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赵宝瑟直到半夜才回来, 一身露气,回来也不多说,闭门收拾完倒头就睡。
  第二天陆小昂等起来, 她早已坐在桌旁, 换了一身稍正式的衣裳,眉眼也用过脂粉, 如此装扮后, 整个人愈发明艳动人,让人移不开目光。即使还是三十的模样,但因这装扮和明亮的眼睛,反而多了几分将熟未熟的华容婀娜。
  陆小昂收拾完出来,她也站起来。
  “师姐?”陆小昂走路仍一瘸一拐, “你昨日见得什么人。”
  赵宝瑟:“赫连月。”
  她勾起嘴角:“同她‘商议’了一下, 这两日的课调了我先上。”
  “走吧。”她说,“小师妹今天先休息, 我已替她准假了。”
  出了庭院, 陆小昂仍心头打鼓:“师姐,你准备做什么?”
  赵宝瑟仍和平日一样:“还能做什么,上课啊。”只是这回走过隔壁庭院的时候, 没有多看一眼花墙, 随便上面还有没有猫。
  到了落霞峰前殿,陆小昂先进去。
  赵宝瑟在学堂门口站定, 里面的弟子齐齐抬头看来。
  几个离得近的立刻靠近了陆小昂,低声憧憬问:“天,小师弟,这是你们哪位师叔?”
  陆小昂冷着脸不说话。
  “是啊,说话啊, 她会教我们?教什么?”
  “啊,我希望是教我们灵修一课。”
  陆小昂骂:“不如教你们死修。”
  “你什么态度?昨日的事又不是我们提出来的,你不去找桑三小姐问问道理,冲我们嚷什么。”
  “对啊,冲我们发什么火,欺软怕硬。”
  “切。”
  更有人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苏微吟和桑雪儿。原本出尘明艳的她们,如今在前面之人面前,忽像满树红果中的青果,扑面的少女青涩气息,显出单薄的味道来。
  桑雪儿面色不虞,隐有一丝不安:“今日不是赫连月授课吗?这人来做什么?”
  她旁边一个跟班女修一脸谄媚,见状立刻温声奉承:“桑三小姐二十年后,定然比这浣花谷老女人好看。”
  桑雪儿冷道:“你的意思现在我还不如这个三十岁的老女人?”
  女修紧张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雪儿厌恶看她一眼,丝毫不给面子:“滚。”
  都是一人一座,能滚到哪里去,那女修面皮涨红,又羞又急,只到处看,却没有一个人肯向她招手。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
  这时还是不远处的苏微吟向旁边的同门点了点头,有苏氏一个女修便向那女修招了招手,后者忙不迭去了。
  桑雪儿冷哼:“装模作样。”
  赵宝瑟看完了这一场戏,便开始自己的戏。
  她先说赫连月因身体抱恙,所以特意和学院司学沟通报备,将自己的课挪前上。
  不少人立刻想起昨日的火炽疗伤之事,又见今日沈蕊没来,不由有些心理打鼓,拿不准这位浣花谷的长老是个什么态度。但见她神色亲和,言语也颇为友善,不由渐渐放下心来。
  或许浣花谷没落已久,和蜀山一样早忘了当日威风,想来也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只是这位长老名号耳生,更引得几位弟子好奇询问。
  赵宝瑟又按照之前上报空桑的身份,说自己是薄甚夷的师姐,因山君夫人身体抱恙,暂代掌事长老一职。
  原来只是个暂代掌事,身份更是不值一提。难怪这么识趣。
  其他弟子们再问什么,她便微笑着答什么。
  过了一会,场上戒备心十之去了五六。
  便在这时,赵宝瑟微微一笑,轻轻击了击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然后说起昨日之事,先说自己这位小师侄向来学习排名不高,修习进度缓慢,昨天的创新的学习实践方法回去竟然便学会了这疗伤之法,实在很好。
  她且说且点头,言行中竟大为赞赏,然后话锋不动声色一转,又点了桑雪儿的名。
  “桑三小姐,小师侄昨晚回来一再叮嘱老身,三小姐都是一片好意,也是为了求业学习,请三小姐务必不要多想,也不要放在心上。”
  言词颇为讨好,在场的其他弟子面上露出轻蔑的嘲弄之色,这浣花谷一个小的这么怂,来了个老的也是这么怂,自己的弟子受了欺辱,不但不出气,竟然还担心欺辱人的会不开心。这不就是打脸了左边然后又伸右脸给别人吗?
  桑雪儿惯常骄纵,但对方到底是今日名义上的先生,若是真的计较,免不了几句责问。她本来还有一丝忐忑,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倨傲的笑意:“修行向来是课业为重,只要对学习好的,一点小小的牺牲不算什么。让那……叫什么来着,沈蕊是吧,她快些来上课吧,三两日眉毛就长出来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赵宝瑟连连点头:“桑三小姐不亏是空桑山的后起之秀,有此觉悟。”
  桑雪儿很受用,倒是旁边的桑二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昨日赫连上师应允的意思,都是为了修行,弟子们也不好违逆。”
  赵宝瑟立刻点头:“桑二公子说得,更加有理。”
  桑雪儿看了自家二哥一眼,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赵宝瑟环视全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立刻马上开始今天的授课吧。”
  下面有弟子问:“先生要教授的可是浣花谷的催花术?”
  浣花谷百花灵植颇多,是以关于灵物的种植处理非常出名,催花术便是用灵气快速催生灵植的术法。算作辅助系,但结印诀窍甚多,是需要细学的门类。
  另外一个女修声音不大不小,是苏微吟旁边那个刚刚招安过去的女修,她因为赵宝瑟对桑雪儿的讨好格外不齿似的,也见人下菜碟趁机踩压道:“种花种草?浣花谷这些术法也值得花时间吗?”
