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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近来,便是如太子这般涵养极佳的人,都开始沉起脸色。
  无论新贵还是世家,不少都把宝押在安王身上,对储君的蔑视,一是出自今上暧昧不清的态度,二则代表着这本就盘根错节的庞然巨物对皇权的态度。
  也不能全怪安王一派,年关将至,大约是忙昏了头,竟当真出了不少错漏叫对方抓住了小辫子,连着几桩案子都被人穷追猛打,闹得太子好大一个没脸。
  诚然,对外当然是说这是一个肃清的好机会,正好借此敲打敲打,来年重振旗鼓,但私下太子到底摔了多少件瓷瓶玉器,怕是只有泰宁侯和崔慈知晓了。
  即便是在东宫都发泄不了,毕竟好弟弟的钉子拔起来简单,好父亲派来的却不能轻易动。
  安王和沉家一时风光无两,太子背地里咬碎了牙,对着崔慈耳提面命,要他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这场翻身仗,即是崔家。
  山雨楼那批和记的货,本不可能那么轻易送进崔家。
  无奈崔家大约当真是气数将尽,又或者那妖术真有些门道,崔家那两位顶尊贵的少爷不知何时沾染了赌瘾,十赌九输,就算是泼天富贵,都经不起这般糟践。
  若慈母真能狠下心来,捆起来关着应当也能作为管束。可惜慈母多败儿并不是空口白话,且两个人都有了瘾,刚替一个还上,另一个见了又起了念头,总觉得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便也通通都不放在心上。
  积年累月的,他们那掌管着中馈的娘不敢往外声张,唯恐影响了长房的地位,一步一步挪用,这窟窿自然也就大了起来。
  是以门房收到那两箱没有任何徽记的贺礼时,实在是纠结再三,终究还是舍不下这点子珍宝,看似思量又思量,实际才小半晌,那两箱子宝贝就进了慈母私库。
  当然,这赌瘾究竟是不是巧合,照慈可说不清,思来想去也只能去问崔慈,但似乎也没有必要了。
  这两箱宝贝,眼下仅仅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库房里,等待着哪一天,被它们原本的主人再次发现身影。
  照慈送去的贺礼可谓诚意十足。黄白俗物或是玲珑宝物都不必多提,单看那副百寿图,就晓得花了多少心思。
  无论崔家对她的贺礼有多么不屑,面子上的功夫仍要做足。
  不日便是她的冠礼,一应回礼定也少不了。
  崔府原本筹备的礼物,照崔二人不感兴趣,之所以闹了妖术这一通,也是为了更好地拿到想要的东西。
  那应当说是一件真正的藏宝,就算是在崔家都弥足珍贵,恰因太过珍贵,反倒不敢拿出来,从来都是束之高阁。
  原因无他,那是周大家行书得意之作,不知怎的有前朝仿帖流传下来,还被送进了内府。崔家本应把真迹呈于圣上,奈何当时的宗子,也就是如今崔家太爷很是嗜书,尤好周书,然真迹难得,想着内府也查不到其踪迹,就一直放在了崔家。
  不过一个私藏名家真迹的罪名,想来也不至于让崔家伤筋动骨,说予今上听,大抵也是一笑了之。
  照崔此番真正要拿到的,是太爷留下的题记。想来真正的嗜书者总免不了技痒,偶得真迹作为藏品,不敢拿出来供众人赏阅,便要留下自己曾经拥有的证明。
  据暗探回禀,这段题记写在定州名产藏经纸上,崔家太爷的行书亦是当世一绝,临摹之人不在少数,然他于其后用台阁体续写一段诗文,恰是这段诗文证明了执笔者的身份。
  而其上所印副宝,是他们费了这么大波折,势必要拿到的东西。
  之所以能够确定这就是所寻之物,乃是崔慈几年来孜孜不倦探查的结果。
  燕王起势便很是蹊跷,安西那一场仗本轮不到他来打,战事的起因囫囵归到异族异心虽无不可,但总让后人想要探究更为具体的原因。
  崔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燕王府一直是烈火烹油的态势,他定不会有这个闲心去打探自家立身正不正。可惜的是,比起燕王的起势更为蹊跷的是,燕王的死。
  燕王妃和崔家几乎可以说是立即接受了战死的结果,催着匆匆下葬的态度连当时传旨的黄门都有些诧异。他们欺他年幼,当他看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却忘了痛失敬爱的父亲是滋生人子的仇恨的最佳养料。
  他的母亲扮演的角色,是这出戏对于崔慈来说最不堪的部分。
  恰恰解释了如今他对燕王妃对崔家诡异的态度从何而来。
  燕王死后,崔慈暗中联络了燕王旧部,期间查到的线索和隐约的真相让一些人下意识地抗拒,前后不知折损了多少人,才还原出大致的模样。
  而今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崔慈心中有紧张有愤懑,有一些对人伦亲情的怀疑与感叹,却唯独没有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他已然失去了父亲,又要在接下来的时日里真正斩断和母亲的亲缘。
  *
  眼瞧着崔家的事情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步,崔慈少不了要往定州走一趟。
  此行本就隐秘,太子和泰宁侯给不了他多少助力,崔家可谓是当地的土皇帝,加之他要提防着不被人发现身份,是以这一趟不可以说不凶险。
  走之前,他还是来到了燕王府。
  这几日忙着打点各项事宜,倒是没和照慈相见,看见她虽然仍显得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他也总算能有件事松一口气。竟是破天荒地希望那知己能把她照顾得好且再好一些。
  到了这种时候,千言万语都想从喉间涌出,又梗在嘴边,想了半天,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好在照慈总在恰好的时刻不吝自己的温柔。
  无需崔慈多言,她已然让他枕在了膝头。灯盏和明珠皆被撤下,只如寻常人家一般放置着最普通的红烛,昏暗的光线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眉目如观音般清俊又昳丽的人一如既往的矜贵,却少见地漏出了些许迷茫。向来俯视着她的人而今乖顺地睡在她的腿上,侧脸依恋地贴着她的小腹。
  大约是离别将至,她的心一片温软,摩挲着他的脸颊,替他梳理着散乱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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