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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0)

  第28章
  华夙好像惯于凌驾于他人之上,未尝将旁人性命放在眼里,好似这俗世凡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蝼蚁,但若是当真在意,便会有所偏袒,像是待什么阿猫阿狗般的袒护。
  容离后颈发寒,竟被这一双猫儿的碧眼给盯着内心发憷,险些将这只猫丢了出去,她几番试探,确认华夙应当不会杀她,可若是画祟未与她立下血契,可就不一样了。
  她眸光震颤得委实分明,见小芙投来疑惑的眼神,忙不迭抬手朝细颈圆肚的水壶碰去,蜜水可是装在壶里的?渴了。
  小芙将干净的杯子从木盒里取了出来,拎起水壶倒出了半杯蜜水,给姑娘递去,姑娘喝。
  容离掩下眼底异样,小口抿了一下,苍白的唇沾着杯沿,看似是碰着水了,实则并未喝上一口,不过是装装样子,好让华夙看不出她的心思。
  怀里的猫静悄悄的,静得出奇,明摆着变了性子。
  它一双碧眼微微一转,竟默不作声地看向了车门的垂帘,垂帘晃动不已,时不时被风掀起一角,能瞧见前边碌碌而行的马车。
  华夙未再说话,引得容离好奇低头。她看见这猫闭了双目,怀里随即一轻,像极这猫儿皮囊里的骨头和五脏六腑全被抽离。
  抽离的哪是什么骨头和五脏六腑,那么点东西加起来,也不及华夙的魂重。
  华夙离了这猫的身,猫便阖了眼,如同睡死过去。
  容离放下了水杯,单臂搂紧了怀里的猫,伸手掀开了垂帘一角,却未能看见华夙。
  前边的马车无甚离奇的动静,周遭只木轮碾地的声响,马夫静默不语。
  容离收了手,将垂帘放了下来,细长的手指悄悄缩进袖中,把画祟握牢。
  小芙见姑娘喝了蜜水,这才想起今日一早熬的汤药,从木座下方拉出了个煎壶,空青同我说熬好的药放上了马车,我险些忘了,也不知凉了没有。
  她小心的把手掌贴上了壶身,眼中一喜,还热着!
  容离轻轻嗯了一声,眉头微皱,药是空青熬的?
  空青太勤快,天未亮便去庖屋煮鱼,一并将姑娘的药熬好了。小芙把药倒进了干净的碗里,药汁漆黑如墨,一些细碎的药渣跟着倒了出来。
  她熬的是我令你去买的药,还是先前府医开的?容离接过碗,低头嗅了一下。
  小芙想了想,我同她说,姑娘的药在屋里的药箱中,府医开的在庖屋东侧的木架上,府医开的药要熬,熬给旁人看,熬好还得悄悄倒去,不能被发现。
  容离未嗅出什么古怪的气味,稍安了点儿心。
  小芙压低了声音,不过空青回来的时候,同我说庖屋木架上的药好像被换过了。
  怎么说?容离隐约觉得不对劲。
  原先的药包上是落了些灰的,捆在药包上的细绳也略短些,今日她瞧见药包竟是干净的,好似才包上,就连捆在上边的细绳也变长了不少。小芙困惑道。
  容离轻笑了一声,果然先前的药是有问题的,如今容长亭回来,且玉琢又出了事,有人怕药不对劲一事被容长亭知晓,悄悄将原先的药全换了。
  她摇摇头,就算她将此事告诉容长亭,只要府医不改口,容长亭也必不可能知道这药是坏的。
  姑娘,那府医果真是和三夫人串了气吧。小芙愤愤,姑娘喝了那么久府里的药都不见好,我去府外拿回来的药才喝上几日,姑娘气色便好了不少。
  容离轻着声,怕是药包受了潮,庖屋的人特地拆开晾干,还裹了新的纸,里边的药究竟是好是坏,咱们怎会看呢。
  小芙轻哼了一声,咱们若是在老爷回来的时候,将药拿去给老爷看就好了,那药出了问题,府医难逃其咎!
  若府医也说药是被掉包了,那要怪在谁头上?容离又咳了几声,面颊泛绯。
  小芙愤愤不平,可除了他,府中还有谁拿得出药?
  能出府的人可太多了。容离一顿,又说:况且就算将此事告诉爹又能如何,府医会将背后之人供出么,若他和那账房先生一般绝口不认,指使他的人还不是好生逍遥。
  小芙气得浑身发抖,就我家姑娘心好,可好好一个容府大姑娘,怎被人欺成这样。
  慢慢来,万不能操之过急。容离低头喝药。
  蒙芫伎俩确实不少,可并非聪明人,怕也是被人怂恿荧惑,只是不知这螳螂背后可还有黄雀?
