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太宰治朝五条悟的方向扫了一眼,哼笑了一声,又冲着他摆了摆手,过来,他说,五条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现在太宰治故技重施,他顿时有种被揪了猫尾巴后的不爽。
  他索性不想了,蹭到太宰治正对面,像只黏人的大猫一样往对方身上一趴,下巴支在瘦得嶙峋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地:干什么呀?
  太宰治从衣兜里摸了颗糖出来,手指灵巧地撬开白发男人的唇瓣,将那颗糖块塞了进去。
  别生气了。
  第45章
  好烫!
  太宰治眯着眼睛, 不住地吸气,简直像一只烫到舌头的猫,他不太端正地坐在被炉桌前, 胡乱蜷缩着两条长腿,七海建人家里的所有家具都是实用主义,眼下正值天热, 桌子下就放了盆冰, 太宰治伸手在冰盆里摸了摸,再用冰冰凉凉的手指捂住下半张脸。
  好烫啊。他含含糊糊地说。
  夏油杰夹了块牛肉,无语地看着他:你很饿吗?
  七海建人考虑到人数众多,又都是成年男人,就调了一些照烧汁,简单切了些食材,做成了寿喜锅,等着锅开的时候, 太宰治一直愉悦地哼着调子,时不时用指尖敲打两下桌面, 等汤汁滚起泡, 他竟然径自夹了一枚滚烫的豆腐块,一口吞下。
  七海建人:太宰。
  嘶太宰治卡着自己的喉咙,一副要被烫死了的模样, 他接过五条悟递来的冰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因为感觉很好吃嘛, 娜娜米,蟹酒只开一瓶就好了。
  七海建人诧异地放下了启瓶器。
  他寄给太宰治的特产总是有酒, 虽然说这个国家未成年人是绝对酒精禁止, 但七海建人从来没在意过这点, 他好像也不觉得以太宰治的年龄喝酒有什么不对。
  太宰治一向和同龄人不同,其他青少年还觉得喝酒是步入成年人社会的标志,开始沾沾自喜时,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亲吻女性的双手,笑嘻嘻地出没于各种声色犬马的场所,对他来说,喝酒是为数不多的爱好,就和他曾经尝试过的药物滥用一样。
  有种说法叫浅酌,是指健康而满足的饮酒法,很是风雅,一向被有钱有闲的先生太太们所提倡,小菅银吉就应该是这种人,在融融春光里,樱花树下,用一只精致的小瓷盏,慢慢酌上一杯,或者伴着游女,端着酒站在游廊,轻笑着望着下方的人间烟火。
  可实际上的太宰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酒鬼了。
  八只蟹肉罐头,七瓶蟹酒,两日一夜。
  他酒量极好,从不喝醉,任何时候头脑都清醒得厉害,他的屋子一开始总是空空荡荡的,再被这些空罐头空酒瓶填满,喝多了脸色也不会发红,反而愈发苍白。
  说到底,喝酒只要不喝醉了给人惹麻烦就是最高礼仪,太宰治将这条准则贯彻得极好,他也没有酒精依赖,只是单纯喜爱那种液体烧过喉管,酒精冲刷大脑的感觉。
  你真是病的不轻。看着他,夏油杰点评了一句。
  太宰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心情愉悦到近乎夸张的地步,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雀跃,他哼着歌,轻快地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又侧着脸去看窗外的天光,又舀了一勺汤,他喝汤的方式很是别致,眼睛不需要看,上身挺直,汤勺横着,姿势轻巧而又优美,旁人是一定学不来的。
  五条悟一直睁着眼睛,注视着太宰治的一举一动。
  [他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太怪异了,唉津岛家会这样教养孩子吗?肯定不会吧,那么他以前的老师会像养小女儿一样养他吗?也不会吧。]
  [一定是太宰治本人的缘故了。]
  无论是哪个时段的女性,都会喜爱太宰治,他和五条悟所熟悉的咒术师完全不同、格格不入有时候他会想起童年时侍女为他呈上的拥有脆弱美丽外表的红色樱桃,有时候他又会想起那些真正贵族出身的女性。
  说到底,在现在这个年代,这个国家早就没了华族。
  据说最后一个贵族小姐,那位美丽的贵妇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去世,御三家所追逐的真正的华族派头,却在一代一代里面口耳相传,五条悟小时候听得耳朵都起了茧,不耐烦了就嗤笑着怼回去。
  你们拿这些玩意来要求我,可你们见过货真价实的华族吗?
