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那好,若是此今染上疾疫的是先生呢?”带着咬牙切齿,司马懿略有些不淡然。
  我奇怪,审视他一番,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在不知不觉间又说了他什么坏话吗?可是,明明没有……
  不过,奇怪着,我还是诚实的答,“衣不解带的陪伴着,就算是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也会一点一点地翻查医书,只为救他。”
  “那……若是先生过世了呢?你会为他哭吗?”声音平缓下来,他面容疲倦,有些落寞。
  我笑,“不知晓我哭不哭得出来,有人曾说真正伤悲到了心底是不会落泪的,所以,我不知晓那时我会不会落泪。”
  嘲讽地摇首,他低低地喃呢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但是,我听清了他的后一句,他说,“阿硕,你怎么可以思慕一个人思慕到这般坚定的地步,不论苦甜都不愿放弃?”
  我摊手,无奈地答:“心告知我要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了,即使想要放弃,也没有办法。”
  或许,这也是唯一一件我可以随心而为的事情了吧。
  听了我的话,司马懿默了默。良久,才又道:“你的心难道没有告知你,或许,除了先生,你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可以让你无需那么累的选择?”
  我大笑,毫无姿态地笑弯腰,半伏在床榻上,断断续续地答:“怎么会呢?像我这般的女子大约只有思慕他人的份吧,又怎么会被人思慕呢?我这样的容貌,除了孔明,任是谁都会嫌弃的吧,再者,我表面肩负盛名,实则愚笨的厉害,做了那么多痴傻的事情,救不得想要救的人,无用到了极点,在这一点上,或许连孔明都是嫌弃我的。说来,孔明还真是不值,娶了我……啊……”
  正当我说得慷慨激昂,腰上一重,被拉入了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
  随即,抱着我的那个人鄙夷地道:“阿硕,你何必如此轻贱?”
  “轻贱?”我重复,伸手捏了那人健实的小腹,佯装怒气,“司马仲达,你这是在辱骂我?”可是,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为何在落入耳中的时候变得那般低沉,低沉到好似哽咽……应该是被捂着的缘故吧。
  “你这个痴傻的女子。”腰上的力道又重了些,让我整个人完全趴在了司马懿的胸膛之上。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听着他依旧鄙夷的声音,“不是每个人都会怜惜你的。”
  我轻咳,推了推司马懿,想说他想安慰我,稍微抱一下也就算了,这般全然拥住的姿态,是不是有些过了。可是,他却是不为所动,手上的力道更是没有减轻丝毫,一度让我猜测是不是自己太体谅他了,因而没有用力。
  “你也说了,我轻贱,自是不指望他人的怜惜。而且,我又不是无人疼惜,至少我还是有老爹和娘亲的,至于,孔明……他……应该也是疼惜我的吧。”
  无奈地叹息一声,司马懿似是懒得再同我辩驳,转而说道别事,“再过不久曹公与东吴水军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恶战,到那时,你就趁机走吧,离开曹营,回到先生身边。”
  “真的?”我情不自禁地欢欣起来,推着他的胸膛使力欲起,却一时不注意撞上了他的下颚,看着他微微蹙眉的样子,我又恍然忆起他的病,遂敛了欣喜,难掩担忧,“那你的病……”
  他揉着下颚笑起,颇为自负,“我司马仲达从不食言,所以,你可宽心,我不会死的。”
  那就好。
  “阿硕。”他又唤我,“若是有一日我同先生彻底为敌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我莞尔,“以前,我总想不开,不想你们为敌,可是,此今我想开了,即使是为敌又怎样,即使是为敌你一样是我的知己,所以,我会与孔明并肩同你为敌的,但不改知己之情。”
  “如此也好。”
  天下筵席皆会散
  同前番行军一样,我的行囊委实很少,没有一件又一件的衣物也没有一包又一包的金银,其实,这些物什我不是没有,只是不想携带罢了。那些东西在我心中并非珍贵,且带在身上并无太多用处,所以,我皆是丢弃,丝毫不取。而我带走的,只有身上的一套衣裙,发上的荆钗,怀中的木簪以及一块玉玦。衣裙是生存所必须的,荆钗是孔明与我的夫妻情分所在,木簪是我和司马懿互为知己的证明,玉玦则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傍身之物,好让我在不能顺利回到的刘营的情况下,可以吃饱穿暖。
  离去前,我又去寻了徐庶,心想此后山长水阔再无相见之日,怎么也该道个别。
  比于多月前,徐庶褪去了一身素缟,但身上的衣物依旧是素净的颜色,没有半分奢华。大约这也正如他的心境,铅华洗净,繁奢过后。
  “要走了?”对我淡淡一笑,他坐在书案前捧着一卷书简未曾放手。
  我诚然地点点头,然后哀默地对他行拜礼,恳切道:“今日一别,此后怕是难再相见,阿硕望徐叔可以保重,误负知己关怀,老母舍生之情。”
  他看着我,定睛以视,随后,微微摇首,放下手中的书简上前将我扶起,言:“你这姑娘不用担忧我,只管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好。”说着,他复得笑起,慈祥和蔼的样子,“阿硕,你是个有福的姑娘,要知晓这世事无常,不必太过介怀。”
  曾经,驷马爷爷也说过我是个有福之人。
  随即,我笑笑颔首,有些感慨却又无法言说。
  徐庶反倒无甚情绪波动,还颇为悠然地邀我到书案旁入座,品茗小谈。他问我,“司马仲达的风寒之症如何了?”
