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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217节

  王贵在人流中不停翻滚躲避,还抽冷子来一记暗算。吐蕃将士忙着逃命,没空收拾他,最后王贵力竭,被一名吐蕃军士用兵器劈在后背,又给他的脖颈来了一记,幸好王贵躲得快,砍向脖颈的那一刀偏移了一下,砍到肩膀上,于是王贵晕过去了,被埋在深深的沙堆里,捡回了一条命。
  回龟兹城的路上,王贵的心情很好,躺在简易的担架上,仰望头顶的蓝天白云,嘴角咧得大大的。
  原本是抱着赎罪的心态,怀着必死之心义无反顾地第一个冲向敌阵,却没想到意外地活了下来,尽管受了很重的伤,但王贵觉得很幸福。
  相比昨日那些战死的袍泽,他真的很幸福。
  活着真好,至于赎罪,赎了么?不重要了,反正,活着真好。
  ……
  顾青一路沉默,看着少了三分之一的亲卫,他的心情更难受了。
  回到龟兹城外,顾青赫然发现无数百姓静静地站在城门外,数千人密密麻麻占满了城外的空地,却鸦雀无声。
  见到顾青等人走来,百姓们纷纷朝顾青躬身行礼,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异口同声道:“侯爷抗击外侮,解万民倒悬,阖城子民世代感恩。”
  顾青急忙下马,将为首的几位老人亲自搀扶起来,缓缓环视百姓们,顾青说不出话来,只好长揖回礼。
  一名老人叹道:“侯爷用兵有术,以少胜多,未让战火蔓延到龟兹城,大恩大德,龟兹城百姓没齿难忘。”
  顾青苦笑道:“长者言重了,运气好罢了。”
  长者摇头道:“不是运气,是您的本事,自侯爷上任安西以来,扩城建市,抵御吐蕃,大家都知道侯爷是想让龟兹城繁华,让百姓们富裕,龟兹城有幸,迎来了一位好官儿。”
  见顾青一脸疲态,长者如梦初醒,急忙笑道:“年纪大了爱唠叨,侯爷快回府歇息,可要保重千金贵体。”
  顾青点点头,又朝百姓们歉意地笑笑,然后领着亲卫们进城。
  一位满脸风霜疲惫之色的将军,领着一群战甲破碎,浑身血迹斑斑如同从地狱杀到人间的剽悍将士,牵着马默默地从人群中穿行而入。
  百姓们自动自觉地给顾青让开了一条道,然后再次行礼,用朴素的礼节表达对顾青的敬意。
  迎接的人群里,顾青不经意一瞥,赫然发现一双清澈的眼睛,在人群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不再像以前那般充满了伪装出来的妩媚,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味道,像倒映在清泉里的明月,皎洁明亮。
  顾青匆匆一瞥而过,径自入城回了节度使府。
  回到府里,顾青找了间厢房大睡一场,一直睡到日落时分才醒来。
  醒来的顾青一身冷汗,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不停在做噩梦,梦里充斥着刀剑,杀戮,鲜血,和将士们的惨叫,还有那些临死仍挂念着父母妻儿的伤兵,都成了噩梦中无法摆脱的一部分。
  披衣来到前堂,顾青仍是一脸的疲惫之色。常忠等将领已等候多时,顾青睡觉时韩介和亲卫们拦在门外,不准任何人打扰,常忠等人只好等顾青醒来。
  文吏写好了报捷奏疏,奏疏写得很漂亮,“全歼两万余”,“全歼突骑施石国残余势力四千余”,这份奏疏递上长安,可以想象李隆基是何等的龙颜大悦。
  安西都护府沉寂久矣,近年对外征战有胜有败,但像顾青今日这般全歼两万吐蕃军,还有四千余杂牌军,委实是自天宝年来少见的大胜。
  晚年的李隆基好大喜功,尤喜对朝臣和使节炫耀盛世文治武功,顾青指挥的这场大胜无疑给李隆基一个极佳的炫耀功绩,让李隆基脸上更添光彩,尤其是顾青是他亲自下旨调任安西都护府,来了安西不到半年便立下此功,岂不是更证明了大唐天子有知人识才之明,是古往今来难得的英明君主。
  总之,这场胜利是大唐少有的大胜,顾青和这场胜利都将成为李隆基口中炫耀的一个典型标杆。
  顾青在意的却不是胜利。
  “我方伤亡多少?”
  常忠一滞,原本带着喜色的面庞忽然一黯,叹道:“我左卫和于阗军共计一万五千人,战死者四千余,伤者三千余……折损的兵器,军械,战马尚未清点完毕。”
  顾青叹道:“说是‘大胜’,不过是以命换命罢了……”
  常忠面色一肃,加重了语气道:“是大胜,侯爷,是大胜!四千换两万多,大唐近年绝无仅有的大胜,两国交战哪有不死人的?我们已经占了大便宜了。”
  顿了顿,常忠又道:“对了,侯爷,昨夜清点吐蕃俘虏,我们的将士从俘虏里揪出了一条大鱼,吐蕃的主帅乞扎普被咱们揪出来了,兵败之后乞扎普换了装束,混在投降的吐蕃军士中,后来将士们发现吐蕃降军看乞扎普的眼神异样,审问之后便发现了这条大鱼。”
  顾青点点头道:“将这个吐蕃主帅好生看押,审问过后派一支偏军将他和吐蕃将领一齐押赴长安献俘,陛下一定很高兴的。”
  常忠兴奋地道:“大胜献俘,长安定会热闹非凡,天子龙颜大悦之下,给咱们的赏赐一定不少吧?”
