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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207节

  “江氏脾气急,性子娇纵不能容忍,却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她就跟我争夺。”金太后轻轻笑了一声,“或是说,从她一开宫,就发现我处处跟她争,一步一步逼着她往后退,先郑太后留给她东西,被我拿走了很多,女人家,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个。”
  李夏看着金太后,惊骇过多,这会儿倒是心平气和了。
  不是女人家不能容忍,而是,她要争的东西,是身家性命,满门人头,江皇后确实是个聪明人,极其聪明,极其敏锐,就是,太沉不住气了……怪不得她从前一直教导她:要沉得住气,要解得好九连环,要耐着性子,耐心守着,看着……
  金太后迎着李夏微微有几分呆滞的目光,突然眨了下眼,“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说说,到了现在,咱们和岩哥儿,还有退路吗?”
  李夏下意识的摇头。
  “都是我的错,怀着岩哥儿的时候,为了他能平安出生,平安长大,我不得不伸手,在这宫里,我得能护得住他,得让他能出得了这座萱宁宫,让他看起来象个有福气的孩子,开开心心的长大,到后来……”
  金太后顿住,露出丝丝苦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到了现在,要么束手死,要么,只能再往前。”
  “我知道。”李夏声音有些硬哽。
  “往后,岩哥儿身边,那座王府,你多留心,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凤哥儿,凤哥儿是靠得住的。”
  “好。”李夏点头。
  “王府,还有岩哥儿身边,一查起来,只怕都得通连进宫里,宫里的事,让黄大伴帮你,你吩咐可喜就行,可喜是黄大伴的徒弟,那孩子很机灵。”金太后接着吩咐。
  李夏一个怔神,从前她到皇上身边做了贵人之后,太后就把黄大伴给了她,那时候,黄大伴在她眼里,简直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一晃六十多年过去了……”金太后抿完了杯中茶,叫了韩尚宫进来,和李夏说起了闲话。
  李夏坐在金太后对面听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告退出来,上了车,放下帘子,呆坐了片刻,慢慢往后窝进了厚软的靠垫里。
  金太后缢死那位贵妃,绝不会是因为妒嫉,金太后大度阔朗,只怕她根本就不屑于妒嫉,她为什么要缢死那位贵妃?
  她当着先皇的面,缢死了那位贵妃,先皇的暴怒和报复,都是在阴暗不见光之中……
  先郑太后保下了金太后的人,和这皇后之位……
  皇上是太后亲生的儿子,没有人疑心过,有没有十月怀胎,至少太医院,是瞒不过去的……
  在秦王之前,太后必定生过孩子……李夏低低叹了口气,那就只能是,那位贵妃,杀了太后的亲子,或是亲女……
  换了自己,大约也会……她不会,她会先和所有无能的女人一样,痛哭一场,病上一场,之后,伺机而动。
  李夏挪了挪,示意端砚倒杯茶给她,双手握着,看着晃动的车帘,怔怔出神。
  到现在,她又站在和从前一样的道路上了,有黄大伴,有陆仪,不过,和从前不一样的是,这一回,她有了五哥,有家有室,有妻有子的五哥,有姐姐,刚刚生了长子,幸福到放光的姐姐,还有王爷,事事处处替她着想,肯替她担当一切的爱人。
  再走一趟,那就再走一趟吧。
  李夏抿了口茶,眼睛眯起,笑容从嘴角一丝丝漫出来,这会儿,她仿佛又站在了钱塘潮面前,迎着扑天盖地的潮水,蓄势欲飞。
  这些天焦灼的不想说话。娃儿的高考志愿,一想到这些志愿关系到他此后一生的走向,夜里不是睡不着,就是一做一夜恶梦,唉。
  第428章 执拗
  唐家盛和来自江宁府的几船人和物到京城前几天,唐承益突然病倒,右胳膊麻痹没了知觉,上折子求辞刑部尚书,在京病休。
  皇上准了病休,卸任刑部尚书这事,却没准,指了刑部左右侍郎协理刑部常务,如有大事,仍有唐尚书决断。
  唐尚书不再到部视事,中间往来文书等等,调了阮十七兼职打理,阮十七闷头想了大半天,又悄悄寻了郭胜,在郭胜那间小院里喝了半夜酒,隔天就先到唐府领了唐尚书的教导,接下了这件微妙而尴尬的差使。
  唐尚书病休在家,严夫人进宫的次数多起来,有时候是太后的召见,但绝大多数,是各种原因进宫看望唐贵嫔,陪着唐贵嫔说上大半天的话,有时候,还会带上李文楠。
  十月里,秋闱放榜,丁泽安名列在前,李文林却再次名落孙山。
  郭二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家里,除了犯事儿的老大,也就她家林哥儿一个人没过秋闱了,她们二房就林哥儿这一根独苗!
