  也许那些情感并未消失,只是他把爱与恨,都封存在了内心深处。
  “你回来这么久,朕也没跟你说说话。”胡亥屏退左右,示意蒙盐在自己手边坐下来,“朕一向忙,你刚回来,自然也要先见过家人。所以今日才见你。怎么样,可见过家人了?阿南跟你很像……”
  蒙盐轻声道:“并没有见。”
  “什么?”
  “并没有去见家人。”蒙盐额发遮眸,看不清神色。
  胡亥微一沉吟,也不跟他婆婆妈妈,转而道:“那可见过冯右相了?”
  “见过。”蒙盐垂眸道:“冯伯父叮嘱小臣,叫小臣忠心辅佐陛下。”
  胡亥干脆道:“好。朕正有一桩差事要你去做!”
  蒙盐不语静听,可是内心深处,却不可遏制得涌起疲倦之感来。
  却听皇帝道:“朕要让项羽去跟着你哥蒙壮。”
  蒙盐僵了一瞬,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胡亥。
  胡亥神色如常,道:“你谎报蒙壮之死一事,如今反而是害了他。你哥哥与你一样,大好男儿,在国家需要之时,却只能躲躲藏藏在北地,时时受匈奴侵袭,一辈子不能用自己的姓名。”
  蒙盐谎报蒙壮之死,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当初帮助他们逃跑的冯去疾。
  当初前景不明,恐怕蒙氏二子再为皇帝所杀,冯去疾便顺势假作不知;事到如今,冯去疾又是将死之人,自然不能留这样一则隐患。
  蒙盐道:“陛下如何知道我哥未死?”
  胡亥微微一笑,道:“朕可是皇帝。”
  蒙盐不再追问,静了一息,轻声道:“陛下仁心,只怕、只怕……项羽不会听从……”
  项羽,是一心要求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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