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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0 关于神也做不到的事(上)

  叩叩,「请进。」躺在床上的我闻声坐起。
  「嗨!」一颗金灿灿的头颅从门缝探入,带着如孩童般的可爱笑脸,「方便打扰吗?」
  「嗯,是雀儿喜醒了?」
  见尤弥尔摇头的走入,不仅怀中没抱着宛若与他生作连体婴的雀儿喜,还一副要长谈的坐上床沿,我更加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句话应该是要我问你比较恰当吧?」尤弥尔反问。
  我一顿,「你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小梓,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也不是谁的说客,我只是纯粹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来关心你一下而已。」
  「我又没怎样,关心我干嘛?」我十分不解。
  「真的?」尤弥尔半信半疑地挑眉,我非常确认的用力点头,「那你有联络婪燄,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回来吗?」
  我一顿,『她……不会问的。』温醇的磁性嗓音低低说道,彷彿暗藏某种悲伤的瘖哑,『如果……她真的…问的话,你就转告她……』
  我抿了抿唇,「没有,他要走就走,连个隻字片语都没留的,我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他的冷屁股,上赶着主动联络他啊?」我没好气地撇撇嘴。
  「所以你是因为他没跟你说一声就跑回金多司,感觉到被冷落而生气啊!」
  「谁…谁感觉到被冷落啊!我才没有!」
  尤弥尔见对方瞪着那双红眼睛,只差没有鼓起双颊,明显一副不悦的小模样,也不说话,逕自盯着我瞧,把我瞧得心虚,率先移开了和他的对视,「我…就算我有不爽也才不是因为这样咧!尤弥尔你都不知道那个傢伙有多过分,在丝摩特尔的时候,没事故意要找我吵架就算了,我去哈波特尔散心,他还兇我不让我碰他,要我离他远一点,甚至还动手掐我……。」嘴巴忍不住的向他抱怨,爪子又开始在枕头上挠着洩愤。
  「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
  我一愣,瞪着枕头的视线仰起,「你说什么?」
  「喔,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尤弥尔再次一字不漏地重复。
  「你……怎么会知道?」我诧异地看着他。
  「当然是婪燄告诉我的啊!」对于这个问题,尤弥尔觉得好笑,当事人不就是这二人而已,不是对方说的,当然就只会是婪燄说的啊!
  「他……对你说这些干嘛?」即使婪燄恢復成神后,对于尤弥尔这位曾经从小虐待过他的父亲的厌恶恐惧淡下许多,但两人之间可不会就因此变成知心好友,再加上婪燄本身就不是个会轻易对他人剖心表白的人。
  「嗯──」尤弥尔歪头想了想,「懺悔…或者说是告解比较恰当吧!」说完,尤弥尔自己还认同的点点头。
  告什么解?我微蹙起眉,很是困惑。
  丝尔摩特学园门口,「送到这里便好。」金抬了抬手阻止我和稻禾相送的脚步,「有空就来坐坐,金多司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尤其是你,小梓。」
  「谢谢。」我微笑和金握手,「这次能再见到你们,知道你们都一切安好,我很开心。」
  「我也是。」金扬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新的人生得来不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再活一遍的机会,希望你这一次的未来能不负你的期望,保重。」
  「嗯。」交握的手重重的上下来回一动,「承你吉言了,你们回去以后也要多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问题欢迎你们随时联络稻禾,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他会转告我的,保重。」
  早早爬上交通车的尤弥尔从车窗探出头来,催促道:「阿金你到底好了没有?小雀儿都等不及了。」
  一个只会睡的婴儿是有什么好等不及的?背对他的金十分受不了地翻着白眼,天知道他到底有多想回金多司,撇开想念克莱茵外,他更想从尤弥尔这个神经病旁边解脱!所幸这种不用两句话就得听对方拿无行为能力的婴儿说事的腻人状态就要快结束了。
  我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声,待金上车时,我还能听见车内的尤弥尔向他抱怨,「阿金你的话也太多了吧!真是越老越婆妈了……」
  「我再婆妈也婆妈不过你……」金没好气地与他斗嘴。
  目送着驶离得愈来愈远的交通车,这时,一旁的稻禾发出了感慨,「没想到连金和尤弥尔也走了,看来婪燄这傢伙是真没打算再来丝尔摩特了。」
  「你不是私底下老对我嚷着他们这几个待在你这白吃白喝的,不事生產吗?现在都走了,不是正合了你的意?」我返身朝学园内走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朋友离开后,难免会產生──啊…日子要变安静不少了──的感慨嘛!」稻禾大步跟上我,偷偷覷着,何况……这妮子真的不会在意婪燄走后不回的事?