  如今这个家里,大哥去年考绩卓异,如日中天,姓严的自己三天两头往宫里进,满京城谁不侧目眼红?
  连跟她们府上一个庶女攀了亲的丁家,都沾了大光,丁泽安那个十几岁才进学的蠢货,他凭什么名列在前?不就是因为他是她们李家的女婿,还是个庶女!
  可偏偏她家林哥儿,这名落孙山,老大媳妇是要卡死她们二房,是宁可便宜外人,也要卡死她家林哥儿,卡死她们一家,卡死她们二房么?
  她哪儿得罪她了?她怎么就恨她恨到这样?
  郭二太太直气的浑身哆嗦,几乎背过气去。
  她忍下了那么多的事,她什么都忍下了,可忍到现在……她是要她死!她是想要她们二房满门性命!
  郭二太太满腔的悲愤直冲卤门,一连几个巴掌打退还想上前劝她的婆子,一口气冲进严夫人上房,她不活了,她不想活了,拼着死,她也要说出来,她不想活了!
  严夫人看着带着冲天的愤然,一头冲进来的郭二太太,皱着眉,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示意李文楠姐妹三人,“你们先去库房看看,挑几样出来。”
  李文楠忙拉了把李文梅,三个人从一团怒火的郭二太太身边绕过,贴着门框挤出了屋,走没两步,李夏伸手拉了下李文楠,往屋里努了努嘴,“咱们听听。”
  李文楠连连点头,看向李文梅,李文梅正巴不得听听,那毕竟是她的嫡母,在她出嫁前,要时刻提防的人。
  三个人溜进茶水间,轻轻拉开通往上房那间不起眼的小门,隔着帘子,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郭二太太手指颤抖,嘴唇哆嗦,她气极了,浑身都在颤抖,那股子悲愤怒火,顶的她几乎说不出话。
  “你!你这条毒蛇!你怎么能毒成这样?林哥儿姓李!他是嫡嫡亲亲的李家子!你怎么能毒成这样?你压着他,你有什么好处?二房死绝了,你有什么好处?”
  严夫人想到了郭二太太这一身悲愤是为了什么,可郭二太太这些话,还是惊着她了。
  “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实话!真话!你当我傻?当我们二房满门都是傻子?你要我们二房满门死绝,我看出来了,你当我看不出来?”郭二太太的怒气翻滚上去数倍,她真想扑上去,把她撕成碎片。
  “你这是为了林哥儿没考好?你真是失心疯昏了头了!这是什么话?林哥儿课业学的怎么样,你心里没数?你什么事都惯着他,他那书房里的书,都生了虫了,你不知道?这一两年,林哥儿写过几篇文章?读过几本书?你不知道?你把他惯的一肚皮青草,他凭什么考得上?”
  严夫人猛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声色俱厉。
  “那也比十几岁才开始识字的强!”郭二太太双手叉腰,猛一口啐上去,她死都不怕了,她还能怕她!“你就是看着我们二房满门死绝!你就是要压死我们二房,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傻?你做的这样明晃晃,我再傻也能看出来了!”
