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沈络欢哪里想到这个阉宦会如此重欲,动不动就占她便宜,情急之下,抬手拔掉他的发簪,抵在他的喉咙上,可终归底气不足,握簪的手又凉又抖。
  姑娘用的力气不小,好在簪尖并不锋利,顾钰顿住俯身的动作,以食指拨开发簪,回答起她刚刚的问题,“是。”
  她不许嫁人。
  沈络欢垂下握着发簪的手,心里因惧怕他,消瘦的身体摇摇欲坠,“为何偏要强迫我?”
  顾钰继续摩挲她的唇瓣,指腹下的软糯比任何食物都要丝滑柔腻,叫人上瘾。他徐徐回答着她的问题:“人前背后,很多人骂臣是丧家之犬,公主可知,丧家之犬最护食吗?”
  他目光阴郁,透着一股偏执,令沈络欢浑身打颤,心里反复琢磨着他话中的含义,难道,就因为他们之间差点有了婚约,他就执拗地认为,她是他的所有物?
  这未免太过荒唐。
  沈络欢颦蹙,试图跟他讲道理,但对上他深鸷的眸子,那些道理卡在了嗓子眼讲不出来。在她心里,他如顽石,讲不通道理。
  可沈络欢不知道的是,往往身处黑暗的人,才最渴望暖阳。曾经的顾钰身陷泥潭,仰视着差点与自己有了婚约的小公主。那种仰视是被迫的、无奈的、心酸的,那种心理落差是封喉的、舔血的、窒息的。谁能知道,为了重新站起来,他付出过多少,沙场上的厮杀、朝野中的斗角、深夜里的寂寥,一点点铸起冰冷的铠甲和心防。
  若问他真正想抓牢沈络欢的缘由,他也回答不上来,但跌落云端的人,往往性情偏执。沈络欢是他在内廷时若即若离的暖光,曾经触碰不到,现在不想松手。
  顾钰拢好女子散落的长发,以丝绸锦帕系了一个结,垂在她的后脑勺上。束发的小公主看起来温婉可人,像天然去雕饰的璞玉,美得清丽出尘。顾钰贴在她耳畔,用气音道:“今晚留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沈络欢眸光渐渐湮灭,心头划过一抹酸涩,即便为了皇兄,也断不能委身给一个阉宦。她推开他,板着小脸道:“做梦。”
  顾钰笑,笑不达眼底,没有出言威胁,也没有使用强硬的手段,而是温柔地捋着她额前碎发,“话别说满。”
  他拍拍她的头,“我让人送你回去,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沈络欢气得胸口疼,呛人的话脱口而出:“顾钰,你别忘了自己是宦官,宦官娶妻就是在糟践人。”
  顾钰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笑声醇厚低沉,眼尾的弧度摄人心魄。他忽然抓住她的左手,来到自己的腰封处,“那公主来试试臣的虚实。”
  第16章 你很了解顾钰?
  卧房内,沈络欢刚碰到顾钰的腰封,指尖像熨烫了炉火般快速收回,“我要回去了。”
  顾钰仰靠在摇椅上,看着她像兔子一样逃走,自己的耳尖却泛起了可疑的红。
  顺着抄手游廊,沈络欢提着裙裾跑出垂花门,娇俏的身影如夜色中的闪蝶,吸引了府中将士的注意。
  紧随其后的,是总兵府年迈的师爷,“公主等等,我差人送您回去!”
  沈络欢被吓得不轻,脚步不受控制,一溜烟跑出府门。
  师爷气喘吁吁跑到门口,狠狠拍了一下门侍的头,“刚瞧见公主,怎么不拦截?!”
  门侍挠挠头,“大都督之前不是下令,公主可自由进出总兵府么?”
  师爷哑然,早在沈络欢携着辎重前来的途中,大都督就已下令,辽东全体将士要礼遇这位金枝儿,还下令不限制金枝儿的自由。
  可三更半夜,也不能让人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事还得了?
