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第286章 粤北
  武定元年二月初三,粤北的清军在偏沅巡抚提督兼湖南提督桑额携带大笔粮饷从长沙赶至粤北前线,随即督促已经进抵桂头、梨市的所部立刻向韶关发起进攻,经过一个正月休整的清军当即以全师扑向哨官府城以北的十里亭一线。
  士饱马腾的湘省清军士气高昂,但他们的对手明军也横戈待枕。新年之前,武定朝肇建的赏赐已经传抵广东前线——指挥使以下人人进爵一等、指挥使世禄加倍、伯爵以上增食邑若干——准备搏个封妻荫子的郑军官兵自然也渴望更大的战果。
  二月初七日,清军抵达梨市,随即兵分两路沿武江南下,在菖蒲塘、黄岗、盘龙、田心一线与郑军形成对峙。由于郑军在大塘边、曹屋、下坑等武江左岸地区或设堡砦或依托山丘居高设防,因此清军几度试探性攻击后,被迫把主攻方向移向右岸。
  郑军同样在乌教塘一线大岗山余脉的丘陵上建筑了四五处砦堡,其中对清军南下具有最大威胁的是河珊岗的小寨,为此清军在全线攻击的同时着意加重了对此地的攻势,为了对付这个只有两三百人的小砦,清军至少投入了五六倍的兵力。
  “慌什么,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铅子打中了都会死的。”看着手中举着大型木盾和云梯的清军顺着山坡涌了过来,以团参谋长的身份指挥着新成立的韶关师第一团第一、第二哨和三分之一个炮哨的杜煜天如是教训着手下这群新兵。“现在听我的号令,好,再让他们再近些,再近些。”看着已经面目清晰的敌人,杜煜天暴喝道。“打!”
  尽管韶关师装备的并不是郑军制式的步铳,但足足一百门鸟铳打出的铳弹依旧如密密麻麻的急雨一般唰唰的敲打在清军高举的木盾上。当然,鸟铳的穿透力有限,所以大部分的铳弹都被清军的盾甲所挡住,不过还是有一些打中了清军的腿部,这些因此剧痛而倒地的家伙虽然不至送命但却让原来清军较为严密的防护阵形出现了一丝缝隙。
  说时迟那时快,一看到清军阵形中出现漏洞,由前绿营炮手掌握的两位佛郎机炮便急速的砸了过去。得益于清军极为紧密的阵形,只有两斤左右重量的铅弹在清军的阵形中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其中三枚形成跳弹的实心弹更是造成了将近百人的死伤。
  可惜杜煜天手中掌握的火炮还是太少了,所以尽管清军被打得人仰马翻一时阵形大乱,但是蜂拥而至的清军还是迅速抵近到了堡砦的边上,随即,这些从来没见过棱堡的湖广清军便傻眼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先攻取两翼突出的望台为好呢还是直取中段,在犹犹豫豫中,这些清军被后面人推搡着向较为平直的中段而去。
  此时郑军的佛郎机炮已经退到了两侧的突出部,随后鸟铳在打出最后一排齐射之后,也将自己的位置交给了身后的肉搏兵——与郑军经制兵不同,作为临时番号的地方师中步哨的火铳只有一队,而白兵的数量却是经制兵的一倍。
  不过郑军的白兵还没有跟登城的清军交手,首先就面临着一阵弓箭的洗礼。湖广两省绿旗兵拥有的鸟铳的比例在清军中应该是最低的几个省份之一,但歪打正着的是,在抵近城砦后,这些曲射武器的作用却比直射的鸟铳要好,以至于猝不及防的郑军还没有来得及举起手中的藤盾便被射倒了十数名之多。
  等到把这些死伤的郑军拖到寨内,顺着云梯而上清军已经攻到城头了。看着冒头的敌人,刚刚从粤北征召的新兵手还有些颤抖,但那些从新附军充实而来的前绿营兵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这些前清军们都知道,一旦清军得胜,他们这些叛逆的下场必然比普通郑军更加不堪,因此只能拼命一击了。