  “丁家哥儿不是你们二房的女婿?梅姐儿不是你二房的?梅姐儿一口一个母亲,喊的不是你?”严夫人砸在几上,紧紧握着的手,一点一点舒开,她跟她,跟二房,没什么气好生的,她连生气都懒得生了。
  “呸!”郭二太太这一口啐的更加生猛,“这话你怎么有脸说?梅姐儿?女儿?我呸!一个贱货,孽种!你明知道她恨不能生吃了我,你故意养着这条毒蛇,你养着这条毒蛇让她有一天咬死我!你当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别想得逞!说破天,还有个孝字呢!你等着,你养的那条毒蛇,我非砸烂她的狗头不可!我再傻,我也不能容你在我身上养毒蛇!你等着,你以为这个府里是你的天下,你能为所欲为了?这府里还有老太爷老夫人呢!你等着!”
  郭二太太突然想起来无上至高的那个孝字,想起来她们家里,她和她头,还是有天理天道的!一个转身,比来时更快,一阵风直奔荣萱堂。
  李文楠听郭二太太骂李文梅是条毒蛇,就急忙拉着李文梅往外走,李文梅用力拉回李文楠,李文楠忙拉了下李夏,示意她和她一起拉李文梅,没等李夏伸手,郭二太太已经随着尖利的你等着,一阵风卷出去了。
  三个人踮着脚溜出来,不等李文楠和李夏说话,李文梅抢先道:“我没事,我都想到过,不是没想到过,我没事,都是能想到的……”李文梅话没说完,眼泪夺眶而出,连帕子带手捂在脸上,直哭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李文楠和李夏一左一右扶着她坐到石凳上,一替一下抚着她的后背,李文楠一声接一声叹着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劝。
  李文梅哭声渐缓,长长透出口气,李夏伸头过去,看着她笑道:“好多了吧?”
  “嗯。”李文梅猛抽了一声,再次透出口气,“好多了。”
  “别往心里去。第一,有阿娘,有我还有阿夏,谁敢打你?我和阿夏可不是吃素的!”李文楠一边示意远远站着的几个大丫头去端水拿帕子沤壶,一边拍着李文梅,“第二,二婶那脾气你也知道,生气上来,不管不顾,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什么事都能作出来,往别心里去。”
  “七姐姐那个第一说的对,七姐姐的第二,是劝人的常例话,你听听就行。”李夏接话道,李文楠大瞪着眼睛,哎了一声,李夏没理她,接着道:“什么一家人肯定比外人亲,这是屁话,象今天这样的话,你听到只有好处,不过别往心里去这句,七姐姐说得对,气坏了自己,那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可不犯着。”
  李文梅想笑,眼泪又掉下来,“我知道,我是个有大福份的,我都懂,刚才就是,什么都懂,还是难过。”
  “难过就哭一场,哭痛快就不难过了。”李文楠拍着李文梅,郑重交待道:“不过,你以后得留心点儿,我刚才的话,确实是劝你的,二婶这个人,坑害人的时候还是挺有心眼的,她其实挺记仇的,以后你可要防着她点儿,就是出嫁以后,也要小心。”
  李文梅连连点头,看看李文楠,又看看李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赶紧把脸洗洗,眼睛有点儿红,还好没肿,咱们得赶紧去库房挑东西,八姐姐,你自己的贺礼备下了没有?丁家二哥肯定伸长脖子等着呢。”李夏岔开话题。
  李文梅脸红了,“那么笨的人……”
  郭二太太一阵风卷进荣萱堂,姚老夫人正歪在榻上,慢慢喝着碗燕窝粥。
  这一年多,她瘦了不少,两颊塌陷,脸上满是皱纹,脸色烟灰,整个人就是一团晦暗乖戾。
  “老祖宗,林哥儿落榜了!她们压着林哥儿,她们要害死二房,老祖宗,你作个主,您得给二房一个公道啊!”郭二太太一头冲进来,扑跪在姚老夫人榻前,嚎啕大哭。
  “吵什么?你给我闭嘴!”姚老夫人连碗带燕窝粥砸在郭二太太脸上。
  郭二太太淋着满头满脸的燕窝粥,哭声戛然而止,半张着嘴,木愣的看着姚老夫人。
  “做主?我凭什么给你做主?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好东西?这府里有好东西吗?公道?呸!”姚老夫人一口口水啐在郭二太太脸上,“你们狗咬狗的时候,找我要公道了,我的公道呢?害死的好!我就等着看你们咬,一口一口咬死,死绝了才好呢!滚!”