  “军功经诸将商议后排定名次,至于天子赏赐,那就不清楚了。此次军功不分左卫和于阗军,都一视同仁,常忠,说实话,沈田的军功排名应该在你之上,你打的是顺风仗,而沈田却是逆风翻盘,比你艰难多了,看看他们于阗军将士归来时的惨烈模样,沈田的军功在你之上,你服不服气?”
  常忠点头,叹道:“末将服气,沈田运道不好撞上了这伙亡命之徒,末将后来率部与那伙杂牌军厮杀了一回,他们的战力比吐蕃军更强,而沈田却是以寡敌众,在不贻误大局的前提下仍保存下了实力,等到援军到来,说沈田比末将功高,末将服气。”
  顾青嗯了一声,道:“既然服气,那就照此拟定请功名册,沈田为首功,你为其次。”
  常忠离开后,顾青揉着额头独自坐在前堂内,思索许久,他决定在报捷奏疏里顺便提一句请求长安增添驻军,这次自己的一万五千兵马折损了近三分之一,损失实在太大,必须要马上补充兵源。
  不仅如此,他还要下令在安西都护府范围内招募团结兵,团结兵也要当成正规军一样操练,争取两年内练出一支精悍无敌的军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手握雄厚的资本。
  第三百零一章 赏功罚过
  大胜之后引来了许多连锁反应。
  龟兹城外的伏击战不是一城之战,它只是整个棋盘上某个角落的厮杀。
  真正的大局不在安西,而在河西和陇右两镇。攻陷于阗转战龟兹和焉耆的三万吐蕃军其作用是为了牵制安西和北庭都护府的兵力,吐蕃的主力大军真正要攻打的是河西和陇右。
  然而顾青指挥的这一场大胜,却把整个西域的棋局搅乱了。
  三万吐蕃军刚攻下于阗,便被顾青全歼了两万,剩下的一万多半转战去了焉耆,高仙芝领着安西军在焉耆气定神闲地等着他们,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万吐蕃军也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精心布置的一盘棋,开局就输了先机,三万吐蕃军如羊入虎口,有去无回。那么吐蕃还敢集结重兵攻打河西和陇右吗?
  顾青思虑许久,如果吐蕃主帅不是智障的话,应该会果断取消攻打计划。
  三万吐蕃军被灭,对吐蕃来说已是重创了,可以肯定两三年内吐蕃不敢再有大动作。
  所以顾青这场大胜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歼敌,而在于用实力扑灭了吐蕃进军大唐的计划,消弭了一场更大的兵灾。
  下面的将士眼里看到的只是这场胜利,悄悄掰着手指细数自己能得到多少赏赐,顾青却看得更远。
  顾青能看到的,远在长安的李隆基同样也能看到,这场胜利意义重大,李隆基会如何封赏他呢?
  从内心来说,顾青不愿李隆基封赏,最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封赏越多,官爵越高,李隆基对他的猜忌就会越甚,乱世即将到来,顾青宁愿低调地当个侯爷,闷不出声地发展实力,不愿太过亮眼而被长安的君臣瞩目。
  安史之乱爆发后,朝廷为了扑灭战乱,各种官职和爵位不要钱似的一通乱封,过不了两年,官职和爵位都会变得像不值钱的烂白菜似的,顾青对此毫无兴趣。
  两年后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手中有兵,有地盘,有左右局势的实力。
  当实力达到一个巅峰的状态时,官职和爵位可以自己写,自己封。
  大战之后的第三天,各种善后事宜已处理完毕,清点后的战损以及俘虏战利品等各种名册清单都呈到顾青手中,批阅,核实,审查等等,这些繁琐的事情顾青必须亲力亲为。
  所有将士回到龟兹城的第二天,顾青召集众将士在校场上大声宣布此战军功排名。
  常忠等主要将领的军功是报上朝廷的,并不在此列。
  军功排名的对象是普通的将士,按照战前宣布的赏赐,一共赏赐了一百一十名,首功者是左卫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此人是神射手,此战他躲在暗处,一共射杀了大约三十多名吐蕃大小将领,可以说他以一人之力打乱了吐蕃半支军队的指挥系统,为接下来的吐蕃军败退埋下了伏笔,被顾青亲自定为首功。
  五十两银饼被顾青当着众将士的面亲手交到这个年轻的神射手手上,并且顾青宣布将向朝廷请功,这位神射手会升武官,引来众将士无数艳羡的目光。
  召集将士的目的不仅是赏功,同时也要罚过。
  赏赐之后,亲卫将十余名左卫将士押到台前跪下,顾青面色冷峻地宣布这十余人违反军令,临战脱逃,在伏击吐蕃军一战中掉转马头私自往龟兹城方向逃跑,差点动摇了军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为严明军纪,为后来者效尤,论罪当斩。
