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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人家不在乎那点赔偿也不是说笑的,是有心巴结县太爷,也是心里慌,生怕狡猾又深不可测的县太爷有什么深意。
  “不过大人明知道这点,还....”
  张叔嘴角含笑,继续道:“大人今日选这家吃早点,是想这人破点财吧。”
  因为怕县令追究当年的口供,也怕林家洗冤后回头追究他当时在早茶铺跟那些顾客抹黑林大江,他得出点血,买些好东西或者赠与钱财安抚,免得坏了口碑跟邻里关系。
  也是怕被报复。
  人心而已。
  贪利跟止损其实本质一致。
  罗非白正瞧着牵着马的提剑英气剑客,目光逡巡,语气却很淡,似是随心回答张叔的问题。
  “衙门财政吃紧,他不破,就得衙门破,万恶得利,自都得出血。”
  “死道友不死贫道。”
  众人错愕。
  而罗非白说完这番话,也对那剑客道了一句。
  “今日相助,改日重谢。”
  然后就走了。
  江沉白等人纳闷:这个改日是哪日?大人您还没问人家姓名。
  这不摆明了吃白食吗?
  ——————
  回衙时,因是大早上,衙门口人声鼎沸,过往生意人不少,小门那边撞见书生打扮的少年人正把一袋子东西提给一个憨态女郎。
  那女郎穿着衙门中后勤的朴素衣服,却也不羞拒,笑呵呵抱住了一袋子吃食跟衣物,对眼前少年的嘱咐点头应着。
  “是江河吧,他办完丧事了?”
  “想来是的,只是还在守孝。”
  江家其实人丁单薄,又出了那样的案子,不似张家大族丧事议程中,且江茶嫁到了黎村,丧仪按那边的规矩般,寻常老百姓没那么多时间跟精力办一场繁重的丧事,毕竟都有农事,是以多为简办。
  江河这边在黎村办完丧事,又出于孝道送别了被县太爷以神仙一般的速度差人流放走的陈生,如今一边在青山学堂读书,一般跟江松操持酒肆生意。
  酒肆生意稳定,也不需要他坐堂,看账即可,虽两边营生,但也算充实,渐稳之后,他既腾出手来照顾唯一的小姑姑了。
  不管他是不是为了成全之前县太爷为他补全的孝子身份,不能跟父亲那一脉彻底断绝,还是真的愿意照顾这个痴傻小姑姑,左右眼前他是做到了的。
  张叔等人看着十分欣慰。
  江河也察觉到了众人的动静,因陈阿宝已经先看到了罗非白,眉眼灿烂许多,抬手就挥舞起来,一改在江河面前的憨啥。
  “大人。”江河规整行礼,在罗非白挥袖免礼进入衙门后,他直起身子,好奇看着后面被带进衙门的张信礼等人。
  他聪明,也知道最近永安药铺案子的波折。
  “看来,真相大白了。”
  他看着张信礼从跟前走过,察觉到后者看了看自己,那眼神似乎有些怅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很快,他们被衙门那敞开的大门吞没。
  ————
  刑室内。
  饶是江沉白等人都万万没想到罗非白会用这样的审讯路数。
  张翼之,小五,张作谷,张信礼跟古井杀手五人都被挂在刑架上。
  罗非白一进来,目光一扫,五人表情各异。
  不过,张信礼跟古井杀手是最冷漠的,短短时间,他们已经镇定下来了,带着几分无所畏惧的冷漠。
  “人多就是不一样,这地方以前素来阴冷,如今都显得温暖了几分。”
  老王尴尬:“大人,这恐怕是因为您让我们烧了火炉。”
  罗非白:“是吗?难怪.....”
  她走到火炉前面,握了烧红的烙铁把柄,反转了两圈,像是在烙饼,为的就是两面煎黄匀称,且漫不经心道:“证据,动机,人犯都到位了,温县令的死已被立案,如此大案,罪不容诛,用点刑不为过。”
  烙铁的作用自然是威慑,逼迫五人出于畏惧说出实情,然而不等五人说些什么。
  烙铁直接落在张信礼的手背。
  突然,狠辣,残忍。
  其他人猝不及防就闻到了烤肉香,那香味激发出来的扭曲感配合着张信礼狰狞的惨叫,张作谷心疼不已,大喊着求情,而其他人除了那古井杀手冷酷木然之外,都脸色惨白,吓得尿液淌地。
  小五大喊着自己招认所有,别无隐瞒,这就把张翼之彻底供出。
  张翼之本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见张信礼被抓,自知绝路已至,本来就打算撂了,只是没想过罗非白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她手头拿捏五个犯人,齐全了两个大案,随便揪出一个都是死罪,为了避免他们破罐子破摔,就选择用这种法子威慑了。
  李二等人其实被吓到了,但凡上刑的是江沉白或者老王这些老道的差役,也比罗非白这般刚上任的“书生公子”亲自掌刑来得不那么渗人一些。
  可是大人她.....面不改色。
  烙铁移开,顺带着撕开焦红的皮肉,张信礼已经昏厥,却被冷水泼醒,听到罗非白把沾着皮肉的烙铁放在冷水中滋滋滋了一会,甩去了上面剥离的血肉,但她的话十分清晰。
  “知道本官为什么非要把案子查实了再把你们拉进来受刑吗?”