  郭二太太惊恐的看着姚老夫人,连往后爬了几步,转过身,象进错了鬼屋一般,仓皇而逃。
  姚老夫人用帕子慢慢擦着手,看着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收拾干净,将帕子用力抛出,转头看着胡嬷嬷,“咱们到城外去吧,你说的对,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值得我生气,把东西都收拾了,我记得咱们的庄子,离城最远的……”
  “还是去婆台寺边上的别庄吧,那里景色好。”胡嬷嬷心里酸涩难忍,又一阵轻松,强笑劝道。
  “好,依你。”姚老夫人点头应了,往后靠在靠枕上,疲惫无比的闭上了眼。
  第429章 空落
  姚老夫人拿定主意,当天就收拾东西往城外搬,严夫人和李夏阿娘徐太太,以及几个孙媳妇,全体上阵,紧忙着备车,看着收拾东西,挑人打发人,大奶奶赵氏和二奶奶黄氏赶着往城外看着收拾别庄。
  姚老夫人早就看府里所有人都是几辈子的仇人一般,严夫人干脆一个字没劝,她想怎么样,那就怎么样吧。
  再说,搬到城外,对姚老夫人来说,只有好处。
  姚老夫人东西多,搬了两三天才收拾停当,严夫人和徐太太往婆台寺外别庄看了一趟,当然她俩谁也没能进得了二门,出来到婆台寺拜会了主持,和旁边婆台庵的师太,撒了银子,再三嘱托,多多照应她们府上老夫人,该做的都做好。
  从这天起,严夫人和徐太太轮流,每隔五天去一趟别院,请安问好,不能进门没关系,在门外问候一声,礼数不能缺了。
  郭二太太从荣萱堂惊恐逃出来,一头扎回自己院里,连气带吓,当天就病倒了。
  等她的病稍稍好一些,姚老夫人在别院安顿好了,严夫人请了二老爷李家珏和三老爷李家明过去,商量李文林课业的事。
  严夫人声气极其不好,林哥儿这样的聪明孩子,之所以到现在这秋闱考不下来,都是因为郭二太太这个慈母过于溺爱,娇惯的李文林成天胡混游荡,一年写不了一篇文章,再这样下去,林哥儿就要毁在郭二太太手里,二房的前程可就没了。
  二老爷李家珏紧拧着眉,他大嫂的话,林哥儿聪明这句,是实在话,至于别的……这秋闱中不中,还不是看有人没人……
  “……你的意思呢?”严夫人不理会二老爷李家珏那一脸的有话说,直截了当的说了要把李文林送到离京城百里外的紫阳书院,看着李家珏问道。
  “这个,还是商量商量……”
  李家珏捻着胡须,刚开了个口,就被三老爷李家明笑着接过话,“听说紫阳书院的吴山长是先帝都极其佩服,称先生而不名的?吴山长的学问品德,听说连唐尚书都不敢说比他强呢,紫阳书院可不好进,听说比太学难进的多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进太学不难,进紫阳书院实在不容易。”严夫人叹了口气,“你们小二房就林哥儿这一根独苗,你大哥回回来信,都得问到林哥儿的课业,你和郭氏两个,就知道溺爱孩子,那是林哥儿秋闱的文章,你拿回去看看,能见人不能,连错字都出来了。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先是让五哥儿媳妇求了金世子,金世子拿了金相的帖子,吴山长看了这文章,连文章带金相的帖子,一起退了回来,金世子长这么大,说是头一回这么没脸。”
  李家珏拿起他家宝贝林哥儿的文章,听说错字,一脸讪讪干笑,要是真有错字,是太丟人了。
  “唉,有什么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再求到王爷那里,请了王爷的帖子,又请陆将军亲自走了一趟,吴山长勉强答应了。
  这事儿,要说尽心,我也只能这样了,去不去你自己看,这事儿你和郭氏作主,要是不去,以后林哥儿的课业前程,反正他有你这个亲爹呢,你们自己操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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