  黎明时刻,放学回到蔷薇别馆的小月注意到窗外绿叶中的一点朱红,不免一点轻松地上前,坐上窗台,「嗨!你来了。」小月态度亲和的打招呼,说也奇怪,每每只要看到这隻红色的小鸟,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有波动的心都会莫名升起一种的淡淡喜悦。
  我从接近树干的位置一跳一跳的来到枝枒尖处,「咦?你是不是又长大了?」小月惊奇的打量着眼前这隻红鸟,他还记得上回见到不过他掌心大,现在倒有他的整隻手掌大了。
  我展翅飞向他,停在他的大腿上,两隻翅膀在身体左右拨弄几下,露出掩盖在红色羽毛底下的东西,小月本就惊讶于认识数月以来,红鸟首次主动飞来接近他,而后又藉由红鸟的动作发现底下的银鍊,更是讶异,「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拿鍊子绑着你了?」面上浮现些许不悦,出手帮忙解下缠绕在鸟躯身上的银鍊,然而在全部解下之时,他才发现那是一条项鍊,见他困惑,我再次朝他的方向跳近几步,用头顶拱了拱他掌中的项鍊,他立即会意过来,「你要给我的?」
  小月看着那好似戴着金丝冠的鸟头点了点,心里更是诧异,他本就觉得这隻红鸟异常聪慧,现在竟然还会带礼物来送他,有灵性的简直要成精了……不对,还是这鸟儿根本不是他所想的是一隻普通的鸟类魔兽,而是某种具有认知思想的妖族?「你能化出人形吗?」他再一次提出前阵子说过的问题。
  面前的红鸟依旧没有变化,小月固执地盯着我,金眸与红瞳一动不动的对视,彷彿在比大眼瞪小眼的比赛,过了好一下子,「罢了,」他像是妥协的浅浅一笑,「你若是不想在我面前化人,便不化吧!」向下的视线意外地柔和,不同于素日对外常有的嘲弄与漠然,伸出指头摸了摸我的头,「只要你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你是什么,是谁,我都不会在乎。」
  我怔住,『于我而言,对你做的每一件事,从不浪费。』水气蒸雾繚绕的偌大浴室中,发丝湿润的黑发青年笑意微僵,却仍不管自己是否会受到伤害,是否会疼的执意剖白内心,『这些全都是我心甘情愿,而且乐在其中的,所以你就算不需要也不用感到愧疚,不接受也不要拒绝,反正我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待在你身边,能为你做一些事情的机会就好。』
  「这是……?」小月的手指顺着银鍊来到坠饰上,那是一颗被正中剖半的石头,质地晶莹剔透,顏色金黄粼粼,宛若一轮圆月被牢牢紧扣在银色四爪上。
  『你既然能一路从丝尔摩特跟着飞过来,就算不是鸟类妖族,也一定开了部分灵智,我知道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不会说话至少也给我点头或摇头,不然我就这样一直抓着你,直到回去学园为止。』在登天石阶上,小月也曾抓着我不放,儘管力道不足以伤害我,却完全不会让我有挣脱的一点机会,专制的如他父亲,『这个位置不错,以后你就都站这里吧!』而后得到我的妥协后,进而露出得意洋洋,略显嚣张的笑靨,却充满少年那年纪应有的恣意飞扬,不再有平常时候总是围绕在周身的,挥之不散的深沉抑鬱。