  我闻言一顿,稍稍疑惑地反道了句,“他那是疾疫,岂是轻易可以痊愈的?”
  “疾疫?”徐庶笑出声,将茶盏递到我手边,坦白告知,“阿硕,你这孩子还真是好骗,竟是信了军医的话,你可知晓军医同司马仲达乃是至交,你的事,他多半都听仲达说过。”
  眉头微蹙,我顺着徐庶的话往下思虑。若是军医真的知晓我的事的话,那他必然也知晓我的身份,这般情形下,他瞒我司马懿的病情,无非是想要将我留下,那么留下我是为了什么呢?向曹操告发我获得赏赐,可是,他若真有这个想法也无需等到今时今日。
  用热茶润了润唇,我猜想徐庶既然会同我说这些就势必知晓军医的真正目的,遂发问:“那军医留下我的目的何在?”
  “为了了人心愿。”替我补满热茶,徐庶点醒我道:“曹营中有人不想你走,而那人为何不想你走,你应当想得到,不过,徐叔劝你还是不要多想,有些事情,不知晓要比知晓得好。”
  不想我走的人?司马懿吗?他的理由又是什么呢?短暂地忖度片刻,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欲破茧而出,可是,想到徐叔的话,我最终还是停止了思绪,只笑笑言:“我想走,就一定要走,就算是死也绝不留在我不想停留的地方。”
  欣赏一笑,徐庶意味深长,“阿硕,照我看,你过人之处非是才学,而是知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且敢于为自己想要的牺牲一切。”
  我哂然,看不出这所谓的“过人之处”予我到底是好是坏。
  ……
  十二月辛亥日,我寅时便起了榻,却一改常例地没有读医书,反而摆弄起满头的青丝来。我本想梳个女髻,望以最好的姿态回到孔明身边,却在折腾多番后恍然忆起,此今的我仍旧是曹营中的小书童,不可贸贸然地显露了身份。当即,只能唉声叹气了一番,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荆钗束发。可是,在目光触及荆钗旁的木簪时,我又有些踟蹰起来。
  司马懿赠予我的木簪我虽是收下却从未佩戴过,一来,我不太习惯,二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妥。那么,今日呢?留在曹营的最后一日,陪在司马懿身边的最后一日,我是不是也该用用这木簪了?
  犹豫良久,我的指尖游离于荆钗和木簪之间,迟迟地做不出决定。
  “这样举着发不累吗?”身后,戏谑的声音携着笑意传来,再无浓郁的病态。
  我回首,散下满手的青丝,对着那人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司马先生的病突然就好了?”军医欺瞒我他的病情,没有他的配合戏又怎么演得下去呢?这场戏中,我如无知的鱼儿,傻傻的就咬上了那饵。其实,我气得倒不是受了欺骗,而是气被迫地担忧了那么久。
  话毕,他既不愧疚也不尴尬,唇角含笑地走来,替我重新捋起所有的青丝,用木簪束好,他说:“阿硕,我穿了你缝制的大氅,你又为何不能簪上我买下的木簪?”
  “我有说不能吗?”要面子地反驳,我心想这不是已经簪上了吗?想完,我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自己说不定还真是老爹亲生的娃儿,竟是如老爹一般的死要面子。
  看着我笑,他嫌弃地摇摇头,大约是觉得我喜悦得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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