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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181节

  “银贵,”郭胜招手叫银贵,等他靠近,低低道:“往那边看看,找找苏大公子。”
  银贵答应一声,往另一边过去。
  “你找他干什么?”徐焕离得近,又踮着脚凑了凑,听到郭胜的吩咐,奇怪问道。
  “士子领袖么。”郭胜嘿笑了几声,没答徐焕的话。
  又往前走了一段,大相国寺后面一片灯笼闲人都略为稀疏的地方,银贵赶上来回话,他没找到苏大公子,徐焕呆站着愣住了。
  “这苏烨真是刁滑。”郭胜听了银贵的禀报,撇着嘴和徐焕嘀咕了一句,徐焕呆呆愣愣的看着前面树影下,没听到郭胜的话。
  郭胜顺着徐焕的目光,看到树影下垂头站着的姜尚文,和姜尚文旁边,双手叉腰瞪着徐焕的姜尚武,哈了一声,招手叫姜尚武,“尚武,过来!”
  姜尚武不情不愿的放下胳膊,不情不愿的挪到郭胜面前,揖了一礼,脖子拧到一边,一幅不打算和郭胜说话的模样。
  “过去说几句话,把话说清楚。”郭胜抬手推了徐焕一把,低低道。
  徐焕嗯了一声,往树影下过去。
  “你是姜尚武姜大郎?先生和我说过你,我姓李,名文岚,行六。”李文岚冲姜尚武拱着手,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
  姜尚武斜着李文岚,“我知道你,我当值的时候,见过你好几回。”
  “咦?真的?哪几回?我怎么没看到你?”李文岚惊讶了。
  “你当然看不到我,我是最外头的护卫……”
  ……
  郭胜没多理会说的十分开心的李文岚和姜尚武,只远远看着树影下,低头看着姜尚文的徐焕,和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姜尚文。
  树影下,徐焕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干巴巴的问道:“你在这里,等我?”
  “嗯。”姜尚文低着头,认的爽利无比。
  徐焕又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和弟弟,出了正月就走,回明州,以后,再不来京城了。”沉默良久,姜尚文低低道。
  “噢,”徐焕一个怔神,“王爷知道吗?和王爷说过了?你父亲?”
  “不知道,还没说,先和你说一声,阿爹他们,不用我们管,我们只管自己。”姜尚文看着自己的鞋尖,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几乎要掉落下来。
  “老郭说,你爹他们的赏赐,进京城前,就拟定了的,没想到皇上一直拖到现在,老郭说,原本的任命,只怕要打折扣。”徐焕声音压的极低。
  姜尚文抬头看向徐焕,脸上的伤心被担忧掩盖,阿爹想的更不好。
  “你别多担心,老郭看朝事极准,他说只怕还要拖一阵子,不过没大事,也就是从三品往下抹一抹,或是从三品虚职,实领的差使上打折扣,别的不会有什么,你放心。”徐焕看着姜尚文脸上的担忧和惊悸,急忙安慰道。
  “嗯。”姜尚文垂下了头,低低应了一声,阿爹也这么说,性命总是无碍的,邱叔说,只要有条命在就行了……
  “你的事,我和太婆说过了,太婆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之所以……是老郭说,最好等你阿爹他们的事落定,走了,再议,你别急,不是你,是我这头,阿夏,你知道,王爷十分艰难。”
  徐焕的话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姜尚文猛抬头看着徐焕,嘴唇抖了片刻,用力咬紧,片刻,再松开,已经平静下来,“我没……这些,阿爹跟我说了,我走,也是……从前我太任性了,一点儿不替别人着想,我和弟弟,这小一年,添了多少麻烦,不光王爷,还有你,你的前程,我都知道了,出了正月就走,你放心,我……我和弟弟……”
  姜尚文垂下头,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到地上。
  “别走……我是说,不用走,”徐焕有几分手足无措,“老郭说,你们姐弟来了,就走不脱了,说你们……”
  徐焕的话顿住,沉默片刻,才接着道:“是自投罗网,要么你们姐弟留在京城,要么,你阿爹和……留在京城,我没什么前程,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命无运,两场春闱都误了,往后……我不想这个了,你不嫌弃就行。”
  姜尚文猛的抬起头,呆怔惊愕的看着徐焕,一小半是因为后一句,一大半是因为前一半。
  “是我害了你和尚武,你们……柏小将军给老郭递了话儿,你和尚武,说是邱的侄女和子,柏帅递的折子,你们当初进京,是他让你们来的,你们在京城,皇上才能……”
  徐焕垂着头,“老郭说,柏帅这是一番苦心,你和尚武的事,瞒不过那些明眼人,要是,议了亲,就更瞒不住了,不如上份暗折,先在皇上那里挑明,有你们两个在京城,你爹他们,也就能出了这京城了。”