  忍不住,飞起,降落在少年的肩膀上,侧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如同那天──那在小月人生记忆中被婪燄抹消掉的一天──表示出亲暱,垂着的视线正好落在那夹杂在修长手指间的金色石头,『希望婪燄未来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永远幸福。』不论是最初的自己,亦或是忘却前尘的自己都曾用真心给予祝福,一遍又一遍。
  我闭上眼睛,将整个眉心半面紧贴在少年的白皙侧顏,宛若从前自己抱着孩子时,会一同落在他侧脸额头上的轻吻,用心尽力去感受着小月──我最亲爱的孩子──的温暖。
  琥珀石──愿你一世安康,平安喜乐。
  而后我再次展翅翱向窗外,徒留一羽嫣红坠落在他身上,不再回头。
  因为没有回头,所以我没有注意到那在圆润石面上暗自发怵的指尖,错过了那双瑟缩的琥珀金眸,浑身僵硬着,就像陷入了什么梦魘中,直到红羽从他肩膀滑至腿间,闯入了他的视线,他才恍若惊醒般的倏地抬头,然而那点朱红早已远飞不见。
  震颤的口微啟,开开闔闔好几遍,宛若无法相信,彷彿不敢相信,颤颤巍巍的轻声吐出:「……月…孃……?」
  那是真的吗?那些……像是话剧片段般,又好似从他脑子深处涌现的,一闪而过的画面。
  戴着眼镜的男人佇立在窗边,眺望着远方,眼神与心思不晓得落在何处,『稻禾,我要走了。』
  『走?』原本坐在办公椅上把玩鬍子收藏品的稻禾惊讶,随后想到什么的问出:『你……要去金多司?』因为那个男人不来,所以打算亲自去找对方是吗?
  数秒之后,我缓缓摇了头,『不是?那你要去哪?』稻禾错愕且不解。
  我站在他办公桌后的窗边,远视着窗外的世界,『……你知道吗?求神祭典那夜,我碰上了雷湛。』
  『所…所以你是要去格达密切找雷湛?』稻禾再次猜测,标准的看见黑影就开枪。
  他见对方还是摇头,更加混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所以现在到底是怎样?
  在稻禾完全被逼急之前,我再次幽幽开口:『雷湛说,真正拘泥于过去,放不下过去的人,是我。』
  稻禾愣住,『他还问我,到底他该怎么做才能让我相信他?相信……他是真的爱我。』
  我咬了咬下唇,『你可知,婪燄那句〝请我放心〞是什么意思?』转动视线看向他。
  话题突如其来的转弯,令还傻愣于原本炸弹消息的稻禾更加反应不过来,遵循心想的呆呆摇头,他的确不知道……而且,对方又是怎么知道婪燄和他之间的对话的?
  『请她放心……』学着婪燄那句缺少了素日里语调中的抑扬顿挫,仅剩枯涩单板的话语,『我还她自由。』
  那一霎那,稻禾彷彿发现,前方这双有如红宝石般的眼睛浮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好似许许多多年前,有一个与现在拥有截然不同面貌的女人为爱哭红的双眼。
  稻禾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目前脚下的位置,那日少女所站的位置,因为婪燄要还她自由,所以才决定出走,离开这个──看似是她自愿所待,却从现在这话中意思解读来,似乎是困锁住她的方寸之地吗?