  在杜煜天等郑军武官以及这些新附军的带领下,新兵们逐渐稳住了阵脚,此时清军的第一波登城部队已经被赶了下去,趁着清军第二波部队尚未上城,顶着弓箭的郑军除了将震天雷丢下城去以外还用力掀翻了几部云梯。
  清军并不甘心就这样败退下去,鸟铳手、弓箭手拼命的压制着城头,几部新的云梯随后也重新架设了上去。但清军们还没有来得及攀爬,撤到两翼突出望台的郑军炮手已经重新装填好四枚子铳。齐齐射出的霰弹在城下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由于这次瞄准的对象首先是清军在砦下的弓箭手和鸟铳手,因此,城上受到的压制火力顿时为之一轻。趁着这个机会,郑军的鸟铳手们也大胆的压到城头向外猛射着。
  遭到双重打击的清军再也顶不住了,士气大挫的他们转身便逃,但逃得再快也逃不过炮弹,在又留下近三四十具尸体和相近的伤者之后,绿旗兵连滚带爬的逃回了坡下。
  正在观战的清军将领暴跳如雷的时候,紧闭的河珊砦的木门打开了,一个班的郑军从寨里走了出来,他们先是把清军死伤者的武器收集起来运回寨内,同时将伤者和死者一个个背到半山坡清军可以看得到的地方,等完成了这一切才在清军瞠目结舌之下返回了砦中。
  “傻愣着干什么,人家都把弟兄们给送了回来,还不上去接人。”指挥常德协的清军副将脸色复杂的冲着手下呵斥了一番,随即摇了摇头。“人家仁义咱们也不能视而不见,今天就算了吧,明日再攻不迟……”
  靠着杜煜天这些第一线的官兵的顽强,郑军连续三天挡住了清军的猛攻,见到正面战场无法轻易突破,桑额随即决定以抚标、提标及荆州驻防八旗一部约万五退守梨市,其余各部经重阳、柳坑、火烧岭而至乳源,再经由乳源沿南水至北江,最后前后呼应、南北夹击、合攻韶关,聚歼郑军主力于城下。
  对于清军的动向,何乾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见到清军攻势放缓的他认为手中尚有三个主力师没有动用,完全可以挡住清军的进攻于是便把前线的军务交给左翊卫师都统制汤保意临时统辖,自己动身去了肇庆一线和毛洪言以及广东巡抚吕雪芳商议当前广东军务。
  二月十四日,桑额率兵抵达乳源东北云门山,山中云门寺乃是中国佛教禅宗五大支派之一云门宗的发祥地。云门宗在北宋曾经是天下第一大宗,云门宗禅风素来有“云门三句”之称,所谓“我有三句话,示汝诸人。一句函盖乾坤,一句截断众流,一句随波逐浪”。对于这个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宗,桑额自然是异常崇信的,为此他特意在寺内驻留了一日。但正是这一日的耽搁,使得汉留在乳源的分支迅速向韶关报警。
  “湖广关联天下腹心,西可进巴蜀、北上可抵豫陕、南下顺流可击皖赣乃至江南,是鞑子提防最为严密之地,一旦我军北上不但要遭到湖南绿营的阻拦还有可能引来桂、鄂、赣诸省清军,”毛洪言这些天来一直是这个观点。“反观入桂,清军云贵的兵力不易增援,我军只要击破了当面桂省绿营,便能直捣桂林城下。”
  “清军云贵的兵力因为山路崎岖增援不便,但本朝大军就不要克复山路崎岖、水道纵横的弊病了吗?”何乾寸步不让的回应道。“即便击败了广西之敌,可是桂省贫瘠,兵粮无以补充大军所用,粤省也空乏的很,又如何能支撑大军征战?”说到这,何乾的目光看向边上和了几天稀泥的吕雪芳。“巡抚大人以为呢?”