  姜尚文呆呆的看着徐焕,好半天才说出话来,“都说江湖凶险,跟这里比……我听你的。”
  “嗯,别担心,也别想太多,有人心的地方,都凶险。等你阿爹他们安顿好了再说。”徐焕声音低低。
  姜尚文呆呆看着他,半晌,嗯了一声,“我先回去了。”说着,往后退了几步,扬声叫姜尚武,“阿武,我们走。”
  徐焕站在树影下,看着姜尚文和姜尚武走远了,才垂着头背着手,踱回到郭胜旁边,迎着郭胜的目光,点了下头,“都说了。”
  郭胜抬手拍了拍他,“放心吧,一时的艰难而已,咱们往那边看看。”
  第376章 一堆儿连环坑
  京城的士子比往常多了许多,这文会自然也多了许多。
  上元节过后,还没出正月,李文岚就去了四五场推脱不得的文会。
  这天,李文岚从文会回来,进了永宁伯府二门,问了郭先生不在府里,呆站了一会儿,转身出门,吩咐去秦王府。
  到了秦王府,李文岚站在二门里,也不往里进,让人请了郭胜出来,和郭胜进了门房小间,低声道:“先生,有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得赶紧跟先生说一声。”
  “什么事?你说。”郭胜示意他。
  “今天文会上,有几个太原学子,当初我阿爹在太原府学时,教过他们几年,还有些江南路的士子,说起恩科的事,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大家都很着急,就说……”
  李文岚有些期期艾艾起来,“就说……那个,问我能不能请苏大公子,还有古六少爷他们,问一声,上个折子什么的……”
  “让你出面呼吁一声恩科的事,是吧?你答应了?”郭胜一听就明白了。
  “没算答应,也没回死,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儿不妥,没敢答应,不过……”李文岚有些忐忑,直觉中,他觉得这件事十分不妥,当时他被拥在中间,那么多热切急切,他实在没办法一口回绝。
  “那你自己觉得呢?该不该替他们呼吁一声?”郭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眯出一眼的笑意,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我自己……”李文岚凝神想了想,“先生,我也觉得,是该开一科恩科,皇上登基以来,就算开国以来,这样的大捷,都不多见,曲指可数,前朝不如这样的大捷,都开了恩科。”
  “去年春闱,可比平时多取了不少士子,足足多出将近一半,不就算是加了恩科了?”郭胜看着他问道。
  “这倒也是。”李文岚有点儿挠头了,“先生,说到这个,我是有点儿想不通,多取士子和开恩科比,当然是开恩科更隆重,更显的皇恩浩荡,就算是去年多取了五成士子,今年再开恩科,少取些人就是了,历年恩科,本来取士就不如正科多,皇上真不开恩科吗?”
  “不知道。”郭胜笑眯眯看着李文岚,“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不在身边,遇事不决怎么办?”
  “听自己的。”李文岚答的极快。
  “嗯,这件事,也听你自己的,你要是觉得该呼吁几声,你就去,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不去,这不是大事。只不过。”
  郭胜顿了顿,“你一个举人,父兄都在五品以下,人小言微,发了声也没人理会,这件事,你想呼吁,也有心无力。”
  李文岚不停的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不是我不肯,而是没用。”
  “不过,”郭胜话锋一转,“那些士子都是人精,肯定比你知道你人小言微,说话没用,他们找你,不过是让你牵个线,找几个说话有用的出来,比如,”
  郭胜顿了片刻,慢吞吞道:“苏大公子。这事,有苏大公子一个就够了,至于古六,他也没考出进士呢,跟你一样一个举人,古家再怎么有声势,也落不到他头上,他就算了,苏大公子那边,你能想想办法,就替他们想想办法,要是不能,也就算了。”
  李文岚不停的点头,笑容满面,“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跟先生想的一样,多谢先生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那我回去了。”
  李文岚愉快的告辞回去了,郭胜站在二门里,看着李文岚转过影壁,才转过身,慢悠悠往书房院子回去。
  郭胜径直进了上房,秦王从一堆功劳册子上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是六哥儿?这么急着找你?没什么事吧?”
  金拙言也看向郭胜。
  郭胜先笑起来,“不能算没事,也不能算有事。”郭胜三言两语将李文岚的事说了。
  “你这是怂恿他!”金拙言指着郭胜,“有你这么当先生的么?”