  这是一个好问题。
  这位大人的作风很奇怪。
  有时候宽厚从容,待下有怜悯之心,起码对江河或者林大江家人是这样的,但有时候又冷酷薄情,不通世俗,有点乖张戏谑之意。
  但,其所行必有章法,目的明确。
  那这个问题自然是有答案的。
  因为一次烙印既奄奄一息的张信礼身体都在颤抖着,盯着罗非白的目光特别怨恨,恨不得食其肉。
  然而,罗非白近前瞧他,双手负背,面若丹玉。
  “证据确凿,都是死罪,你们自然也知道认不认都得死,毕竟张捕头也给了你们前车之鉴,可是,从生到死的这段时间,若是没人能把你们救下或者杀死,你们就只能受着。”
  “罪名已然成立,你们没了无辜之身,若死扛着不开口,无论本官如何上刑,即便上头多大的上官过问,都在本官便宜查案之内。”
  “只要不死,本官可以把你们留在这好几个月.....每天换着法上刑,而府台或是上官那边从复审下令到本官反馈再到后续他们派人来监察等几次周转,至少得四个月,四个月,一百二十天,多少个时辰,你们能算吗?”
  “一次烙铁也就几个眨眼,上药,发炎,发烧,伤口溃烂,刮肉创焦杜绝感染,养几天,小刑伺候,再上刑....反反复复,五个人,本官有的是时间。”
  “直到你们交代出为何毒杀温县令。”
  永安药铺的案子毕竟是民间凶案,若以官场某些规则,点到为止,唯独杀官是重罪。
  她这个现任县令如何大肆追查都不过分,朝廷也不允许这种事在民间沸腾,那样会让朝廷威严颜面扫地。
  张叔想着今日县令大人不在那古井杀手苟藏之地抓凶,除了担心那地方也有逃生地穴之外让人跑了之外,也是想接着城门口人多耳目多,将两个大案都通告天下,芸芸之口堵不住,那张翼之等人的后台哪怕是府台上官或者此前提到的吴侍郎跟沈安和等人,他们想要压制此案也没了招数。
  张作谷都快哭了,哭着求张信礼认罪,又提到了妻子女儿....
  “阿礼,林家的下场,你想过没啊,你为何如此,你.....”
  张信礼忍不住了,猛然盯着他,眼底怨恨。
  他为什么读不了书,为何有这样的下场,这人不知道吗?
  张作谷豁然闭嘴,有些惶恐,大抵心虚,不敢再说什么。
  刑室内气氛死寂。
  罗非白仿佛无视了父子间的微妙气氛,只翻转着烙铁,漫不经心问:“虽学业中道受阻,亦没什么见识,但天赋异禀,一手仿写笔迹的能耐也算是本官平生都少见,这样的你,若是死前.....”
  已经被冷水浸泡降低热意的烙铁带着水汽搭在张信礼的右掌之上。
  其实不烫,但另一只手被烫过,多可怕啊,那种恐惧来自身体本能,若是没有锁链束缚,他必然蜷缩惶恐如孩童。
  张信礼的神情天崩地裂,耳朵里只听到宛若魔鬼的低问。
  “那你,跟你父辈或者平生所见那些平庸无能之辈,有什么区别?”
  “一如那时被你压着的往日同窗特意赶去田埂对你的取笑跟羞辱——你这辈子,源头跟去处都将归于平庸,又有何区别?”
  江沉白想起罗非白让其他差役去找如今早已毕业但曾为张信礼同窗的一些旧人,得知的内情其实跟张族长所言并不相同——他们看到的是昔日同窗的情义,其实不是。
  他还记得当时罗非白吩咐人去查这件事之前所说。
  “真要帮忙,在他离开学堂之前,那几个学生就可以出资相助——青山学堂入学跟退学都有学籍所记,退出跟重返都需要上报学政入籍登记,且有惩罚期,中间耽误的时间少说三个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当初没帮,后面再提出帮忙,不管心意真假,其实都不符逻辑。”
  读书人的事,读书人最清楚。
  人的事,人心最清楚。
  那早茶店老板为何,那些昔日同窗亦为何。
  所以,罗非白猜疑那些学生当日去见张信礼并非好心,尤其是问了张族长那些学生是否携带礼品得到否认回答后。
  张信礼再也忍不住了,原本萎靡虚弱的身体挣扎着,锁链都铿锵作响,肌肉绷紧,仿佛血泪都固化成了利刃,让他整个人如同恶鬼抨张狰狞。
  “够了,你别说了!”
  “你再厉害,也救不了那些人!罗非白,你跟那温老头一样救不了所有人!”
  他想在这一块压过罗非白,以削减为人阶下囚身不由己且沦落为罗非白口中凄惨境遇的惶恐跟不甘。
  此时,江张等人紧张起来。
  那些人?
  什么人?
  这显然是另外的案子,而且导致了温县令的死。
  张信礼似乎察觉到自己刚刚失态了,以其强大的心性,强行控制了崩坏的情绪,又闭嘴了。
  罗非白并不急着问张信礼,反而转头问张翼之。
  “你要先去隔壁吗?”
  张翼之脸颊抽搐了,他当然知道罗非白没那么好心,不可能放他去休息——他曾是捕头,难道不知道隔壁也是刑室。
  是要拉他去受刑了,因为有张信礼在,显得他可有可无,根本不需要拷问,拉去上刑折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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