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安娜的梦（六）

  几乎整个部落的人都涌进了这座山谷。
  今夜，是这个落后部落最为盛大的节日和庆典。在贵族的指示下，人们将会向伟大的神明献上他们最纯净的祭品，借以展现他们最忠诚的信仰。
  “vivalavida!”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鼓噪了起来。
  “vivalavida……”
  苏维尔呢喃着这个陌生而绕口的短语。侍卫告知了他这句短语的含义：
  “赞美生命。”
  “真是足够讽刺的含义。”
  苏维尔看向了平台上的“祭品们”。少女们或一脸虔诚，闪烁着信仰的光辉，或黯淡绝望，展现着人类最本能的求生欲。
  赞美生命，而她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今天的牺牲。
  苏维尔摇了摇头，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
  人群中，几个贵族走进了广场。凯特跟在几位贵族的身后，躬着身，倍现尊敬。
  一众侍卫为贵族们让开了道路。
  天色渐晚，火把却照得整个广场一片通明。贵族们途径苏维尔的面前，他很清楚地看见，昨日那个脑满肥肠的中年男人也在其中。
  苏维尔仍能记得，这位“贵族”对今天的仪式毫无虔诚，他甚至还想抓走一位“祭品”亵玩。
  然而今天的他表情肃然，目不斜视，俨然是一位狂热的信徒。
  “信仰不过是统治者的谎言，剥削才是一切仪式的最终目的。”
  苏维尔的脑海中突然涌出了前世某位哲人的教诲。
  一位模样清瘦的贵族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站在平台的前方，环视了一下场中的“祭品”们。少女们不敢与他直视，纷纷低下头去。
  清瘦男子转过身来，对着山谷外围的群众们伸出了右手。
  欢呼声此起彼伏。
  苏维尔难以想象，此时作为“祭品”的少女们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当所有人都在为了你的死亡而欢呼，这种时刻，如果不能欺骗自己投入进这狂热的信仰，又该有着怎样的心情。
  清瘦男子朝着众人招了招手，大声说道：“诸位！”
  海潮一样的欢呼声和吵闹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我是阿克。”
  男子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今天，是我们部落一年中最为重大的日子。”
  “今天，我们将献上我们最虔诚的祭品，用以取悦我们最伟大的神明。”
  “而作为回馈，我们将获得新一年的和平与安宁！”
  男子一指身后的少女们，大声说道：“今天，就是她们实现自己生命价值的时刻！”
  “赞美生命！”
  海潮般的欢呼声再度响起。
  “vivalavida！！！”
  人们狂热地高举着自己的手臂，放声高呼，为了牺牲，也为了新一年的安宁。
  个人无私的牺牲，不过是群体自私的胁迫。苏维尔摇了摇头，静等着这个荒谬梦境发生变化。
  作为安娜的“梦魇”，也许是她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今天的仪式，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阿克转过了身来，面向一众少女。他显然是所有贵族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位，其余的贵族都弯着腰，面色虔诚地站在他的身后。
  “充满幸福地投向神明的怀抱吧。”
  阿克冲着众位少女微微躬身，右手抚着左肩，行了个礼节，“从此，你们将化作神明的一部分。”
  “今天，就是你们生命中最值得铭记的的一天，也是你们实现自己价值的一天。正是因为有今天，你们的生命才有了价值……”
  然而，就在这时，一位少女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站在了所有少女的前方，站在了平台的最前端，俯视着身前的阿克。
  薇莉安低垂着眉眼，表情圣洁而严肃。紫色的空间缝隙在她的身后闪烁，就像是为她映衬了一团神圣的光环。
  “你说的没错，阿克。”
  薇莉安打断了阿克的话语，她沉声说道。
  “今天的确是我的生命中，最值得铭记的一天。也是我实现自己价值的一天。”
  “但是。绝不是以一个祭品的身份。”
  凯特的表情陡然一变。
  群众中爆发出了一阵哗然。
  贵族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克抬起头来。薇莉安站在平台上，比他高出了半个身子。他仰望着薇莉安，表情有些茫然。
  “果然。”
  只有苏维尔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安娜的梦魇，是她最想回去、最想改变，又最难以忘怀的事件。一定会发生变化，在场的所有人中，也许只有苏维尔这样确信。
  薇莉安俯视着阿克，轻声说道：“我生命的价值，就是终结这一切。”
  薇莉安的身后，紫色光芒忽明忽暗，频率正在逐渐加快。映衬在薇莉安的身后，如同神明。