  但那表情……怎么那么像是以前她被男人们丢下时的茫然无助呢?看起来既难过…又心碎。
  金多司,多拉斯亲王府邸大门,交通车甫一停下,不等僕役上前开门,车门便被大力由内向外推开,一抹身影矫健的从车上跳下,出手就是直接捉住一名离他最近的僕役衣襟,「人呢!」
  附近的僕役定睛看清来人的样貌,顿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月…月少爷……」
  「别跟我废话,我问你,他人呢!」小月粗鲁的晃了晃手中的男僕役。
  「我…我……」这名男僕役不过是亲王府内职位最为低等的门僮,平时就算会见到与接触府内的大人物也不过是在对方出入之时,根本连对话都不会有,如今他竟然被亲王的直系继承人抓在手里恶声质问,哪怕错不在他,他也怕得哆嗦。
  察觉对方连话都说不好,小月烦躁的丢开手中的人,「嘖,不知道就别挡我的路!」
  其他人闻言,立刻乖觉地快速闪至两旁让出一条笔直大道,就怕稍慢一步会惹火了这脾气比亲王大人更加喜怒无常的小阎王,顺便对那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僕役投以同情的眼神,在多拉斯亲王府当值的人随着这些年多拉斯亲王府的势头无人能敌,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硬是比其他亲王府内的僕役令外人高看一分,这也是每当多拉斯亲王府公开招收僕役时都会马上被人挤破头抢取的原因,然而只要进到府内当值以后,便会发现府内的僕役完全没有一点所谓逢迎媚上的风气,原因在于多拉斯亲王府内的主人公都不是什么好相处且正常的角色。
  前亲王尤弥尔‧圣各‧多拉斯是个不管世事,整天只会捧着一颗蛋自言自语,貌似精神状态有异常的人,但你若是有心接近讨好,他便会悄然无息地把你耍得团团转,而往往这个人最后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莫名消失在眾人的视线之中;现任亲王婪燄‧多拉斯儘管每天都面带微笑,看起来极平易近人,然而你只要怀有一点不良的小心思,他就会立马叫人弄死你,那脸上微笑的弧度一点变化都不会有──无论是上扬或者下垂──而且你连他到底是如何观察出你有坏心思都无从晓得;未来的亲王,现任亲王的继承人,月恩‧多拉斯相比前两位,还算是情绪外露,喜怒形于色的人,只可惜怒的时候远远多过于喜的时候,且常有上一刻脸上还算带有笑意,下一秒就不晓得谁踩了他的哪个地雷,直接大为火光,把人猛揍一顿,打得满地找牙都算手下留情;除此之外,在多拉斯家内剩下位高权重,并且还能用常理去理解与之相处的人就只剩稚森和金──分别为前后亲王的两任副手──奈何他们说到底根本不是多拉斯家的人,而是隶属于里尔家的。
  所以在有了一票莫名消失、公眾处死、被大揍一顿后赶出府的眾多前车之鑑后,多拉斯亲王府的僕役风气也渐渐良好端正起来,毕竟在这里根本不存在于什么想拍马屁,不慎拍到马腿上的意外,而是只存在着不可轻易褻玩碰触的〝马腿〞。
  当小月走到前厅不过一半时,便看见接收到僕役消息的总管匆匆赶来,总管在听到远在丝尔摩特求学的少爷突然没来由地出现,且现在并非是学园放假的时候,心里就想着该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再当他一见着小月的神色就暗自叫遭,果真出事了,而且一定还是不小的事,才会惹得这尊小阎王大动肝火之馀还直接衝回来,小月不等总管已经准备开口关切,快他一步的堵了一句,「他人呢?」
  总管一顿,随即在脑袋里迅速搜寻此时小月问题中最有可能的人物是谁,首先现任亲王大人肯定是能排除掉的,毕竟这么多年,只要不是瞎子…喔不,大概连瞎子都能听得出来这对父子的感情有多糟糕──儘管都是小月单方面的敌视针对婪燄──其二能排除的大概是前亲王尤弥尔大人了,虽然这对爷孙俩小时候还曾一起偷溜出去玩过,疑似还是去了金多司着名的娱乐场所赌博,还招惹上当时掌管爱玛尔俱乐部的并蒂亲王,害得最后得由婪燄亲自去领人回来才平安无事,只不过这都是小月生母过世前的事了,现在的小月对待他就算比面对婪燄时好许多,起码没有故意为之的针锋相对,但同样没有什么好脸色,就他了解,小月和尤弥尔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齷齪,然而好似光是对方掛着多斯拉的姓氏就足以构成小月的排斥。
