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闻寂川此时走到了柔姬面前,仰着小脑袋看着她,问道:“姑姑,你准备哪日走?”
  柔姬一愣,脸色有些不自然,“今年的仙家品论会我不参加,不走。”
  “姑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品论会。”闻寂川的脸上有些超乎他年龄的成熟,“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离家出走?”
  柔姬低头看着脚尖没说话,似是在想着合适的说辞,又似只是单纯的沉默而已。
  “是因为我爹吗?”闻寂川又问道,“姑姑,你心里其实也是恨我爹的吧。”
  柔姬倏地抬头看向闻寂川,脸上出现一抹愕然之色,“小川,你别听旁人胡说。”
  闻寂川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我都知道了,其实爷爷当年是准备把姑姑你当做闻家家主来培养的,是我爹他以死相逼,这才作罢,而且,当年姑姑你之所以不修剑道,也是因为不想外人总拿你和我爹比较,伤到他的自尊心。”
  自打懂事起,闻寂川便能感觉得出他爹和他姑姑两人之间有的不对劲,虽然大人们从不在他面前刻意提起这些,但府里的仆人私底下总会说起,他听到过几次后,仔细琢磨后,大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柔姬一直都知道这个小侄子早熟,只是没想到心思竟敏感到如此地步。
  若是当年她能有她小侄子这般心思通透,不仗着天资卓越,事事喜欢出风头,衬得天资一般的哥哥更加普通,那她哥哥对她的心结是不是也不会这般深了。
  “小川,姑姑怎么会恨你爹呢,不管怎么说,姑姑和你爹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柔姬蹲下身来,摸了摸闻寂川的头,道:“以前是姑姑年纪小,不懂事,没顾忌你爹的感受,以后不会了。”
  闻言,闻寂川皱了皱眉,他虽年纪小,却总觉得他姑姑的话那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闻寂川固执地问。
  柔姬笑了笑,道:“因为我想去外面看看,小川,你还记得之前姑姑给你讲的那个‘骑马仗剑走天涯’仙客的故事吗?”
  “记得。”闻寂川点了点小脑袋,一脸严肃道:“就是几百年前独自一人闯进何家庄斩遍邪祟的前辈。”
  柔姬捏了捏闻寂川那张严肃的小脸,道:“对啊,就是那位仙家前辈。”
  看到小侄子双手捂脸,一脸警惕的样子,柔姬笑得更张扬了,“你姑姑我打小就没什么志向,不管是闻家家主,还是那些仙家虚名,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所希望不过就是能像那位前辈一样,‘骑马仗剑走天涯’,哦,不对,是‘骑马执刀走天涯’才对。”
  柔姬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前那是没有办法,闻家总得有个能撑得起门面的后辈,否则你爷爷他也不好给整个家族交代,所以姑姑才走不开。可现在不一样了,闻家有你了,姑姑也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所以,小川啊,这事你千万要替姑姑保密哦。”
  闻言,闻寂川拧着小眉头,盯着柔姬看了好一会,才说道:“嗯,那我支持姑姑,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姑姑放心,闻家以后有我呢。”
  柔姬看着自己懂事的小侄子,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小川,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柔姬拍了拍闻寂川的头,道:“你爹他心结太重了,若是日后他再逼你,直接去找你爷爷,不要什么委屈都自己压在心里,明白吗?”
  这也是柔姬这次要离开闻家的原因,有她在家一日,她大哥只会更加逼着小川修炼,似是要暗中同她较量什么,又或是只是在担心什么。
  “没事,姑姑不用担心我。”闻寂川摇了摇头,一脸乖巧,“只是,爷爷常说外面不比家里,所以姑姑你出门在外要万事小心些,还有……”
  柔姬看到平日里严肃的像个小老头似的侄子突然变得别别扭扭,不禁打趣道:“呦,还有什么,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嗯。”闻寂川轻声应了句,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姑姑要记得回来看我,我,我会……想你的。”
  看到闻寂川这般别扭可爱小模样,不禁让柔姬稀罕的不行,就连一旁的江宁也瞬间有些母爱泛滥了。
  “啧啧啧,真没想到闻寂川小时候竟这般可爱。”江宁有感而发道,说罢还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言祁,“是吧,是不是真的挺招人喜欢的,怪不得长大后这么姑娘对他趋之若鹜。”
  许久未等到回应,江宁奇怪地扭头看向身后,只见言祁正绷着脸看着自己,神色间透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点冷。
  江宁:“……”
  好吧,确认过眼神,不是爱八卦的人。
  只是,江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面前这个人貌似现在和闻寂川是情敌关系吧,气势顿时弱了不少,“那个,你就当我没说吧。”
  言祁仍面无表情盯着江宁。
  不知为何,对上言祁的眼神,江宁莫名有点怂,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其实,我觉得你也不差,不,比闻寂川还要好。”
  至少当时看话本子时,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言祁终于有了反应,皱着眉确认道:“真的?”