  赵宝瑟道:“那诸位以为逆生法如何?”
  此言一出,场上顿时一怔。
  这逆生法是传闻中的高阶版的治疗术,能力强悍者能肉白骨而生血肉,寻常的断指受伤都能迅速治疗,是几乎失传的术法,也是曾自立浣花谷的那位空桑大宗师的成名绝技。
  但浣花谷没落后,此法便渐渐失传,只存于传闻中了。
  她又道:“不过,修习这术法,也需要一点小牺牲,从己身起,先有舍,才能生,得要诸位先舍掉身上什么地方,嗯,手指头怎么样?小手指就成,反正结印用不着。”她慈眉善目先看向桑雪儿,“就如桑三小姐所言,修行向来是课业为重,只要对学习好的,一点小小的牺牲不算什么。”
  场上一片哗然。
  赵宝瑟面上笑意敛去,声音陡然严肃:“安静。课堂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桑雪儿一下站起来:“你公报私仇!”
  赵宝瑟一挥手,威压之下,桑雪儿直接坐下,动弹不得。
  桑雪儿怒极待要发作,却看赵宝瑟早已敛了笑意,面色如霜,正居高临下看着她,哪有刚刚如沐春风的模样,凛凛寒意带着兵戈之气。
  那张脸本生得明艳,今日用了薄妆,肃然之间,更有几分难以逼视的明艳威严,她咽了口口水,竟然在对方的注视下,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畏惧情绪。
  赵宝瑟:“桑三小姐,这便是你同上师说话的态度?刚刚有人说了,上师应允的,只要是为了修行,弟子不能违逆。对吧,桑二公子。”
  她翻转手心,上面一面留云镜祭出,缓缓从前面走向最后,行走间裙摆无风自动,灵气环绕,镜中明明白白正正好记录了方才的情景。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后,场上之人呆呆看着她,那双眼眸明若星子。
  “这世上,有人住高楼,有人无所居,有人明耀于世,有人低入尘埃。仙道贵生,生来平等,修行就是修自身根本的过程,若己不舍,谈何修行,我浣花谷的小弟子,可以为了一个区区治疗术修行,以女子之脸作教,还舍弃了‘不甚重要’的长眉,‘反正两三天也就长出来了’,难道在场之人还不如尔等眼里排名的倒数第一吗?”
  “桑三小姐,你说是吗?!”
  这便是赤~裸裸的阳谋。
  于情于理,于他们带头的桑家两位起头,话都是他们说的,礼也是他们认的,所有一切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场上的人年轻弟子无不面色难看,却没有一个人能找出话、能有勇气来反驳。
  陆小昂眼里显出痛快的神色。
  赵宝瑟目光扫过全场,脸上再度露出同样的笑意,但在众人眼里早已换了意味。
  便在这时,忽听一个清丽的声音问:“若是上师的话,自然要听。但传闻逆生法乃是失传秘术,早无人窥其究竟。但若尊者并没有能力教授我们,那自然就要再掂量掂量。”这便是质疑赵宝瑟的能力了。
  说话的是苏微吟的同桌兼同族,代表的便是有苏氏的意思。
  香洲有苏氏向来爱惜容貌,一肤一发皆视若珍宝,自然不肯自愿冒着损毁身体的可能去修行。
  棍子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
  于她们,就算是因为她们的龃龉,沈蕊才成了炮灰,她们也不会觉得有一丝一毫在意,除非这灰现在落到了他们身上,烫痛了。
  赵宝瑟早就等着,也不多言,一翻手,佩剑赫然出现在掌心:“那便试试。”
  空桑试学本来就是交流修习。
  过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挑战上师的先例。
  若是赢了,挑战者一战成名,上师退出教学。
  若是输了,失败者赔礼道歉,上师也不好和一个弟子计较。
  几次之后,空桑发现反而可以使各门派在选派督学长老时充分考量不随便敷衍塞责,所以并没有明文禁止,但也并不鼓励。
  那有苏氏的女修话叫得厉害,不过两招便落败,狼狈摔在地上。
  赵宝瑟背剑而立,目光看向桑雪儿:“还有谁。”
  桑雪儿银牙咬碎,待要站起,被她旁边人按住。
  一个空桑交好的年轻弟子跳了出来,这弟子不用剑,而用了驭鬼术,上手便是十足功力,赵宝瑟长剑凝力,挥剑斩念,鬼役连同符箓尽数成灰。
  她眼里神色愈冷:“还有吗?”
  然而再来的两人都是几个回合便落了下乘。
  陆小昂本来还捏了一把汗,见状也微微错愕,他只知道师姐深得师娘喜欢,也是浣花谷的代理小师父,实力应该不弱,但根本没想到她实力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
  便在这时,有苏氏的苏微吟突然站了起来,她仍旧带着面纱,绰绰约约之后隐隐可见倾国容貌。
  赵宝瑟悬在半空,微昂下颚:“哦,苏大美人也要来试试吗?”
  苏微吟看的是入口处,赵宝瑟转头一看,正是封回缓步而来,他虽迟到,却没有迟到的觉悟,只向半空的赵宝瑟点了点头,便自顾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苏微吟目光看着封回,她的声音清冷好听,薄纱轻动:“我们并不是长师的对手,不敢冒犯。而大家如此轮流而动,更是对长师的不尊,不如,我们共举一人,一战定结果,若是胜了,只请长师怜悯弟子们资质愚钝,重新换一门课业,若是落败,我等再无二话。”
  她刚说完。后面一个女修立刻接话:“在下觉得封四公子可推一试。”
  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眼前一亮。
  第23章 般若生七  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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