  粤省百废待兴,吕雪芳也不愿意一直留在肇庆跟两人磨牙,因此他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这几年藩中的粮秣始终匮乏的很,若是不能从清军治下获得粮食,光靠粤省是撑不住两路大军消耗的,所以本官以为何大人所言甚是,或先下湖南较好。”
  毛洪言虽然是广东总兵,但却敌不过身为副总兵的何乾和身为巡抚的吕雪芳的联手,因此脸色颇有些不豫的向两人责问道:“两位大人光看到了粤省的粮食不足,难道就看不到吴三桂袭取湖南的前车之鉴吗?”
  何乾还待反唇相讥,突然堂下一名神态紧张的武弁匆匆而来:“启禀抚院、总镇、何副总兵,韶关送来急报,称桑额大军绕道乳源已经进抵龙归镇,汤大人已经率兵顶上去了,请何副总兵立刻返回粤北主持军务。”
  乳源?三人的目光随即落到了厅堂一侧的粤中全图上。看了半天,何乾突然大笑起来。
  笑罢,何乾看向面色恼怒的毛洪言:“畅臣兄,真是天助我也,如今你不调兵怕是不行了,还是烦劳你把左虎贲和左虎卫师交出来吧。”
  “毛总兵,这是天授,天授不取反受其咎啊。”吕雪芳也跟着劝到。“当以大局为重。”
  毛洪言苦笑了一声,冲着何乾点点头:“算是老天爷都帮你,不过要是拿不下桑额,打不下湘南,何副总兵,德甫老弟,就休怪老哥我上折子参你了……”
  第287章 韶关
  三个师一万六千余人的全部装具、人员要从粤西的肇庆转移到粤北的韶关当然需要时间,不过绕击乳源、南水的桑额却不会给郑军从容调兵的机会。二月二十日,在发现南水河支流江湾河南岸有郑军布防的桑额在进退失据了半天之后,终于决定改迂回偷袭为强袭。
  受命实施层层阻击、步步后退的郑军右武卫师第一团,并不与清军交手,随即沿南水河边官道撤往扁石、苏拱,并在清军到来前进一步撤往乌泥角和同古洲以西的浏河坝和梅山图固守待命。此时从西江转调而来的郑军水师浅水炮船队也进抵龙头寨一线,以预防清军越过渡头直接奔袭韶关府城曲江县城。
  为了配合南线清军的行动,一度退至梨市的北线清军也于二月十六日重新兵临十里亭一线。鉴于诱敌深入的作战计划,郑军一路放弃了各处坚固的砦堡及位于武江畔的明清时期重要税卡遇仙桥关(韶关西关)和太平桥关(韶关东关)。
  但长驱直入的清军在面对失踪了的郑军时也心中无底,于是在进抵黄泥塘和河西坝后产生了犹豫,面对宽广的北江,这些清军即找到了可供渡河的船只,也绝不敢轻易涉足东岸莲花山下那狭长的沿江小平原。
  二月二十四日,南线清军先头部队抵达了塘,随即遭到了两艘郑军浅水重炮船的轰击,被迫从江边遁往内陆。同日下午,二千清军从南水河北渡,很快控制了三都坝和上高坝、下高坝、上低坝、下低坝、孟洲坝一线。此后两天,桑额除了在苏拱建砦留兵扼守粮道外,全师渡过南水河,进抵至乌泥角和同古洲。
  “任朝啊,你的任务格外重要。”看着身边亦步亦趋的左翊卫师第一团统制邱文,汤保意语气雅俗的交代着。“只有守住了梅山冲,才能确保和对岸张屋岭的炮军阵地形成掎角之势,也才能确保南线清军不溯江而上,与北线清军回师。”
  一旦南北线清军会师,那就有超过五万人的部队,就算能扣除一些沿线守备粮道和转运的部队,能投入第一线的清军也少说有四万多,这么大股力量,即便集中五个师主力的郑军能吞下,自身的损失也绝不会小了,因此分割包围逐一歼灭是全军的共识,对此,身为将门子弟的邱文自然是知道厉害的。
  “请大人放心。”邱文保证着。“有下官人在,就有梅山冲在,就有回龙山炮垒在。”
  汤保意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再度给邱文施压道:“师属跳荡哨和第二团第一、第二哨也一并交给你,务必挡住清虏三天时间,若是失期,就休怪军法无情了。”