  前边的马车里,容长亭沉沉睡着,眼下乌青一片,已是好一段时日未歇好。姒昭与他同座,正转着杯子,似在思索什么。
  容长亭自打回府后,许久未睡得这么熟了,明明山路难行,木轮还时不时碾着半埋在泥里的石头,连带着车厢也起起伏伏的,颠得人浑身不舒服。
  他睡着后眉头仍是紧皱着,陡然入了梦,梦里他好似借了旁人的眼,又重历了一遍昨日之事。
  兰院里柴房的门大敞着,一个婢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脖颈上还套着麻绳,麻绳下是一圈淤痕,她面色发紫,俨然是被勒死的。
  柴房里的摆设不大一样,那婢女躺着的姿势也不大一样,可在梦里,他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凳子倒在一边,一仰头,便瞧见吊在悬梁下的一截断绳在摇曳。
  他的目光被牵引着,好似成了傀儡,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道迫使他仰头。
  头一抬,他的目光蓦地定在了临近屋瓦的高窗上,窗是合上的,底下却有一处泥印,泥印下半模糊不清,上半却清晰可见,分明是有什么人踩在了上边。
  容长亭恍惚觉得,那婢女的死果真很是蹊跷,眸光顿了一下又移开了,他蓦地瞧见了一个鬼魂从婢女的尸体上腾起,那魂灵血泪纵横,哑着声道:有人害我,我并非自缢。
  姒昭正把玩着杯子,忽听见容长亭惊呼了一声,她匆忙转头,只见容长亭瞪着双目,那汗涔涔的模样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水。容长亭声音干哑。
  姒昭慌忙倒水,给他递到了嘴边,老爷做噩梦了?
  容长亭眸光沉沉,急喘着气,将杯中水喝得一滴不剩才勉强回过神。他眉头紧皱着,问道:昨日在柴房外,你可有发现有何不妥。
  姒昭愣了一瞬,未料到容长亭会问及此事,慢声说:人都已埋去高眠岭了,还能有什么不妥,老爷莫非又觉得,那婢女是被人害了?
  容长亭抿唇不语。
  姒昭柔声道:老爷是觉得那横梁太高了么?细想确实如此,即便玉琢踩在凳子上,也未必够得着悬在木梁下的麻绳。
  不,容长亭瓮声瓮气,还有一事。
  何事?姒昭问道。
  容长亭抬手,将掌心悬在了她的唇前,止住了她的话,姒昭只好闭口不言。
  片刻,容离怀里的猫又动了,碧眼复而睁开,身子也跟着变沉了几分。
  怀中猫蓦地一重,容离便知晓是华夙回来了。
  容离不知这梦是怎么赐的,手微微扬起,犹豫了好一阵才轻飘飘地落了下去,就同先前抚着垂珠一样,在抚这穿进了垂珠躯壳的华夙。
  猫冷淡地叫了几声,听出来很是不情愿。
  华夙道:容长亭已起疑心,只是我未见过那日柴房布设,故而他在梦中所见会与现世有些差别。
  容离抬起的手骤顿,心道这当真是给容长亭编了个梦啊。
  华夙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碧瞳冰冷,不必言谢。
  容离欲言又止,这鬼特地提了这么一嘴,倒像是想让她道谢。
  马车走了许久,吁声忽起,终于行至化乌山下的江水边。
  绕山的江水并不汹涌,水稠绿一片,恰似蜿蜒的绸缎,架在江上的木桥在风中战战巍巍。
  马夫留下山脚守车,老爷夫人和小姐上了桥,几个婢女提着宝烛线香紧跟在后。
  桥下江水奔腾,走在桥上时,桥晃个不停,木板还被踩得嘎吱作响,要坠不坠的样子。
  容离倒是不慌,她已死过一回,上回死得凄惨,此番若是被淹死的,也好过被生生打死。
  搀着她肩的小芙却抖个不停,眼都给吓红了,还一边喃喃自语:姑娘莫怕,莫怕。
  伏在容离怀里的猫轻晃了一下尾巴,连眼都不屑于抬上一抬,根本不在怕的。
  过了桥便是化乌山山脚,那秋寿庙在半山腰上,似横空出世,孑然独立。
  上山的路险峻湿滑,周遭全是树,树荫将泥土全遮了,饶是日头正旺,也未能将泥土温干,一路上黄土黏脚,着实难行。
  小芙见自家姑娘走得慢,怀里还抱着只猫,干脆道:姑娘,若不将猫放进了我的背箱里。
  她话音方落,顿感周身寒凉一片,不像是山风卷来的寒意,而是带着压迫,叫她心底发憷。
  容离怎敢委屈这祖宗待在竹箱里,摇头道:我抱着便好。
  若不让奴婢来抱?小芙连忙又道。
  我抱着,你扶我。容离轻声说。
  容长亭回头看了一眼,瞧见她这不愿松手的模样便直皱眉,怎出门还要抱着这玩意儿。
