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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往后的事情,沉扶星也该能想个清楚了。
  晚上七点,沉扶星推开了病房门,里头的人齐刷刷探出头来望她。
  讲实话,她特想跟平常一样摆摆手打趣一般的笑,“嗨。”
  但没有,开不了口。
  她开不了口,甚至连个冷静的表情都表现不出来。
  这不像她。
  这不是沉扶星能表现出来的一种情绪。
  视线梭巡,从童星柏到童童,最后落在年轻男人脸上。
  熟悉。
  陈擎宇不是么。
  当下那一刻,沉扶星心底一咯噔。她懂了,那些自己纠结未能开口的话,苏容靳已经替她打点好了。而依着童星柏那个暴脾气,估计没少在苏容靳跟前骂脏话。
  四目相对,童星柏眼底盈起一层薄雾。她很快挪开视线,不去看门口的人。指挥床边的陈擎宇,“烟给我。”
  陈擎宇没动,看一眼沉扶星。
  她表情相当复杂。很难过,可太难过了。她觉着童星柏该是会恨自己的对吧?毕竟,要离开她了啊。
  她站着没动。看童星柏凶陈擎宇,让他拿烟,不然滚蛋。
  陈擎宇总拿她没办法,他骗她说烟抽完了,等下再去买。趁人骂人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冲沉扶星走过去。抬手,自我介绍,“陈擎宇。”
  沉扶星没动,也不看他,表现的相当没礼貌。可她不是故意的,真不是。但没办法,这个男孩的父母都伤害过童星柏,她根本没办法好脸对他。
  陈擎宇稍显尴尬,他傲惯了,还真没人敢这么对他。手悻悻攥起,身后的童星柏开口了,“不进就滚!甩什么脸色?”
  沉扶星还是没动,就这么站着。
  就这么站着,像个犯错的孩子。
  这不是沉扶星。
  她哪儿会怕啊。
  可她就是怕了。
  不怕死,不怕痛,偏偏就怕童星柏恨她。
  直到童星柏视线再次投过来,轻飘飘的勾唇,嘲讽,“你装什么装。都他妈决定把我们抛弃掉了,又何必这副表情。”
  手放在床边,轻轻拍了拍,“还要我请你吗?”
  沉扶星的那个心啊,瞬间碎成了稀巴烂。她脚步迟缓的走过去,表情扭曲的挤出一抹笑。被童星柏嫌弃的掐了一把,“丑死了!”
  悲伤的表情不适合她们。
  童星柏细细的往脸上化妆,盘腿用镊子夹眉毛,问她,“你男人呢?”
  沉扶星没吭。她看着跟前这个女人,整个人都被她填满了。从龙脊洞的筒子楼,到市中心的大学城。她长得好看,心思活络。如果不是因为她们,她该是会混的不错。因为满脑子都被她填满了,所以看到的这个童星柏,和龙脊洞门前坐着小板凳翘着腿哼着歌画眉毛的那个身影逐渐重合。她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筒子楼里细细簌簌的声音,冲马桶,关门,吵架,打牌...