  师爷焦急道:“还不快去追!”
  门侍扶正兜鍪,健步追了出去。
  浓郁夜色中,沈络欢慌不择路地拐进巷子里,黑夜遮蔽了她的行踪,躲开了“追兵”。
  她靠在矮墙上,听着寒鸦啼叫,极为难过。刚刚在卧房内,顾钰让她去碰那支起的下摆,虽不知那是什么,但潜意识里感受到了危险。她深深意识到,要想保住周全,还是远离顾钰为好,可皇兄还在他手上,还要依仗他的势力......
  烦躁感涌上心头,沈络欢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对着皎月发出一声愁叹。
  倏然,巷尾传来一道清朗的男音——
  “敢问总兵府怎么走?”
  这道声音有些熟悉,沈络欢侧眸看去,只见银缕月色中,身姿颀长的男子慢慢走来,步履懒散,整个人透着一股不羁。
  待男子走近,两人看清彼此后,同时露出了异色。
  沈络欢转身就走,秀气的莲步变成了焦急的小跑,心道真是见了鬼了,大半夜遇见冤家。
  “站在!”男子跨出大步,一把揪住她的手臂,用力往跟前一带,软乎乎的娇躯直直撞入怀里。
  沈络欢眼冒金星,抬头看向他,露出迷茫的神情,用力推开他,“登徒子。”
  说完就跑,生怕再被抓住。
  男子被她的举动气笑了,上前两步,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没有抓住她的胳膊,而是无意中扯开了她束发的丝绸锦帕。
  小姑娘回眸时,扬起的三千青丝遮挡了眼尾,凌乱而娇媚。
  男子攥着那方锦帕,怔愣一晌,卧蚕眼含笑道:“殿下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末将给忘了。”
  末将?
  沈络欢戒备地看着他,想起他两次询问总兵府,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身份,但夜深人静,多少有些打怵,可越打怵,越要摆出一副威严?璍的姿态,“报上名来。”
  男子掏出虎符,丢到她怀里,“殿下过目。”
  沈络欢拿起虎符,仔细辨认后,惊讶地张了张小嘴,“你就是徐辞野?”
  今儿后半晌,整个辽阳卫兵都在寻找这位车骑将军徐辞野!
  徐辞野抱臂靠在墙上,扬扬下巴,“该殿下回答我了,这么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身为皇家公主,怎能让人看出自己的落魄?沈络欢以捋发为掩饰,回避了这个问题,向他伸出嫩白的小手,“还我。”
  “还什么?”
  “锦帕。”
  徐辞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攥着姑娘家的帕子,可仔细一看,不觉挑起眉宇,锦帕的样式哪里是姑娘家乐意用的丝绢纱帕,分明是男子经常用的汗帕。
  男人的面容浮现一抹调侃,“定情信物啊?”
  沈络欢登时来了火气,靠近一步伸手去抢,“要你管。”
  徐辞野抬起手臂,将锦帕丢在矮墙的墙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对娇小的姑娘而言,矮墙有点儿高,沈络欢踮脚够不到,扭头气哼哼道:“本宫以嘉宁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向我道歉。”
  被冷不丁一命令,徐辞野愣了一下,旋即勾起一抹笑,“殿下讲些道理,只准你戏耍末将,末将就不能以牙还牙?”
  “我戏耍你什么了?”沈络欢为自己辩解道,“我也不认识路。”
  徐辞野嗤笑一声,“不认识就说不认识,怎可随意乱指?”
  知道他因此走了多少冤枉路吗?!
  那会儿心情差到极点,的确有些任性,这会儿开始心虚,沈络欢扁扁嘴,“是我不对。”
  虽在神机营任职,但徐辞野很少接触到内廷的人,更别说皇室唯一的公主。想象中的嘉宁公主雍容端庄,如高岭之花,不予人间春色。可眼前的小公主低着头,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邻家小妹妹。
  徐辞野给人的感觉,不似顾钰那般睚眦必报,相反,他丰神俊朗,五官不似顾钰精致,却胜在柔和,自带一种亲切感,而他本人也确实很随和,对方既然认了错,他也就不再追究。
  “成,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原谅殿下这一回。”
  “......”