  没有。
  所谓的御三家,也不过是死守着那点棺材牌位的粗俗家伙,那些华族派头全是几百年间人模狗样模仿出来的,平安京时代的咒术师御三家,还是需要为了博天皇一乐,在御前赌上性命比拼的末等小官员哩,什么六眼,什么十种影法术,什么咒术师身为强者保护弱者的责任
  在那个年代,都是供大人物逗乐的狗。
  五条悟想着想着,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太宰治喝完了汤,又徒手去抓烤好的鸡腿,一碗热汤使他脸上多了些血色,终于看着不再那么苍白,五条悟又观察了一会,拿过太宰治的碗,又重新添满了。
  太宰治望着他动作,轻声笑了,说,五条老师,我要吃螃蟹。
  他指了指被七海建人拆开的螃蟹,理所当然地用指尖点了点蟹腿,要剥得完整,他又说,同时又拄着腮,笑眯眯地冲着五条悟弯了弯眼睛,笑得好看极了。
  五条悟神色莫测地停滞了半天,才伸出爪子,拽了一只肥厚的蟹腿过来,他本来就和太宰治挨得近,手肘一动,两人就碰到了彼此,屋外暖洋洋的风吹进来,将太宰治的发丝吹得微微摆动。
  五条悟其实不会剥螃蟹。
  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螃蟹这种要费力折腾的食物他向来看都不看,太宰治自己又拿了一只蟹腿,慢悠悠地剥着,他的技术要好得多,没多久,就剥出一条完整的蟹肉,然后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偶尔蘸一下料汁,时不时小小地咬上一口。
  要完整的。
  五条悟把蟹腿换了一根又一根,他总是很容易就把蟹壳捏碎,之后再抠抓得坑坑洼洼,有一次不小心力气大了,直接把蟹肉捏成了两截。
  七海建人揉了揉眉心,没发表意见,看着是一副苦恼模样,嘴角却有着细不可察的弧度。
  夏油杰则用玻璃杯喝着酒,又很惬意地去夹牛肉,他穿着一件黑色套头衫和黑色长裤,原本身上的袈裟在帮七海建人打下手的时候,不小心溅了一身油,只能换了下来。
  不好,太宰治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我身上一定沾上了寿喜锅的气味,他说,之后回去的时候被人发现就太糟糕了,七海建人叹了口气,用柠檬汁兑水喷洒到衣物上能祛味,算了,你之后先换我的衬衣应一下急。夏油杰习惯性地想用袖子拢住手,手却戳了个空,啊呀,吃都吃了,就这样回去,管别人发现了什么,不识趣的猴子杀了就是。
  五条悟迷茫地抬起头,指头还捏着一截蟹壳。
  我叫伊地知立刻刷卡去买一套新衣服不就完了?
  沉默。
  三个人睁大了眼睛,瞅了他半天。
  深闺大小姐呢。太宰治眨巴了下眼睛,无不嫉妒地讽刺,口吻酸溜溜地:哇,是有钱人。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地:大少爷吧。
  悟,我记得你一件衬衣要二十五万日元?夏油杰忽然向后靠了靠,口吻特别无辜: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说这种话?
  五条悟:
  白毛猫猫没绷住手上的力气,咔擦一声,蟹腿又断成两截,这是最后一只蟹腿,他忙乎了半天,眼前的蟹壳堆成一座小山,盘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碎肉,攒到一起也只有一小团。
  他冷静了几秒,睫毛颤了颤。
  熟悉这只猫的人都知道,他要叫了。
  太宰治当机立断地将自己手边的新盘子推了过去,里面盛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剥好的完整蟹肉,又迅捷地拿走那只凝结着五条悟辛苦半天成果的盘子,放在自己面前。
  五条悟挑了一下眉。
  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太宰治没有停下筷子,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食材都消耗了七七八八,但太宰治只喝了一碗汤,一只小小的鸡腿,他剥蟹剥了半天,但太宰治都一条蟹肉都没吃完。
  杯子里的酒还剩下整整半杯,一瓶蟹酒,大半都是被夏油杰和七海建人喝掉的。
  我本来就不饿。太宰治对着他笑了一下:五条老师,你也喝点酒吧?
  不要。
  太宰治捂住心口,表现得受了极大的打击:明明之前你都会答应我的,野蔷薇酱果然没说错,男人一旦睡到了唔!