  搬离出去这么些年,她已经快把当初的日子给忘了。
  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恐惧着迟早有一天,也会把童星柏给忘了。
  “不得让我这当姐的道个别?”童星柏没得到回应,从镜子里看着她,“还得好好谢谢人家,我这辈子都没坐过头等舱呢。”
  她话说的阴阳怪气儿,嘲讽的意味更浓。突然起身往窗边走过去,沉扶星也跟上,两人靠在窗边,看着窗下那个黑的车边站着的男人。冷哼,“喏,次次你上来的时候他都在那儿站着。跟个傻逼似的。”
  “有钱人癖好可真奇怪。”
  她故意这么说,发泄情绪,沉扶星了解她。
  像是有吸引力一般,沉扶星刚站过去,苏容靳便看过来。他视线平静,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更看不出爱意。
  但沉扶星就是能感觉到他的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从他掌心的缓缓降落,烟头熄灭的一地灰。他视线灼灼烧过来,像清晨的雾霭,丝丝盈盈缠绕过来。
  其实她不知道,她以后也不会知道。
  苏容靳当下看到沉扶星面无表情的那一刻,又开始心里打鼓,烟头掉落一地,他捉摸不透她此刻究竟抱着什么想法来看他。会不会看到童星柏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越想越烦,脚碾灭烟头,开门,坐回车子里。
  童星柏表情不耐,冷笑着拉上窗帘,“什么玩意儿。”
  折回,接着化妆。
  沉扶星窝进沙发,愣了有个几秒的时间,才把注意力放回到一直安安静静看着她们的童童。
  圆鼓鼓的眼睛此刻正眨巴着看她,在她笑着张开手臂的一瞬间笑着缩进她怀里。
  沉扶星若有若无的揉着他柔软的手指和脸蛋,每一个五官都想细细的刻进脑子里。
  她怕忘掉他。
  童星柏已经化好妆了,这会儿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就说了一句话。
  “我和童童在中国等你。”
  沉扶星和她视线对上,缓缓勾出一抹笑,雾气萦绕眼眶,她骂了一句话,“你怎么还是这么好看?”
  你怎么还是这么好看?
  从你牵起我的手,把我从妈妈桑手里抢过来的时候,你就长这样。
  美的让人嫉妒。
  童星柏没吭,从皮包里抽出来一张银行卡,塞给她,“不多,拿着。”
  但她其实知道,沉扶星不缺钱。她真不缺,她跟的那男人那副高贵的样子不都说明一切了不是吗?但她就是要给,总觉得给她留点儿东西她活的更有底气。
  “密码...密码什么来着?”童星柏摆出为难的表情,硬塞给她,“我忘了,你先拿着,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沉扶星没讲话,她把卡攥得很紧,特别紧。
  然后就是这会儿,童童包着她脖子喊了句‘阿星’。
  然后小小声凑她耳边问。
  “披萨是不是吃不成了?”
  ...
  这是一场离别前的晚餐,童童比谁都清楚。
  但悲伤的氛围不适合阿星,所以他得笑,要高高的欢呼,要把她脖子抱得紧,要努力的举起双手,激动窃喜,像个拿到了甜头吃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要表现的像一个孩子呢?他本来就是一个只有五岁半的孩子啊。撒泼和打滚本就该是他的职责不是吗?
  沉扶星牵着他的手,那么软,却扎的她生疼。 她牵着童童摸到车跟前,到门口,踩上一堆软物。烟头,很多根。
  临上车前,没忍住往楼上窗边看了看。
  童星柏不跟着一起,说看到苏容靳怕自己会受不了杀了他。但她看过去的时候,童星柏在。
  她在,哪怕会伤心也想再看看她。
  因为楼下站着的是她的阿星。
  是她的阿星...
  长久的被冷落,男人先受不住了。刷的一声拉开车门,阴翳在昏暗中的眼神,像是一只闻到血腥味儿的狼。他顺手把童童捞进车子里,丢给苏亚丁顾。关车门,又快速的把沉扶星捞进怀里。单手夹烟,和她一并立在楼下,风起,撩起他的衣角,卷起他丢在脚下的烟头。浓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从他鼻孔涌出,吞噬了沉扶星的视线。
  看不清他。
  一只大掌探过来,扣住了她的脖子,那掌并不温柔。粗粝,宽大,又相当温暖。他扣住她的脸,咬她下巴,问她看够了没。
  德行嚣张,沉扶星忍不住骂他,“都怪你。”
  他不讲话,但眼神应和。
  嗯,怪我。
  沉扶星没够,梗着脖子骂他坏,“我抛弃家人,这次真就是个坏女人了。”
  苏容靳掐灭烟,指腹揉弄她脸颊,动作应允。
  嗯。
  他不讲话,越不讲话沉扶星就越生气,所有一切的悲伤全部发泄在他的身上。突如起来的一通乱打,近身格斗的几个拳脚,他倒也不躲,就这么看着她撒泼,眼底含笑。敲在他肩胛骨和伤口上,有点疼。
  但没关系。
  天暗了,风还在刮着,沉扶星手臂通凉,苏容靳猝不及防的扣住她吻过去,手臂盖着她大半个脊背,在沉扶星长长的疾呼里挨着她唇瓣嘘了一声,轻,带烟和薄荷味儿,鼻腔里的空气滚烫,灼烧着她的鼻尖。
  他轻飘飘从嗓子里挤出一股子气,把她脑袋按进胸口,“别特么乱动!”