  二月二十六日,被芙蓉山所阻挡的清军发现,他们只有逆流而上才能出现在韶关府城北境,于是战事再度展开。清军先试探着进攻张屋岭,但是山高路险,根本不适宜大军展开,唯一的岸边滩涂又荆棘丛生,且郑军又以炮垒封锁,因此要想突破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二月二十七日,清军不得已只能硬扣梅山冲一线郑军堡砦。已经得到清军拱手让出的一天时间的邱文带队殊死抵抗,双方厮杀竟日,邱文虽然击退了清军连续不断的十数次进攻,但兵力折损极其严重、第一团加上增援的三哨原本应该有二千二百多的兵力,在一整天的厮杀后还能战立的仅余下的不足八百人,更为可怕的是,临时抢筑的堡砦在清军调来红夷炮后多有破损,以至于清军在当天夜间最后一次攻击时甚至一度渗入了砦内。
  二月二十八日,清军天刚亮就猛攻梅山冲,鉴于回龙山炮垒无法越过山脊线向梅山冲射击,对岸张屋岭堡便派出数十艘小艇搭载左翊卫师选锋哨对清军侧背袭击。由于清军没有想到对岸的郑军会实施增援,结果被打得了个措手不及,最终被里应外合的郑军一举击溃,被迫将第二次攻击拖延了一个多时辰。
  “清军吃了这次亏,下次一定会留神的,显然江北是没有办法故技重施了。”看着一地的伤患和在远处整顿的清军大队,邱文语气沉重的说道。“我决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梅朝武,你立刻带着伤兵和炮军哨撤过江北,对,就用选锋哨坐来的小船。”
  身为第一团监军长的梅朝武嘴张了张,但是没有说话,随即重重的点了点,扭头出去向一众伤兵宣布邱文的命令,只是他出去没有多久便退了回来:“统制,下面的弟兄不想走。”
  “胡闹。”邱文痛斥道。“下面弟兄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立刻执行命令,就算炮不带也要把伤兵撤过河去。”梅朝武讪讪的退了出去,邱文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团参谋长、乙卯生赵褒桢担忧道。“现在就担心清虏会不会给咱们撤出的时间了。”
  但是清军的攻势并没到来,这一方面是清军同样损失惨重需要重整,另一方面也是作为郑军在之前让清军撤出伤员和阵亡者的回报,当然或许清军还一厢情愿的希望全部郑军都撤出呢,倒是邱文利用这个机会把辎重哨也一并撤过了江去。
  看着正在搭载撤退部队的小舟,邱文淡淡的向赵褒桢命令道:“赵参戎,接下来该由你带着刀盾兵和跳荡、选锋两哨撤了,不过你不是撤过江去,而是增援回龙山炮垒,怎么样,有没有必死的信心,若是没有,趁早也过江去吧。”
  “统制这是激将吗?”右手负伤的赵褒桢嘴角扯动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还真吃这一套,不过回龙山我是不去的,还是让我留在梅山冲吧,毕竟死上一个团统制可是清虏莫大的战绩,至于参谋长,清虏或许不知道是什么官。”
  “参戎倒是会说话,可是我也是答应了都统制的,人在堡砦在,如今守不住了,我也该应诺才好,倒是还有几封家书要参戎替我捎带给家人,所以。”邱文扭过头来看着赵褒桢的脸。“回龙山一线还是拜托庵山兄了……”
  看着怀着侥幸、解脱、担心、疑惑等各种情绪的官兵们从后门撤出,邱文看了看面前排得整整齐齐的二百名步铳手和五十名志愿留下来的刀盾兵,邱文的眼睛突然一红:“来人,把酒拿上来,喝了这碗送行酒,咱们到了阴曹地府也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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