  五条悟用力地捂着太宰治的嘴,僵硬得厉害,七海建人一瞬间不敢置信扭过头。
  不愧是最强,五条悟的求生欲瞬间支棱起来,他毫不犹豫地抢过太宰治的酒杯,凭着直觉打出正确攻略,他放下空杯子,直勾勾地和太宰治对视着,欲言又止。
  然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太宰治垂着眼睛,手指温柔地在洁白似雪的发丝中穿过,白毛猫猫一无所觉,但被人梳毛能带来本能的愉悦,就侧过脸,细软的头发又蹭了蹭那只手。
  啊啦。太宰治低低地笑了起来:酒量还是这么差。
  夏油杰放下筷子,看着一桌乱七八糟的东西,微妙地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七海,我帮你洗碗好了。
  非常感谢。七海建人说:前俩天洗碗机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太宰治则装作没听见,猫里猫气地蹭到沙发上,随便找了个地方窝着,等夏油杰和七海建人收拾好餐具去了厨房,他才坐起来,左手扶在桌面上,专心致志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就好像最普通的收拾家务,有什么珍奇之处似的。
  等七海建人把厨房打扫干净,准备去擦客厅,却不见太宰治的踪影,他在屋子四处转了转,什么地方都去了,依然没见到人,夏油杰听见动静,走出来,略一思忖。
  他可能在天台上,他说。
  七海建人哦了一声,便放下抹布去天台,走到门口,拉住门把手:太宰?
  此时晚上七点左右,薄暮时分,从天台往远看,能看见富士山,富士山也染着斜阳的色彩,天空烧成一片,通红通红的。
  太宰治又穿上了他那件黑色大衣,红围巾松松地搭在衣领,垂落下来,他的手收进大衣兜里,手臂缠着绷带,脚下踩着的地方离天台边缘极近,衣摆和围巾随风摆动。
  仿佛他随时都能跌入那片残阳。
  七海建人望着那道背影,心里蓦地涌出庞大的慌乱,心跳似乎陡然凝固。
  太宰!
  呀,娜娜米。
  你站在这种地方
  太宰治转过身,落日的余晖落入他的眼睛,他微微笑了起来,温和地打断七海建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十月三十一日晚上七点到十一月一日零点,这五个小时。他轻声说:呆在家里。
  拜托了。
  第46章
  [十月三十一日晚上七点, 你不要去涩谷。]
  太宰治和七海建人认识时间不长,按理说交情也不该多深,从那晚上在居酒屋吃了一顿螃蟹开始, 仔细算算,一周也不过是见上几面,每次短短呆上十几分钟, 扯一些天南海北, 然后分开。
  金发男人很少说话,只是听着,却将太宰治每句话都记住了。
  太宰治曾经半夜在深巷碰见过七海建人,他是刚喝完酒出来,七海建人则刚刚祓除了咒灵,西装上全是血,两个人在霓虹灯下面面相觑,七海建人率先打破沉默:这么晚了, 早点回家。
  太宰治眼珠一转:我在等着欣赏日出。
  他自然是胡言乱语,东京到处都是高楼大厦, 太阳被遮得死死的, 估计要挂在半空时,他们这个地方才能看见太阳,七海建人侧过头, 扎紧胳膊上的绷带:好吧,那就去看。
  他看了看手表, 展开钱包,取了张门禁卡出来。
  我就职的公司在东京最高的办公楼。七海建人眼睛里有些血丝, 熬夜加上疲惫, 第二天还有正常工作, 却依然温和地说:现在刷卡进去,再乘电梯去天台,那地方没有遮挡。
  太宰治自然同意,他本就不是愿意体谅别人的人。
  日出无疑是很好看的,晴天,熹微晨光,空气凉爽,初生的阳光暖融融的,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拖长腔调:娜娜米。
  一回头,七海建人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张口又要说什么,却又闭上嘴,最后找了个地方仰着躺下,神情很是难以捉摸。
  七海建人是个沉稳而又冷静的好人,划重点,好人。
  他看人一向只看这个人本身,不设任何附加条件。
  五条悟是学长,不是咒术界最强,虎杖悠仁是后辈,不是宿傩容器,太宰治是朋友,是孩子,是一个需要关心的人,唯独不是什么不可捉摸不可接触的怪物。
  正因为他只看到了太宰治,他才会定期将特产和花和酒一起给太宰治过去,时不时再写信催促对方做点正经事,经历社会的成年人总是有些没必要的忧虑,少年盯着信满脸都是奇怪,掏出笔就开始划拉鬼画符,满纸都是嘲弄,再塞进信封
  那封信还是没寄出去,太宰治随手将信封一扔,像只垃圾小浣熊一样慢吞吞地滑进被窝。
  算了。
  把七海建人气跑了,他还去哪找这么有意思的人,太宰治脸上又是那种黑手党干部大人那种漠然而又讥诮的表情,看着冷淡极了,两只没缠绷带的眼睛却亮着细碎的光。
  好吧。七海建人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天我就呆在家里。
  系着红围巾的男人听了,沉默了一会,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真的?
  太宰治笑着笑着,又转身去看远处的残阳,一瞬间仿佛身上的重量全部扔下。
  真的?
  他又问。
  七海建人点点头。
  啊呀,那真是太好了。太宰治眯着,手拦在眼前,日轮的颜色鲜亮似血,他已经很久没从那间不透光的首领办公室离开,久而久之,竟然患上眼睛见不得光的毛病: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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