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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辽使

  来者有着一把浓密的大胡子,他热切地快步穿行,连长随都被他抛在身后。
  着实很久不曾见到旧友了,或许应该说,是他的妹婿——想到这一节,就让苏轼很着急,他在一路上,早已想了许多语言,专门用来损刘瑜的,毕竟他在家里总是被苏小妹作弄,现时作弄刘瑜,也算是报仇雪恨。
  但当苏轼踏入职方司的公事房所在的小院子,刚拐过照壁,他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了。
  “你、你怎么会这样?”苏轼喃喃地问着眼前的人。
  穿着一袭白袍,手执着扫帚,慢慢在扫着院子里落叶的刘瑜。
  他想过千百次刘瑜和自己见面的情景,这却是他绝对没有想像到的场景。
  “我想过你在青楼狎妓被我义正辞严喝止,我想过你醉酒消沉被我怒斥,我想过你郁积不振被我开导。但我没想到,见到你这样的笑脸,你能不能不笑?你笑得让人好心酸。”苏轼苦笑着对刘瑜说道。
  但似乎所有的心酸和愁苦,都和刘瑜没有关系。
  他看着苏轼入来,却是对他说道:“你先坐,很快就扫完。我叫剥波去有司要些人手,所以得等我扫完院子,再来煎茶。”
  他真的在扫院子,不是作状。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第一天做这等事,扫得极有章程,很快就把落叶扫成一堆,又将它们装入两个大筐里,提到了院子外面放下,然后方才重新入内来,从井里打了水净手,抹了手把毛巾挂好,然后开始折腾生炉子。
  “子瑾!”苏轼禁不住伸手去扳他的肩膀。
  刘瑜笑了笑,笑容里没有酸楚,没有落寂,发自于内的笑容:“我没事,子瞻不必担心。”
  看着他的笑脸,苏轼便觉得安心起来,看起来,至少刘瑜不是被愁苦逼得失心疯。
  水很快便煎起来,然后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冲了一巡茶之后,苏轼才抚须开口道:“你没有不平?”
  “有什么不平?”刘瑜听着,却就笑了起来。
  他拈起茶杯,喝了半口茶,对着苏轼笑道:“判职方事一人,以无职事朝官充任,掌受诸州闰年图及图经。无职事朝官,我不就是么?安排我来充任这差遣,又有什么问题?”
  苏轼一时语塞,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过了良久,他喝掉了一杯冷去的茶:“那也不能搞到你自己来扫地啊!职方司也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你到这里,应该也要有一方作为,怎么会弄到你来扫地?”
  “判职方事一人。”刘瑜笑着这么说道。
  苏轼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
  判职方事一人,当然职方司还有其他吏目等等,但是刘瑜的差遣,就是判职方事,那就是一人。其他的,不关刘瑜的事。简单地说,就是刘瑜被完全架空了。
  但苏轼听着就觉得不对了,刘瑜不是这样的人啊!
  这厮哪里是这般好相以的?
  “我并不想管这里的事。”刘瑜看着苏轼的眼光,又冲了一巡茶,却是对他这么说道。
  “随他去吧。”刘瑜微笑着,伸展着肩膀和手脚,有着一种莫名的轻松。
  苏轼听着就皱起眉来:“你怎么能这样?”
  “你觉得我颓废了,要劝我振作?”刘瑜放下手臂,望着苏轼,笑着问道。
  这却就让苏轼一时哑口无言。
  因为真的无从劝起。
  刘瑜并没有犯什么错,他被闲置的根本,就是他去秦凤路把差事办得太好,才会有这莫须有的猜忌啊。
  “不是的,你想差了。”刘瑜一眼就看出了苏轼的心思。
  “不是?”苏轼就有点奇怪了。
  刘瑜点了点头:“不是因为我做得太好,所以被猜忌。”
  “而是因为我做得相比之于我的官职品级来说,好得太多了,所以才会有这猜忌。”
  刘瑜屈指轻敲了一下案几,对着苏轼笑道:“如果我是韩魏公庆历年间的根基,那就不会有这些猜测。”
  韩琦当年在好水川,是什么职位?枢密直学士,右誎议大夫,陕西四路沿边都总管经略安抚招讨等使之类的。自然是要比刘瑜高,但这不是关键,重要的是韩琦有根基,而不肯选边站的刘瑜没有。
  “你不担心?”苏轼听到这里就有点好奇,落到这等境培,刘瑜似乎一点也没有丧志?
  刘瑜又冲了一巡茶,笑着对苏轼道:“来,请茶。我有什么好担心?你不是来了么?”
  “我是孤臣,官家无论怎么信重王相爷,总不会把一个孤臣,还算是能任事的孤臣,致之于死地的。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心?只不过是闲来的日子着实太短,方才喘过气来,你这大胡子却就来了。”
  说到这里,刘瑜伸手到嘴边,毫无风范地吹了个口哨。
  “你这是做什么?”苏轼看着他这样的行径,就有些不爽了。
  要是朋友倒还罢了,这眼看就要成他妹夫的人了,这么个作派,他不为苏小妹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事。
  “有个小厮,是从青唐就跟着我的,唤作剥波。”刘瑜笑着对苏轼介绍。
  苏轼倒是知道剥波:“记得是献情报有功,还授了一个三班借职的官职?”
  “正是,章子厚把白玉堂和彭孙都借了去,身边现时就是剥波给我跑腿。所以他这几日,都是去寻相关主事人物,撕撸调人调物。”
  苏轼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你不生气吗?你不是说你当休息吗?你不是说你没休息几天,我就过来烦你吗?”
  “休息,总也不要让别人太痛快了,我真的不折腾,也许,渐渐的,便也有人忘记,在这职方司,还有一个在休息的刘某人。”刘瑜大笑起来,苏轼对他的情份,他自然是知晓,所以倒也是实话实说。
  剥波很快就飞奔而来,见着刘瑜便跪下去:“奴才参见主人。”
  “起来起来,都说大宋不兴这套。”刘瑜笑骂着把他扯起,又让她给苏轼见了礼。
  苏轼就有些好奇了:“你不问我,为什么来寻你的?”
  “我需要问吗?不,子瞻,我并不需要问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你踏入这个院子,我就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刘瑜胸有成竹的大笑起来。
  “能把名满天下的才子苏子瞻,急调到京师来,想来无非就是一件事,那要在诗书上羞辱我大宋的辽使,看起来颇有点手段,所以朝廷这边不愿丢了脸面,王相爷虽也文思敏捷,但堂堂相爷,亲自下场就太不讲究了。所以中枢宰执,才会捏着鼻子行文叫你回来!”
  苏轼望着刘瑜,一副见鬼也似的表情。
  的确,他所来之因,正如刘瑜所言,就是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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