  仪式开始了。
  这个部落所记载的，每年一次的祸乱潮汐，已经开始了。
  “你在说……”
  阿克脸色一变，他沉声说道。
  “光荣帝国的军队，已经驻扎在城墙外了。”
  薇莉安打断了阿克的话语，平静地说道。
  阿克脸色再变，听见“光荣帝国”这个词的一刹那，阿克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我的人民！”
  薇莉安不再去看阿克，她面向广场外缘的群众们，大声说道：“大家！”
  “这个仪式不过是个谎言！”
  “根本没有什么神明——这片紫光后面，只不过是一片疯狂的邪恶能量！”
  “城墙外的人类也没有灭绝！恰恰相反，他们抵挡住了天灾的侵蚀，繁衍生息。而我们——才是被文明抛弃的孤儿！”
  薇莉安一指身前的贵族们，大声说道：“造成这一切的根由，就是这些骗子！这些所谓的‘贵族’，蛆虫，食腐动物！”
  “你在胡说些什么——！”
  阿克容不得薇莉安继续煽动下去了。他咬着牙，冲着身后的侍卫们一招手。
  一群侍卫蜂拥而至，就要涌上台前。
  薇莉安的身后，紫光暴涨。
  山谷深处，空间的裂缝被疯狂地拉扯，祸乱的力量澎湃而涌动。紫色的光芒笼罩了平台上所有的少女，却偏偏只扩张到了平台的边缘，堪堪停下。
  所有的侍卫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惊恐地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半米的紫色光幕，不敢再前进一步。
  显然，他们很清楚，一旦被卷进祸乱的光幕里面，将会发生什么。
  薇莉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容。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了。安娜。”
  她轻声自言自语道。
  凯特上前一步。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薇莉安，大声质问道：“你在做什么，我的女儿？”
  “我在揭穿历史的真相，揭穿这个部落的谎言！”
  薇莉安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大声说道。
  众人鸦雀无声，薇莉安的声音传至很远。
  “听着，大家！”
  “就在几天前，我们已经与城墙外的人取得了联系！”
  薇莉安面向众人，疾呼道，“他们已经向我们做出了承诺！就在今天，他们的军队将会开至城墙外围，炸开城墙，将我们接出这片牢笼！”
  众人一片哗然。
  “你说谎！”脑满肥肠、相貌丑陋的中年贵族指着薇莉安，嘶吼着说道，“大家不要听她蛊惑！”
  “是不是谎言，你们一会儿就会知晓。”薇莉安轻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而你们，愚蠢的‘贵族’们，今天就是你们漫长谎言的末日！”
  “大家！”
  薇莉安张开了双臂，对着众人大声呼喊着，“根本没就没有什么神明！”
  “就在几天前，我的一位朋友误打误撞闯入了贵族的领地。她侵入了贵族的藏书馆，翻找到了关于这个部落的真相。”
  “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的后裔！”
  “他们口中所说，那位走进了这片紫光的‘神明’，只不过是一位‘黑袍魔法师’。他发现了这片祸乱的缝隙，想要研究、掌控祸乱的力量，所以才在祸乱缝隙的边缘修建了许多建筑。”
  “而他们——这群自称神明后裔的贵族们，不过是那位黑袍魔法师的学徒的后裔罢了！”
  “我们，自由民和奴隶们，则是黑袍法师找来的，可怜的实验品的后代。”
  “那位恐怖而疯狂的黑袍法师发明了一个法阵——就是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法阵。借助着活人祭品的力量，他可以将祸乱缝隙控制在一个固定的范围，便于他窃取和研究祸乱之力。”
  “然而，他的研究最终还是失败了。在一次法术反噬中，他被吞进了祸乱的缝隙。”
  “而这些学徒的后裔们，他们没有各自散去，反而想出了一个恐怖的主意——那就是借用这个法阵和缝隙，来彻底控制所有的奴隶，建立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王国！”
  “城墙只不过是他们用来隔绝我们与外界联系的方式，其实质，是那位黑袍法师掌握的，可以隔绝天灾注视的法术天幕。”
  “所谓的祭献仪式，也不过是那位黑袍法师遗留下来的，用以控制祸乱缝隙的法阵罢了。”
  薇莉安面向众人。她的身后，紫色光芒愈发暴涨，笼罩了平台上的所有少女。道道紫光映衬在她的背后，将她映得宛若神明。
  “所谓的仪式，不过是贵族统治我们的工具。”
  “所谓生的价值，不过是拘束我们寻求真正自由的枷锁。”
  薇莉安微眯着双眼，大声说道，“一切都是谎言，而谎言终将破灭。”
  “只有源自我们内心的选择，才能够真正决定我们的价值！”
  说着，她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而这，就是我的选择。”
  薇莉安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