  “你想把苏烨顶上去?”秦王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出面,就是揽收人心,惹皇上厌恶,不出面,就失了士子之心,可你这招数太粗糙了,苏烨再怎么不聪明,也不会上这样的当,只怕到后来,还不知道谁被顶上去。”
  “是谁都行。”郭胜笑的自在无比,“不管是谁,总之,最后不开这恩科的,是皇上,不是没想起来,疏忽了,或是被谁劝止了,就是他不想开,他不开这恩科。”
  “你这是疯了。”金拙言脸色微变,脱口而出道。
  秦王目光中带着几分凝重,看着郭胜,片刻,示意金拙言别再多说,看着郭胜吩咐道:“六哥儿这里,你看着些,别让他吃了亏。”
  “王爷放心,吃不了亏。”郭胜欠身笑答了句。
  李文岚回到永宁伯府,想来想去,又出来去了古家,找到古六,嘀咕商量这件事,古六对这事无可无不可,他没觉得皇上一定不会开恩科,也没觉得开不开恩科是什么大事,当然提一提开恩科这事,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在宴宾楼那天的文会上,当众和苏大公子提一提,成不成,他们也都尽了心了。
  宴宾楼的文会,最早是太学一帮学生会文玩乐起来的,后来日渐兴盛,后来苏烨入了太学,崭露头角,就是在宴宾楼文会上,这宴宾楼文会,就成了这些年京城风头最劲的几次文会之一。
  这些年,宴宾楼文会一向是由苏烨主持打理,这一趟也不例外,苏烨主理的文会,向来人满为患。
  今年的宴宾楼,年前大修了一回,这会儿湖里彻底清理过,湖水清澈的几乎见底,沿湖的亭台水榭都用曲桥相连,极其适合文会这样需要声气相闻又各自有别的场合。
  诗文会了几轮,酒过几巡,古六见一群江南士子上前敬酒说话,冲李文岚使了个眼色,李文岚站起来,和诸人说话了几句,和苏烨笑道:“对了,都说要开恩科,这会儿开了衙,想来旨意也快下来了吧?苏公子常常随侍在皇上身边,一定知道这事,说不定这恩科的旨意,还是出自苏公子这手呢。”
  满花厅的士子顿时都竖起了耳朵,这是大家最关心的事。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苏烨笑容自若,答的极快,“岚哥儿还不知道我吗,最懒散不过,从入了年到现在,我还没到翰林院应个卯呢,我明天就去应卯,看看什么时候能排上班,只怕到那时候,旨意早下来了。”
  苏烨一边说着,一边笑起来。
  “听苏兄这意思,这恩科是必定要开的了?”古六急忙紧问了句。
  “这话别人说了也就算了,六少爷这么说可不应该,谁不知道圣意难测这句话?再说了,妄自揣测圣意,可是犯律法的,这话可别乱说,这开不开恩科,我当然是往好处想,我这个人,凡事都往好处想,难道六少爷不是这样?”
  苏烨语笑晏晏,古六拍着头跟着笑起来,“也是,我这个人也是这样,凡事都往好处想。真要开恩科,我今年得下场考一考。”
  “我跟苏公子,还有六少爷不一样,我都是往不好的一面想,你们说,会不会皇上没想起来恩科的事?皇上日理万机,都是大事,恩科这事,在咱们是天大的事,在皇上那一堆天大的事里,就不显了,万一皇上忘了,苏公子可得替我们提醒一句。”
  李文岚紧跟在古六的话后面道。
  “去年正科前三四个月,主考就定下了,这恩科要开,这会儿肯定不会一无动静,只怕是不开了。”人群中,一个士子微微扬声道。
  “可不是,听说前年十一月里,唐尚书就闭门谢客了,国之大考不是小事,再怎么快,也得准备个三四个月,这会儿还没有动静,只怕是不准备开了。”
  “是啊是啊,恩科都在上半年,可从来没有开在下半年的例。”
  “下半年的例有是有,本朝没有,照理说,真要开恩科,去年年底就该有信儿了,金世子凯旋,是去年九月份的事儿了,到现在,三四个月,四五个月都过去了。”
  “去年两场大胜,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大庆,不开恩科,实在是……”
  “可不是,如今南边简直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我从福建过来,一路上真是舒心极了,眼睛看去,全是平安喜乐,这样的盛世之大捷,不开恩科可是前所未有。”
  ……
  众士子七嘴八舌,越说越激动,他们早的,从去年年中,就赶过来了,去年春闱失利的诸人,也几乎都因为寄希望于恩科,而滞留不走,等到现在,其实大家都已经十分明白,这恩科,等只怕是等不来了,他们现在只能努力一把,看能不能把这恩科争取下来。
  苏烨脸上笑容依旧,凝神听着众人说话,不停的点头以示赞同,眼底却越来越阴郁。
  不会有恩科这事,他比这里所有的人,都更早猜测到了,或者说,从最初,头一场大捷起,他就从来没有过什么恩科这种妄想。
  “苏公子,要不,您领个头,咱们上个折子给皇上,请皇上开了科恩科。”李文岚看着苏烨,直截了当道。
  “对对对!这是个好主意,我附议!”古六急忙举手表示赞同。
  “这事,只能苏公子领个头,我和六少爷都是白身,递不了折子,在座的……”李文岚抬胳膊划了一圈,“几乎都是白身,有一个两个不是,声望上和苏公子比,远远不如,还请苏公子帮大家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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