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堂堂正正的心路历程

  试车的成功像是最后的冲锋号，泪水与呐喊中，所有人眼里只剩下了最后的目标。
  作为一个老赌怪，赵振华的腰板瞬间就又直了，又硬了，一切工作都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事故前的状态，且变本加厉。
  标准工期要加工三个月的螺栓，他三天要货。
  关键还真就要到了。
  半个系统的物流资源，他都往怀里撸。
  还真就调动起来，以前是配件生产出来等车，现在是现成的车等配件出厂。
  大大小小十几个装配厂所，三班倒彻夜不眠。
  还真就挤出工期了，从计划中的12周，压缩到了9周，再是7周。
  这也导致梁新平无论去哪里，办什么事，都只能往后安排。
  这就是老院士和老赌怪的差别了，技术能力并不代表执行力，就算都有执行力，更流氓的一方往往能占得先机。
  在这个过程中，关于如何“合作工作”，李峥也是学到了不少社会上的技巧。
  与此同时，整个黄二团队，除少部分核心设计人员外，其余人都化身监工，奔赴全国各地，从厂所装配到发射场准备，每个重要环节都实现了专人专盯，衔接时间以小时记，绝不可能出现“明天吧”“周末过去再说”之类的事情，都是说上午还是下午完成，几点几分到货。
  随着几台新发动机长达3000秒的试车圆满完成，第二次归零宣告胜利。
  如果黄二是一场艰苦曲折的长跑，那此时已经进入了最后200米冲刺。
  2月3日，改良过后的发动机序列+1，第一台正式的yf-88，以“垂直上箭”的方式，用39个小时的时间，成功装配进入芯一级箭体。
  2月9日，箭体第二台yf-88装配完毕。
  2月13日，芯一级箭体测试工作完成。
  2月14日，箭体恢复至运输状态，抵达天金港。
  2月17日，完成装船，出征文海！
  2月22日，黄二团队与箭体在文海会师。
  2月23日——3月17日，总装测试，发射准备。
  3月18日，黄河二号与践行六号试验卫星驶出垂直测试厂房，平稳行驶2.5小时后，转运至发射区，进行最后的安全测试流程。
  3月19日，黄河二号发射失利过后的第222天，燃料再次注入箭体。
  时隔八个月，李峥站在文海发射场的办公楼窗边，远远看着发射塔架上箭体两侧由于低温燃料所产生的白雾，他早已不是那个看热闹的群众了。
  明媚的阳光下，他能清晰看到塔架上箭体两侧由于低温燃料所产生的白雾。
  历经过至暗时刻的他，反倒觉得眼前的阳光沙滩有些不真实。
  一次失利，两次归零。
  路线变化往复，振动扑朔迷离。
  虽然太远的路他还看不清，但眼前依然明了。
  只要这次发射成功，那么火星探测、空间站、太空望远镜和登月，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最短五年，最多七年。
  而作为他个人，过去这段时间，他没过生日，没过元旦，没过春节，更别提什么圣诞节和情人节。
  通常，一个人不陪伴家人，是会被埋怨的。
  可这不巧了么，咱们全家都是这路人。
  在航天中心吃沈阿姨包的饺子不香吗？
  遐思之间，身后传来了陈鸿兵标志性的声音。
  “这边这边，航天小将的典型在这边。”
  回头望去，陈鸿兵正领着一对标准的央视女记者和男摄像的组合快步走来。
  李峥还没说什么，旁边坐着的陈威突然眼儿一瞪，理着领口猛站起来。
  “哎呀……说来就来啊……”陈威匆忙打理着寸头望向李峥，“之前领导说央视要跟拍几个典型来着，你看我还上镜？”
  “你脸太方了。”
  “哈哈哈，你酸了！”陈威看着李峥的笑容挑眉道，“领导没跟你打过招呼，对不对？”
  “陈主任跟我说过的。”李峥笑着，“我的身份到底还是太特殊了，一个高中生在航天团队里有点挑战观众的常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事儿还是得威哥你来啊。”
  “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陈威挠头道，“到时候我领着记者多往你那边凑，也让你上上镜，哈哈哈。”
  “别，你自己好好聊就可以了。”李峥扭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打开地理书研究起来。
  倒不是说他没得学了开始搞地理，主要还是工作相关。
  此时此刻，台风巴蓬刚刚登陆菲律彬，这个位置，这个时间，总感觉很不爽的样子，有必要学习一下相关地理知识缓解焦虑。
  陈鸿兵引着记者前来，与李峥无奈点了个头后，走至陈威面前介绍道。
  “陈威，我们这里的青年骨干，主要负责弹道设计工作，了解发射全程。”
  “主任过奖了。”陈威使劲绷着喜色冲记者伸手道，“记者老师好，摄像大哥好……”