  宣布过后,顾青一声令下,十余颗人头落地,校场内众将士噤若寒蝉,他们这才发现这位年轻的主帅不仅出手大方,同时出手也很毒辣,于是众人对顾青愈发敬畏。
  赏功罚过之后,顾青下令解散,休整五日后照例开始日常操练。
  于阗军被顾青彻底划入了左卫军中,成为了左卫军的一部分。
  事前顾青征求了沈田的意见,经过此战后,沈田对顾青颇为服气,闻言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从此以后于阗军正式直属于顾青麾下。
  两天后,焉耆镇传来捷报,高仙芝领一万余安西军,于焉耆城外全歼吐蕃军一万,至此,入侵大唐西域的三万吐蕃军全部被消灭,一个都没回去。
  一道报捷奏疏飞马送去长安,同时被俘虏的吐蕃主帅乞扎普和一些归降的吐蕃将领也被押解长安献俘。
  这就属于马屁范围了,吐蕃主帅到了长安后,会成为李隆基炫耀武功的谈资,或许还会在某个君臣酒宴上让这位主帅为君臣跳舞助兴,总之极尽羞辱之能事。
  一切善后处理事宜完毕,顾青仍旧搬到了城外的左卫大营里,只有在左卫大营他才睡得舒坦。
  有意思的是,焉耆镇大捷之后的第三天,边令诚回到了龟兹城。
  这位监军算是古往今来最苦命的监军了,别的监军都是作威作福,连主帅都不得不看监军的脸色,而边令诚却被一包泻药害惨了,不仅拉得脱水被大夫抢救,而且严重拖滞了计划。
  在顾青回龟兹城的路上,边令诚跟在后面拼命的追,无奈走一路拉一路,三人份的泻药威力非同寻常,边令诚最后拉得已快丢了半条命,到龟兹城短短一段距离他硬是没赶上顾青的伏击战。
  走到一半时,边令诚实在受不了了,而且转念想到顾青敢对他下此毒手,未必不会对他动杀心,若趁大乱之时顾青随便找个借口悄悄弄死他,往长安一报便说以身殉国,边令诚上哪儿喊冤去?
  边令诚一点都没怀疑,顾青一定能做出这样的事,这位年轻的权贵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干,老实说,边令诚有点害怕了,尤其是吃了泻药后,边令诚对顾青的手段更是有了亲身的体会。
  于是走到一半的边令诚果断决定改道,改往焉耆镇走。
  高仙芝比较老实,他不会给自己下泻药。
  如开战前高仙芝所愿,边监军又回来了,二人在大营里相见,想必定是一番喜相逢,高仙芝可能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焉耆镇大捷后,边令诚不得不回到龟兹城,安西军大局已定,但顾青麾下的左卫他却放心不下,一切关于战后的折损,收获,斩敌人数,等等战果,边令诚都必须要亲自过目,不容许虚报。
  左卫休整五日,顾青也休整了五日,这五日只管在帅帐里吃吃喝喝,醉了醒,醒了醉,昏昏沉沉过了五日,很舒服,找到了前世休国庆长假的感觉。
  大早醒来,顾青伸着懒腰走出帅帐,正打算叫亲卫打水洗漱,亲卫来报,监军边令诚在大营辕门外求见。
  顾青一愣,然后转脸望向韩介,双手一摊道:“你看看,我就说边监军命硬得很,绝对拉不死吧,果然如我所愿,边监军还活着,依我看边监军以后改个名字算了,改叫‘边坚强’……”
  韩介苦笑道:“是末将小看了边监军。”
  顾青不怀好意地道:“下次你弄个五人份的泻药试试……我其实也很想知道边监军的极限在哪里。”
  韩介面色一肃,抱拳朝天凛然道:“末将对着这个天,对着这个地,对着茫茫大沙漠发毒誓!……此生此世,绝不再干下药坑人的龌蹉事了!”
  “下次下药后我请你嫖青楼最美的姑娘,嫖五天,怎样?”顾青淡定地道。
  韩介:“……”
  “再犹豫我就找别人帮忙了,下个药的事,又不是稀缺工种,谁干不是干呀。”
  “……末将考虑考虑。”韩介矜持地道。
  顾青叹气,自从韩介跟了自己后,这家伙的节操呈断崖式跌落,当初郭子仪说韩介耿直,不通世故,真想把郭老将军拉到面前,指着韩介问他,咱们认识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二人说着话,边令诚已缓步走来。
  边令诚的气色不太好,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如同踏在云朵里凌空虚步,走几步便停一下,暗暗用劲提升括约肌,然后继续迈步走,看起来走得很辛苦。
  顾青亲自迎出帅帐,朝边令诚惊喜地拱手:“边监军别来无恙,一日不见监军,如隔三秋。”
  边令诚面现怒色:“顾侯爷,奴婢自问从未得罪过您,您为何谋害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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