  话说现任亲王大人与小月之间,其实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实质的压迫伤害,即使明面上不显,但婪燄他对待这名亲生子的袒护放纵,除了让老血族们嘖嘖称奇外,更令年轻一辈的血族们羡慕眼红,恨自己怎么就没投个好胎,可惜小月从不领情感念,只要在多拉斯家有过走动的都知道这对父子关係极差,说到底按他所知,从小月被接回金多司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中,能和这对父子共同牵扯上的,无非唯有……
  「别告诉我你会不知道!」小月的低喝唤醒了已经跑偏思绪的总管,「那、个、男、人在哪!」
  总管瞬间会意过来,毕竟能够让眼前这名少年以如此切齿痛恨的口吻提起的,仅有……「亲王大人在故居。」
  故居,这两个字,宛若是某种刺激源的更加触怒了小月,令他压抑在齿缝间的情绪直接爆发,勃然大怒,一双金瞳燃着烈焰火光变得更是明亮,「我不是已经交代过不准任何人过去那里了吗!要是听不懂人话,那你的耳朵还留着有什么用处!」咆啸完,扭头拂袖离去。
  所有在附近的血族僕役都被这庞大的音量弄得震耳欲聋,还吓得肩膀一缩,可惜他们也没有胆子用同情的目光去瞅总管,只好赶紧纷纷低头专心做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总管心情不佳迁怒,而总管则是一脸苦哈哈的望着那抹急速离去的怒火背影,亲爱的月少爷啊!您是交代过没错,但过去的那人是您的父亲,是这座亲王府最大的主人,谁去谁拦下都行,唯独那个男人去是偏偏拦不得的,谁让他是你爸,我上司?「唉──」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总管摁着眉心大叹了一口气后,又马上想到现在这对本就水火不容的父子要在那禁地般的故居碰面……天哪!完全就是一点就爆…不对,是直接要爆炸的场面啊!思及此,总管当机立断搬救兵去。
  多拉斯亲王府深处一方幽静之地,几米开外,狂奔的小月便远远看见那在白色花圃间走动的黑色身影,这个男人果真在这里,那是不是代表……想到什么的小月眼眸如炬,紧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木屋,丝毫不理会已经注意到他存在,转眼看来的男人,逕自衝进那栋木屋,客厅、书房、厨房、单人房,甚至是他奔上二楼的大力打开主卧室的房门,「月孃!」
  空荡荡,就连灰尘也没有,乾净得不似人间,没有一点生气……没有一个人和生物。
  小月愣了愣,不…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会没在这里?难道那真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场梦……?不……不对,一定是……!
  小月再次莽莽撞撞的衝出木屋,朝着那个已经走出花团的男人跑去,毫不客气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她人呢?你把月孃藏哪了!」
  许久未曾再听过的,宛如被忌口的名称,婪燄一怔,但在视线下方瞥见了一圆金润──那被少年缠绕在手掌上的琥珀石项鍊──毋须几秒他便马上想通,「真不愧是……我和她的儿子。」即使是身为血族与人类生育的半妖,可其灵魂之力却不是一般妖族能比得上的,毕竟……是这世界的真神与号称创世神的男女所融合的血脉,所以对于神力的抵抗力也比一般妖族强上许多,竟让他自行靠着一点相关之物的暗示就衝破了他在少年记忆中所设下的限制。
  「我呸!谁要当你儿子!」小月不屑的啐了一口,「还有你少给我转移话题,你到底把月孃藏到哪去了!我警告你,她是我的,你最好快点把她还给我!」
  「我没有藏她,她就在丝尔摩特。」即使小月紧抓不放,婪燄依旧轻易的挣脱开来,明显的实力差距,儘管这些年来小月不断的努力锻鍊,以打倒自己为目标的拼命变强着,可妖族与神的力量相比,仍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横沟。
  「你骗人!她根本不在丝尔摩特!」小月喊出,止住了婪燄返身后欲再靠近花圃旁的脚步,「我已经去找过稻禾,稻禾说月孃已经离开丝尔摩特,不在那里了,所以你不用再想方设法的欺骗我了!」