  女记者握手的时候却有些犹豫，用标准的播音腔问道：“这个……陈主任，我们这个小组是负责采访年轻小将的，需要一个……更年轻更有朝气的形象，最好是25岁以内……超过30的话，我们的跟拍对象就与其他组重合了。”
  陈威眼儿一瞪，双手指着自己的大脸蛋道：“我才24啊！”
  “啊……”女记者惊讶捂嘴，“抱歉抱歉……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这个……年龄体现更直观一些。”
  这可苦了陈鸿兵：“我们这行面相都老……陈威已经是看上去最年轻的了……”
  “还好吧。”记者笑道，“我看陈主任您也就40出头的样子，比陈威大不了多少。”
  “啊，有么？”陈鸿兵有些羞涩地摸了摸脸，“可能跟我一直维持在部队时候的运动习惯有关吧……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虚胖。”
  “所以啊，陈主任……”记者四望道，“那么有没有……”
  话说到一半，摄像大哥拍了拍她，而后冲一个低调的角落努了努嘴。
  这就很明显了。
  一个低调，精致，帅气，年轻的男生，正默默坐在那里，看着最新的太平洋气象图。
  因为与陈威的对比太过惨烈，记者惊讶过后，有一种自己被骗了的感觉，只冲陈鸿兵摊了摊手，那意思很明显……
  你家里藏着火锅你请我吃窝头？
  陈威嘴一撅，有点委屈。
  陈鸿兵瞅了眼认真的李峥，也很无奈：“妹妹啊，那个人真的不方便……”
  记者看陈鸿兵的样子，也是一叹：“看他那么年轻，应该是工作比较边缘吧……理解，理解。”
  陈威嘴一扬，有点兴奋。
  然而陈鸿兵却摇了摇头，冲着李峥的方向道：“不是这个原因，他比陈威核心多了，中间还立过两次大功，可以说没有他，黄二的再次发射至少会推延半年。”
  陈威整张脸都瘫软下去啦。
  陈鸿兵就此拉着记者往回走了几步，小声解释道：“是这样……那个人各方面都很完美，唯一的不足是……他还是个高中生。”
  “？？！”记者的眼睛瞪得特别大。
  摄像大哥都是一抖。
  陈鸿兵跟着说道：“不过他大概是全国最突出的高中生了，三门竞赛的全国冠军，早就保送蓟大了，高三没事做，来我们这边实习，正好就利用自己的知识积累，尤其是信息学特长解决了关键问题，行业内部口碑也特别好……但怎么说，他的身份确实是一个高中生，真播出去，我怕观众接受不了，搞来搞去会有很多麻烦。”
  “啊。”摄像大哥此时突然叫了出来，“我妹今年高考，跟她聊天的时候，她说有个学神叫什么峥来着，该不会是他吧？”
  “李峥。”陈鸿兵惊讶点头，“这小子已经这么出名了么？”
  “反正，挺神的……”摄像大哥转望记者，“如果他那些冠军基础摆在那里，我觉得就算是高中生，也可以接受。”
  此时记者也拿出手机翻找起来。
  “第一个新闻就是他拿信息竞赛冠军……”记者念着念着就惊了，“然后说因为工作原因……放弃了国家队资格……”
  “物理国际奥林匹克他也放弃了……”陈鸿兵紧跟着点头道，“他这个水平，真去了怎么也是前三的。”
  “那还等什么？”记者收起手机望向李峥，混了这么久头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期待感，“反正他也保送了，我们打字幕的时候说他是蓟大的实习生不就好了？”
  陈鸿兵闻言犹豫片刻，而后将李峥召了过来。
  李峥听过对方的用意后，直接一口拒绝。
  “不可能，陈主任接受了我个人也不会接受。”李峥摇头道，“真报道出来，我的背景一定会被深挖，然后就会发现我母亲身居要职，出现各种猜测，认为我是通过关系来这边镀金的，这对我的家庭和航天系统的声誉都会有不好的影响。”
  陈鸿兵跟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虽然感觉很不公平，但社会舆论就是这样。”
  记者来回看着二人，又是惋惜又是心疼。
  “陈主任这么考虑我理解……但是李峥，如果你真的付出过这么多，真的做了这么大贡献……就这么过去了，不会有一丝憋屈么？”
  “我是来学习的。”李峥魔性点头，“在这里我已经学到了最重要的东西，团队协作和不屈的意志。”
  话罢，他指向陈威那边：“他才是一直以来默默付出的那个，平凡的形象应该比我这种过于英俊出众的人更值得歌颂，我们航天注重的也是集体精神，我的这个形象和贡献都太突出了，不合适。”
  记者和摄像都呆望李峥，他们还从未听过如此酸爽的对答。
  明明应该是很令人钦佩的表达，却又很令人想抽他。
  呆滞之间，后方一个“唔”声远远出来。
  循声望去，林逾静正从办公区边缘走过，抬手指向楼道，做出了“嗷呜”的口语。
  记者和摄像又是一怔。
  不仅藏着火锅，还藏着烤肉？
  谁还有兴趣去吃那个窝窝头啊！
  李峥这便微微一笑，搓手要走：“那就不耽误功夫了，我去吃饭了。”