  看他终于不再用那种冻死人的眼神盯着自己了,江宁瞬间松了口气。
  真是奇了怪了,她刚刚竟然从言祁身上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压迫感,这种感觉以往她只在那小徒弟生气时有过啊,估计是这张脸作祟吧,江宁想。
  “当然是真的,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江宁连连保证道。
  言祁轻“嗯”了声后,嘴角似是弯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
  见状,江宁暗道,真是见了鬼了,没事她招惹这个醋坛子干嘛,看到书中他对林清晗那般死心塌地的劲,她便知还是少招惹为妙,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和男女主挂边的事,她还是尽量敬而远之吧。
  就在江宁陷在自己思绪中时,柔姬这边似是已经完事了,已经走出了闻寂川的院子。
  江宁连忙回手拽着言祁,抬脚跟了上去,只是当她刚跨出小院的门框,便感觉的一阵天旋地转。
  在柔姬的意识深处,几段记忆匆匆跳过,江宁和言祁换了好几个地方,走马观花地看了不少的风情人土,最终,两人的元神落在了芙蓉镇的一家客栈门口。
  江宁看着不远处正在和客栈掌柜询问住店事宜的柔姬,若有所思。
  “我觉得,我们应该是进到了柔姬的梦魇场。”言祁的声音突然在江宁耳边响起。
  闻言,江宁一愣,扭头看向言祁,看起来颇为意外。
  刚刚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可能并不仅仅是进到柔姬的某处记忆里,更像是被困在了她生前的梦魇中,又称厉鬼梦魇场。
  这是一种禁术,鲜少有人知道,江宁也是偶然一次机会,在仙府藏书阁的在一本闲书上看到过。
  要知道想形成厉鬼梦魇场可并非一件简单之事,这必须要此人在化身为厉鬼那一刻,必须满足‘既不想活又很想活’的条件才行。
  而这种相悖而行的条件要想同时存在,又要势均力敌,可并非说说这么简单。
  这就要这人在化为厉鬼的那一刻,必须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对生没了留恋,这种情绪叫绝望,但同时又必须对某样东西或人有着很深的牵挂,这种情绪叫执念。
  而就在这一时刻,她的意识深处,那些让她绝望的记忆和那些让她有执念的记忆,会自发形成一种类似于牢笼的罩,将她的生魂困在这梦魇中,那些记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即便是化为厉鬼的肉身被灭,她的生魂仍是不得解脱。
  当然,还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就是这人必须要在生前自己封住所有的意识,甘愿做一个行尸走肉的厉鬼,而化为厉鬼后唯一的职责就是守护那份最深的执念。
  试问有几人愿意这般不生不死,备受煎熬的存在于这世间,所以,这也是江宁一开始并未往这方面想的原因。
  “怎么,我说的有问题?”言祁挑了挑眉,问道。
  江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指的是梦魇场。”
  若她没记错的话,关于梦魇场的记载,在修真界也应是属于禁术,一般仙门世家根本都不会提起。
  “在家里藏书阁的闲书上看到过。”言祁风轻云淡回道。
  江宁“哦”了一声,倒也没多想,既然柔姬能知道这禁术,可见底蕴丰厚的仙门世家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记载。
  “哦,那你是如何判断出咱们这是被困在柔姬的梦魇场里的呢?”江宁问。
  言祁回道:“我们是在你对柔姬使用搜魂术时被带到的这里,那么可以确定一点,这是在柔姬的意识深处。”
  江宁微微颔首,表示回应。
  “但这些记忆又都是连贯的,没有断层,无关的记忆场景会快速跳过,像是刻意筛选过的,再加上厉鬼柔姬现在的状态,所以,我推测可能是梦魇场。”言祁继续说道。
  人的记忆有个特点,往往都会扭曲或变形,从而这些记忆会分散,也会有断层。
  但现在柔姬这些记忆并不是如此,清晰,有逻辑,更没有断层,反而是像话本里的故事那般还原,重要情节介绍详细,其他细枝末节部分一笔带过,由此推断,更符合梦魇场的特性。
  江宁下意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如今看来,咱们要想出去,只能耐心等着了。”
  误入厉鬼的梦魇场,唯一方法,便是在关键时刻唤醒梦魇的主人,梦破,魂出,这样被困之人才能出去。
  至于这个‘关键时刻’是什么时候,就要因情况而定,主要看这梦魇主人何时意识最为薄弱,这样才能趁机而入,唤醒她。
  所以,他们必须耐心等待,而且还要细心观察柔姬这梦魇场中发生的每个细节,可能都是破梦的重要线索。