  有点凶,沉扶星还要说什么,抬眼,撞进他边界感浓厚却异常柔和的眼睛里,感受他的掌,捧住她的脑袋。又是一阵嘘,长长的,近乎无奈的,“给我抱会儿。”
  沉扶星脾气和难过一下子就没了,她靠在他怀里,抱了两下又揽开他外套把自己塞进去。抱着他腰,结结实实的依附在他的怀抱里。她问他记不记得之前,也是在医院,“我就是这样缩在你怀里。”
  他嗯。
  “记得吗,当时你把我推开了。”她控诉,“你总是爱干一些混蛋事儿。”
  “但是很奇怪。”她抬头看他,“很奇怪,明明你这么坏。你做过那么多不能被饶恕的事情...”
  “可是只要你服服软,我就不恨你了。”
  她懒洋洋的被圈在他温暖的怀抱,听着风声呼啸而过,听他的心脏在耳边缓声跳动。
  苏容靳感受到了她的沉默,唇挨着她额角,问她在想什么。
  沉扶星回过神,含笑吻他脖子,“在想你啊。”
  小骗子。
  苏容靳才不会相信,但又默不作声勾了唇角。见她盯着不远处的天际线看,含糊不清的问,“喜欢海?”
  他是疑问的语气,但神色分明是确认的。
  沉扶星看他。
  他接着说,“下次还点鱼吗?”
  ...
  “沙滩排球不是那么打的。”
  ...
  “沉扶星,你再不看我,就掐死你。”
  浪漫主义破坏者,苏容靳把她弄笑了。
  沉扶星吸吸鼻子,掐住他腰迹的肉,“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男人呢?”
  它这句话缺了后半句,但苏容靳能懂,她缺的半句话,全部都是爱他。
  她不知道,想不明白,闹不清楚。突如其来的一场灾难把我带来了哥伦比亚,遇见了你。往后的一切,离经叛道,艰险重重,令人啼笑皆非,像来去自如的夜风,如泛泛而述的宿命长谈。
  遥远的那座小岛上,他们对话不多,异国他乡,两个中国面庞的人,吹海风晒太阳能待一下午。
  他看报练枪她就靠着睡觉,醒来的时候恰好天色暗下来,黄昏伴着金灿灿的沙滩,波光粼粼的海岸。手边的咖啡,小腹的绒毯。做/爱能做到忘掉时间,各种姿势,各个地点。吸进去的是咸咸的海风,呼出去的却是滚烫的火。她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诸蕴全数灭尽,只剩耳边苏容靳的一声叹息。
  他不讲话,向来话不多。但她知道,这场性爱的最终姿势,是自己被他扯进怀里去。
  但其实她不知道。
  苏容靳从不说爱,他不知道这东西该是什么样子,也开不了口。但夏天要来了,她喜欢海不是吗?那会儿靠在他身边,安安静静跟个猫似的,一窝就能窝一下午,还能看人打排球看一个晚上,直到天昏地暗。
  他为人没什么执念,也毫无信仰。如果非得说一个,是她。
  而在这个基础上,他想给她看波光粼粼的海面和金黄色的沙滩。他想把除了这个以外没有任何杂物的世界带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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