  她…走了,垂在身侧的指尖一点抽搐,而后立即恢復镇定,快速的让人难以注意到,「但即便如此,关于她的去向,我想稻禾仍是最清楚的人,所以你问错人了。」毕竟那个男人是在阿克劳蒂亚完全泯灭前,利用最后一点神识所选择託付照料她,也是她重生以后唯一主动与之承认自身身分,相知相惜,相伴多年的人。
  「稻禾说了,他不知道月孃去了哪里,我已经查证过他没有说谎,既然月孃没有待在丝尔摩特,那么她肯定在这里,你快点把她交出来!」
  性感的嘴唇状似一点扯动的似笑非笑,当那个女人不知去向后,小月头一个想到的,对方的去处,居然是自己这里,他该感谢与高兴小月对他的信任和抬爱吗?可惜他笑不出来,嚥下了即将泛出于表面的苦意,他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少年,「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也是现在你跟我说,我才知道她不在丝尔摩特了。」
  小月愣住,因为他确实在对方眼睛中读出了真诚,婪燄见小月仍然盯着他不放,他撇过头的转身重新背对少年,面朝白色花圃,「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你不想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他蹲下,双手摆弄着花草,若要说这些年来他新学会且目前最为熟悉的,便是园艺,还有打扫的家务。
  实话……这么多年来,他理智上其实很清楚,这个男人并不曾对他说过一次谎话,哪怕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所以方才男人说出他没有藏那个女人时,他就知道对方真的不在这了,只是他不愿相信……就像这些年来,他脑子明白婪燄对他是照顾有加,小鱼偶有看不下去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替婪燄说几句好话,要他别再那么针对男人,可是他从来都过不去心里的那道槛……是,他是看得清楚这些年男人私下为他打点好的一切,然,当年男人对于女人逝世的无动于衷,他同样看得清晰,清晰得……恍若昨日。
  小月的拳头更加收紧,用力得银色链条与指甲都陷进掌心肉中,「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原谅你吗?」
  婪燄猛地一震,就连在他身后方向的小月都清楚发现,咬了咬牙,继续逼自己说出口,「好,我姑且信你是真的不知道月孃的消息,但只要你现在帮我找回月孃,我就……我就原谅你。」没关係的,虽然他对这个男人低头了,但只要能找回那个女人……就算是要他下跪,他都可以欣然接受!一如当年,只要能拯救那个女人,把这个恶魔当作爸爸,他也甘之如飴。
  僵在白花绿叶间的手停顿了数秒,再次自然的游移在花丛间继续动作,「我办不到。」
  「你怎么可能办不到!」小月忍不住破口吼出,他愤怒的上前扳过背对着他的男人,「你不是站在这世界顶端的男人吗?怎么可能还会有你办不到的事!」
  注视着那双因为极致的愤怒激动导致拉得竖长的金色瞳孔,那双传承于他的眼珠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彷彿是另一个自己在对自己咆啸,要自己别再痴人说梦,要自己顺从内心的慾望,婪燄抿了抿唇的别过头,回避与小月对视,「对不起。」
  「谁要你的道歉了!」小月用力推了他一把,令婪燄不稳的倒退几步方才站稳,「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道歉,就像月孃要的从来也不是你的道歉一样,但除了道歉,你还能给我们什么!」高涨的怒吼中隐藏了些许哽咽。
  「曾经你为了站到现在的位置,牺牲了那么多,凭什么现在要让你挽回一点什么,弥补一点什么,你却说你办不到?」小月拼命硬撑着,彷彿有不属于自己的水气瀰漫上视线,「我看根本不是你办不到,而是你不愿意做吧?因为你明明就已经站在顶点的位置,怎么可能还会有你办不到的事情?怎么可能……。」后半段的话语咬碎在口齿之间,因为那使他想到曾经的自己只能无力的守在床边,祈求垂死的女人别走,想到自己到底有多无能。
  「说到底……」小月嚥了嚥从喉头逆流而下的泪水,「你不过只是一句──你不爱她。」否则你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却不挽留?否则你怎么可能会放任她走到那个触手不及的位置?