  容离虚弱地笑了一下,以前未养过这样的小玩意,这一养起来便不忍放手了。
  蒙芫杵着木杖,回头瞧见了她怀里的猫,眼中满是嫌厌,万分不喜。
  那扶着蒙芫的丫鬟拧起眉头,三夫人碰不得这些长毛的玩意儿,沾了便会浑身发痒。
  蒙芫还未说话,容离便柔着声道:我知晓三娘不喜欢,我会走远一些,万不会让猫儿身上的毛沾着三娘。
  这委屈劲儿,就跟香料一样化进了风里,隔了老远都能叫人闻到。
  确有此事?容长亭问道。
  蒙芫浑身僵着,回头瞪了近身的婢女一眼,勉强道:也并非沾不得,没料到离儿这么喜欢这猫,连来化乌山都带着。
  我昨儿也抱着垂珠出的屋,未敢挨三娘太近。容离轻飘飘开口,若三娘实在不喜,离儿便将它放到马车上。
  如今都走了好一阵了,走回头路怕是得得耗上一刻。
  带了就带了,山上风大,这兽毛总不会全招呼到你身上去。容长亭甚是不悦。
  蒙芫低眉敛目:老爷说得是。
  容离垂着眼,山风扑面而来,她额发凌乱,红绦在发中若隐若现,被发丝掩住的嘴角略微一扬,我走慢一些便是,正巧我身子弱,走一会便要歇一阵。
  附在垂珠身上的华夙冷淡地哂了一声,圆溜溜的碧眼冰冷无情,你早知她碰不得这四脚兽。
  容离颔了一下头,那点头的幅度微不可察。
  当真狡诈,华夙心里又是一嗤。
  莫说是人了,就算换作是妖或魔,如此暗地里耍心眼,她贯来不齿。可华夙如今却并不觉得心厌,反倒觉得这丫头得逞后还洋洋得意的模样有些意思。
  这一路上,容离果真走得极慢,走几步便要停下许久,偏偏容长亭要等她,故而蒙芫也不得不跟着顿足远处,将手里的帕子拧得皱褶遍布。
  秋寿庙的门是敞着的,庙里飘出了香火的气味,门口的大钟岿然不动。
  容长亭一众在寺庙门外等着,姒昭面上无甚表情,而蒙芫却是四处打量了一阵。
  容离在磐石上坐了一阵,本是歇得差不多了,却没有立即起身,反倒还垂着眉眼,面色苍白如缟,模样分外可怜。
  姑娘若是走不动了,若不让奴婢来背。小芙心疼道。
  垂珠在容离怀里冷淡地叫了几声,短促又敷衍。
  你分明已经歇好了。华夙淡声道。
  容离抱着猫,摇头看小芙,你自个儿都走不稳,就莫要逞强了。
  小芙努了一下嘴,那姑娘再歇歇,咱们走慢些,也不知老爷夫人们到秋寿庙了没。
  也该到了。容离道。
  她仰头朝半山腰上看去,隐约看得见露在山壁外的一角飞檐,其间翠枝重叠,碧叶扶疏。
  这秋寿庙看起来并无异样,倒是干干净净的,连丁点鬼气也瞧不见,与净隐寺迥然不同。
  伏在她怀里的黑猫也在仰头,碧眼澄澈,眸光却甚是凉薄冰冷,胜似妖鬼。
  华夙忽道:庙中有尸气。
  容离嗅了嗅,虽说她得了画祟后,鼻眼比之以前敏锐了不少,可却闻不到华夙口中的尸气,她并不知道尸气是个什么气味,料想应当与鬼气无异。
  刚过世不久,应当才过八个时辰。华夙声音淡淡。
  容离眉头微皱,寺庙中和尚那么多,有死人其实并不奇怪,病的老的,总该是有的。
  可此话在华夙口中道出便十分奇怪,八个时辰,那便是昨日,兴许还是雾起之时。
  进庙里看看。华夙低下头,碧眼轻合,淡声道:此山百丈高,绵延近三里,观其上下前后,有尸气,却无一鬼魂,怪事。
  容离这才站起身,对小芙道:走吧,歇好了。
  庙门前,容长亭等了许久,险些就唤仆从下去看了,所幸还未叫,便看见容离和小芙从石阶下爬了上来。
  跟在容长亭身侧的婢女提着宝烛和线香,双目一亮,大姑娘来了。
  久等了。容离轻咳了两声,往四处看了看,轻声道:在下边歇了一阵,腿有点软。
  庙里寂寂一片,里边竟连一个扫地的和尚也不见,堂中的香火倒是未断,袅袅青烟扶风而上。
  无妨,既然都到了,那便进去吧。容长亭道。
  姒昭把婢女手里的宝烛线香拿了过来,宝烛一副,线香三支三支地分好。
  这秋寿庙不算大,没有碑坊,穿过山门便到了寺中,右侧一个放生池里有鱼儿在游着。
  容长亭未进一侧的天王殿,而是直接朝大雄宝殿去了,回头道:把香分一分。
  姒昭分了香,回头递给了容离,神情柔柔地说:离儿心诚,所求之事定能如愿。
  容离接了过去,笑道:但愿如此。
  她怀里还抱着猫,不大好点香,小芙索性替她点了,再由她亲自扎进香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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