  于是,江宁和言祁两人对视一眼,紧跟着柔姬进入了客栈。
  第十八章 客栈遇地痞
  客栈里人声鼎沸,煞是热闹,柔姬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桌子前用着客栈简易的餐食,她那把随身弯刀就放在桌上。
  从家里出来已数月有余,一路来到这芙蓉镇,柔姬的目的自是为了何家庄而来,虽然还离十年一次的何家庄历练还有几年,但因着对那位仙家前辈的仰慕之情,她还是想过来瞧上一瞧,哪怕根本进不去也无妨,反正她此行游历,本也是漫无目的闲逛。
  独身出门在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柔姬已经尽量低调了,比如此时,穿着最为普通的服饰,坐在客栈的一角,就是为了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柔姬却忘了一点,这世上容貌出众的女子本身就极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在加上她那身超凡脱俗的修仙者气质,更是让人移不开眼,若不是碍于她桌上的那把弯刀和通身凛然的气势,让想要搭讪的人望而却步,她怕是早已没了此时的清静。
  然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色胆包天,却又很是没有眼力劲之人。
  “小美人,一个人啊,来来来,陪本公子喝一杯。”
  客栈门口走进来一名粉面油头,衣着华丽的男人,手持一把折扇,径直朝着柔姬走了过来,而在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众家仆。
  柔姬双眉紧皱,手不自觉地放在了一旁的弯刀上,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缓缓松开了。
  客栈里其他桌的客人,看看来人,又看看柔姬,皆面露惋惜之色,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这姑娘运气真不好,怎么偏偏遇到咱们芙蓉镇的这位李俊风少爷,今日怕是这李少爷的后院里又要多一人了啊。”
  “可不是吗,这李少爷可是咱们芙蓉镇一霸,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外家是四大世家之一的长乐薛家,这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可没少干,就他后院里那些姑娘,哪个不是他强掳过去的。”
  “没办法谁让人家会投胎呢,偏偏是薛家家主的外甥,看到没,他身后的那些人可不是普通的家仆这么简单,据说是薛家给的人,都是修为都不错,这姑娘今日怕是讨不了好。”
  ……
  江宁倚在客栈的柱子旁,把这些人的话听了个尽然,对这粉头油面小白脸的身份也大概有了了解,原来这货竟然是薛家家主姐姐的儿子,叫李俊风,在这芙蓉镇当地可是一霸,典型是个混不吝的主。
  不知为何,江宁突然想到和薛家有关系的另一人,费岑,然而有面前这位李少爷做对比,同为纨绔,她由衷觉得还是费岑那厮顺眼的多。
  此时,那位油头粉面的男人已经坐到了柔姬的桌前,正色眯眯地盯着她瞧,满脸的不怀好意。
  “喂,小美人怎么称呼?”李俊风轻晃着手中的折扇,摆出了个自认为风流不羁的姿势。
  柔姬眼皮都没抬,左手很随意地轻点了点一旁的弯刀,冷然道:“你来错地方了,想寻欢作乐,出门右转。”
  从客栈出门右转,过两条街,有着这芙蓉镇最大的妓.院,春满楼。
  李俊风自是看到了柔姬的动作,但却颇为不以为然,甚至还洋洋自得道:“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修炼之人,不过是散修吧,那你今日可真是走了大运,不妨同你直说了,我舅舅可是四大仙门世家薛家的家主,只要你在伺候好了本公子,本公子届时自会帮你引荐。”
  在修真界除了修仙门派和仙门世家外,还有一些散修,这些散修中除了少数一些世外高人外,大多都修为不高。
  他们可能只是偶然得到一些机缘,或者习得了祖传下来的一些入门修仙秘籍,没有宗门可依靠,更没有人指导,而这些人则就极其渴望能依附上大的修仙世家,做个外门门生也好。
  而在以剑道为尊的修真界,柔姬一个刀修自然而然地就会被人当成散修,很显然李俊风便是这般以为的。
  听到李俊风竟这般口吐污秽,柔姬‘啪’得一声放下手里的筷子,冷冷地看了过去,双眸中已然见杀意。
  可就在满客栈的人都以为她要动手时,谁知柔姬却拿起桌上的弯刀,径直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众人一愣,很快便释然了,只以为柔姬是忌惮薛家,这才不敢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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