  「就像她,最爱的……不是我。」否则她怎么会那么残忍地丢下他不管,一人独自远行?百年以前,在生死面前是,百年以后,重生回来后还是,小月逐渐承受不住的呜咽,「如果…呜……」
  再次咬紧牙根的咬碎即将破口的哭声,「如果最后只不过是失去,那么我寧愿从来都不曾拥有过!」起码这样他就不会这般痛不欲生,像现在视生如死的过活着,「与其现在只会留下这个给我,我还寧愿她当年就死透算了!」宛如野兽的哀号,愤恨的掷出从丝尔摩特赶了一路,始终被他紧握在手心的东西。
  一颗石头用力砸上婪燄的脸颊后掉落在地,石头的主人则是头也不回的急奔离去,一如来时,在擦身而过间,透明的水珠无声的纷飞在半空中。
  婪燄盯着地板上的那颗金石,想弯下腰拾起,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不已,最后钝钝的跪坐在地,在那颗琥珀石前,宛若赎罪,圆润的石面上沾惹着醒目的血跡,似乎是少年掌心的血腥,因为此地除了他,别无他人,婪燄终于不需要在费心隐藏,从眼神的空洞中彷彿能窥视到躯壳内的空盪,没有灵魂。
  『你要走?』乍听到对方要走的言论,他几乎要疯狂失控,问出口的声音才会显得特别轻,那是因为费尽了力气去控制自己,所以才会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够。
  『没错,不走,难不成还要继续留在这里碍你的眼?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被下了制约,所以不得不爱你们的张梓吗!就算你们再怎么利用我、玩弄我、欺骗我,我还是会继续无怨付出,无悔爱你们?别痴心妄想了,婪燄,我告诉你,我才不会再这么贱!这一次,我一定会离你们远远的,让你们再也找不到我!』少女瞪大着那双红艳艳的眼睛,满满的倔强,就像很久以前,利用长发遮掩半面伤疤的女人也曾拿着剪子抵住自己脆弱的脖子,是苦苦哀求,也是威胁逼迫他的要他放手:『婪燄,放过我和小月吧!你已经是亲王,已经结婚了,我和小月不过是你人生的意外,就当我求你,你放我们走好不好?』
  像是颓败,也像是耗尽了力气,为了止住那在胸口位置的,撕裂般的疼痛,他直挺的身子一弯,双手撑着地,右手食指处的戒指镶嵌着一颗琥珀石,与地板上的项鍊坠饰相互辉映着,「小月,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办不到……」一滴水珠从眼眶中坠落,打溼了金黄的石面,又从浑圆的石面滑落,弄湿了土地,「就算…站得再高又如何?在这世界……」
  旅馆的房间内,男人把背部完全紧贴在墙面上,似恐惧也似悔恨的瞠大双眼,注视着那名躺在床上失去意识的──差点再次铸下大错,要被他失手掐死的──少女,那一刻他是窒息的,完全无法呼吸,即使在这世界强大无敌如他,他仍旧体会到濒死的绝望感,即便他已恢復成这世界中唯二的神祇,他依然……
  『张月恩,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你管不了所有的人,哪怕你囚禁了他人的躯体,也控制不了他人的灵魂。』过往那个女人曾教训过孩子,也像在控诉他无知自大的言论犹然在耳。
  开啟的唇瓣震颤着,「即便是神,也有做不到的事。」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办法了。我没有力量救你,就算爬上再高的位置,我还是救不了你,比赛因我们而起,总得由我们结束,所以只要我认输就好,我输了,他赢了,你可以不用死了…呜……我输给了日冕,我消失,我离开……我消失就好……』他在最初的时候高高在上,在最后却是伏跪在地的叩首相求,彷彿一开始站得有多高,那时就摔得有多重,然而无论他有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卑微如尘埃以换得对方驻留的脚步,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尽人愿,『小梓!啊!啊!啊──』不管他多么努力,多么紧抓不放──就如他所承诺的死也不放──也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化作点点光辉消散于天地。
  所以……为了不再让那过去重演,为了不再使旧伤害蔓延,这一次他再也不敢如当年的〝紧抓不放,死也不放〞,因为他再也没有勇气承受独留他一人的结局了……
  如月辉般的金光匯成一条小河,徐徐流淌向床铺上昏厥的人儿,逐渐将之全体包裹住,暗自化作护她一生无害的盾,然而在前些时候分割神魂时的剧痛却比不得现在此刻的心痛,让当时那个还能站得笔直的男人弯折了傲骨,十指刨进土壤中。
  『请她放心。』通讯器中,他奋力压抑哽咽地对稻禾说。
  「我还你……自由。」一声洩漏悲痛的哭泣,闭上眼睛,放任泪水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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