  “等等……”记者赶忙将他拦住，冲着李峥和陈鸿兵说道，“我提一个方案，我们同时跟拍李峥和陈威，其中陈威的部分作为官宣，在发射成功后第一时间发布出去，李峥的这部分我们暂时入库保留，也会把素材备份提供给航天这边的宣传单位。”
  “这又是何苦呢……”陈鸿兵问道。
  “这是记录的价值！”记者狠狠点头，“这样一个人，这些事，一定是有记录价值的，也许暂时不适合公布，那李峥半年后正式成为大学生后是不是就会好一些？他将来取得更大的成果后再翻出来是不是就更加珍贵？我们已经来了，见到这样的人和事，怎么忍心让它过去？不过是摄像机多拍一会儿，我多问几句话的事情罢了，希望二位支持，不要让有价值的人和事埋没。”
  这就搞得李峥有些犹豫了。
  陈鸿兵思索过后，面色也郑重起来：“那你要保证，在我们允许之前，有关李峥的资料不要出现在任何正式节目中。”
  “当然，我们的新闻成片你们本来就是要审的。”
  “李峥，可以么？”陈鸿兵转望李峥，“人家新闻工作者都说到这份上了。”
  “没问题，半年内不播出就没问题。”
  “嗯……”陈鸿兵一笑，这便又冲叫嚣等待的林逾静招了招手，“来来来，我再给你们介绍一个不能播出的禁片女主角。”
  ……
  就这样，李峥、林逾静、陈威和记者二人组，坐在了一张午餐桌前。
  这段当然是不拍的，只是提前问一些问题，计划一下拍摄日程。
  这个过程中，记者越问越精彩。
  “等等……你们两个是物理竞赛全国冠亚军？”
  “是的。”李峥吃着米饭点头道，“而且我通常都在她上面。”
  “不是说好不说这些，只谈工作么。”林逾静扭头骂道，“而且我之前17年可都是在你上面的！”
  “哼，男孩晚熟而已。”李峥笑道。
  “对对，男生晚熟。”陈威探着头问道，“两位老师，也问我几个问题呗。”
  “啊，你这个……”记者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和女友有没有因为工作问题闹过不愉快？”
  陈威的脸瞬间又耷拉下来了：“还……还没有女友……”
  “没事没事，回头拍你几个孤身工作的镜头就好了。”记者转而问道，“那有没有你觉得特别困难，特别有挑战性的工作，请讲一讲。”
  “……也……也想不到什么。”陈威更加可怜一些。
  “那说说你现在负责的工作吧……”
  “填每日工作报告……”
  “啊，嗯……就先这样吧……”记者立刻转回李峥的方向，整张脸都精彩起来，“来，说说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实习的。”
  “这个问我。”陈威立刻又探了过来，“我喜欢航天，从小就喜欢。”
  “嗯……很好，很有期待感的答案。”记者咽了口吐沫，再问李峥，“你呢？”
  “嗯……”李峥犹豫着说道，“就是想学习一下工程学方面的知识。”
  记者追问道：“还有么？有没有一些更直接的原因？”
  “嗯……”李峥边回忆边说道，“8.8失利那天，我们俩就在旁边的山头上，看着火箭脱轨，她哭了，我很不好受。”
  “哧！”林逾静脸瞬间就红了，掐起了李峥的胳膊，“你别什么都说……”
  记者却更加来劲了：“所以这一切，其实是为了守护林逾静的笑容？”
  “我才懒得守护那玩意儿……”李峥揉着胳膊道，“只是当时有种冲动……就……就……其实当时很容易趁人之危……但又觉得因为这种事，这种时候趁人之危不太好，就想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趁人之危。”
  “别说了……”林逾静使劲低着头。
  然而记者已经听得眼睛都瞪起来了：“具体解释一下什么叫趁人之危。”
  “我走了……”林逾静忍无可忍，端起餐盘就要溜。
  “好了好了。”记者忙起身拦住，“不问李峥了，问问你的事情吧，林逾静。”
  “……”林逾静这才极不情愿地坐了回来，顺手又掐了把李峥，“你是不是傻，这都说。”
  “人家不是问我心路历程呢么。”
  “那你跟谁都说啊！”
  记者这边刚要开口，广播突然响起。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由于台风巴蓬突然转向，发射计划紧急提前。】
  【请全体人员，立刻各就各位，力争在12小时内启动发射流程。】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这下子，李峥、林逾静和陈威的心态瞬间整齐划一，几乎同时起身。
  整个餐厅也突然进入沉默，继而紧张。
  本来计划的发射日期是20到23号。
  现在看来，老天在最后时刻，还他妈不忘将上一军。
  “台风往这边来了？”
  “不是气象局动用超级计算机，说是不会北上么？”
  “别他妈聊了，赶紧吃……”
  毫无预兆地，最后一役，就此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