  沈络欢蓦地抬头,撞入男子揶揄的眼眸,四目相对,静默了一息,沈络欢别开脸,“你是钦差,奉旨前来责令顾钰出兵?”
  徐辞野耸耸肩,“本来是,但现在不是了。”
  “此话怎讲?”
  “末将一路走来,并未见到逃兵和流民,辽东的百姓也未见异样,想必顾钰已经出兵了。”
  沈络欢从他手里悄然抽回锦帕,反手系好长发,问道:“你为何不认为是顾钰在假传战事?”
  徐辞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颇为认真道:“一方提督,怎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沈络欢又问:“若是奸臣呢?”
  小公主仰着被月华笼罩的俏脸,问着关于人心的问题,一双杏仁眼写满认真,似乎非让他给个答案。
  可既是关于人心,怎会有一致的答案,徐辞野笑笑,“末将答不出,但可以肯定,顾钰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你很了解他?”
  “不熟。”
  “......”
  寒风瑟瑟,别说一个娇女,就是糙汉都觉得冷,徐辞野脱下大氅,不由分说地披在沈络欢肩头,“这里风大,公主先随我回显钧伯府吧。”
  显钧伯是朝廷封的辽东监军,与徐辞野在立场上一致,徐辞野选择借宿在显钧伯府,无可厚非,只是...显钧伯对顾钰的态度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沈络欢拢了拢带着男人体温的大氅,提醒道:“我是顾钰的囚犯,你带我离开,会惹怒他的。”
  囚犯......
  徐辞野略一思忖,怎会分析不清沈络欢如今的处境,只是,他也不能猜透顾钰将一个皇家公主捆绑在身边的真正目的,但其中必有妖,“殿下是君,顾钰和末将皆是臣,本该指哪儿打哪儿,哪有囚禁一说。殿下只需告诉末将,愿意回军营吗?”
  沈络欢怔忪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在向我表明忠心?”
  她问的时候都觉得不可能,神机营的提督内臣,权势不输边关总兵,桀骜是刻进他的骨子里的,怎会对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俯首称臣。
  “殿下接受吗?”徐辞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并非在向她表忠心,而是看她可怜儿,动了恻隐之心。可小公主看着骄傲,怎会接受他的怜悯。
  这话听着舒服,疲惫了一天的小公主在潜意识里也想找棵避风的大树,而且,她也很想跟显钧伯谈谈,“行,我接受了。”
  徐辞野淡淡笑开,抬手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少顷,那匹通体黑亮的大宛马迈着优雅的步子靠了过来,俯低马头,任徐辞野轻抚鬃毛。
  徐辞野指指马背,“殿下请?”
  沈络欢深吸口气,走过去,登上马磴,翻上马背,牢牢抓住马鞍。
  “坐稳了。”徐辞野牵起缰绳,并没有与她同乘一匹,而是当起了牵马的人。
  之后,两人没再讲话,一同行进在浩渺夜空下,皎月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两人一马融入在墨夜中。
  显钧伯府灯火通明,家眷们将沈络欢团团围住,嘘寒问暖。沈络欢这才知道,显钧伯儿女成群,只是,长子还在鞑靼王子的手里,老人家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吧。
  显钧伯的儿女中,属宁若冰最能张罗事,沈络欢和徐辞野在府中的一切用度,都将由她来操持。
  客堂内,宁若冰递上一个手炉,“公主捂捂手。”
  “多谢。”沈络欢接过手炉,捧在掌心,看向一旁的显钧伯,心道即便与顾钰闹得再僵,也不能凭空消失,到头来挨收拾的还是自己。
  “麻烦您老派人去给顾钰送个信儿,就说我今晚偶然路过贵府,实在疲惫,便进来借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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