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5)

  林弦歌神志不清,似乎还记着那时臀后的伤,难受的在朱今辞身上乱蹭,心里被掰的七零八碎,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
  我混蛋,是我混蛋,歌儿,不说了,你快没有力气了,我惩罚他了。
  我把他派到东厥和亲
  阿辞昏了脑,等歌儿好了,阿辞让歌儿打回来好不好。
  朱今辞被汗湿透的手指插.进林弦歌的五指中,浑身痉挛的发冷。
  林弦歌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几次三番要阖眼。
  朱今辞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不顾自己手上的血腥,轻轻拍着林弦歌的脸颊歌儿,醒醒,醒醒
  林弦歌身体消耗到了极致,竟是硬生生被他拽回来了些意识。
  凭着参汤吊着命,喉咙哑的发不出声音,只剩嘶嘶的抽气
  到后来,胡凛都看不下去了,不忍的开口:陛下,不要再叫林大人了。
  就让林大人去了吧。
  折腾成这样,怕是林大人死也不得安生。
  宛如一计惊雷在耳边砸下,朱今辞刷的一下回过头,一脚踹开地上的胡凛:
  你胡说!
  谁给你胆子咒他的,谁给你胆子咒他的!
  朱今辞只觉得心里烧了一把火,让他要将屋子里所有人都烧死了也不够,他的歌儿福寿绵长,谁说他活不久了!
  林弦歌昏疼中见到如此暴戾,一时受惊,拼了命的向后缩,不要打我,求求你
  好疼,我好疼。
  摇曳的烛光剧烈颤动如同鬼魅,他脚踝蹭到床边,朱今辞浑身发抖,只是下一秒,浑身冷汗的人被门口拍门而入的臣勖接在怀里。
  他与朱今辞的人马死斗了五天,眼里狰狞的血丝未褪,才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向回赶,肺上还是气喘吁吁,动作却温柔的让人心惊。
  胡凛被朱今辞一脚踹的眼前发黑,此时才将将能看到东西。
  朱今辞勃然大怒,正要上去抢人,就听见胡凛颤抖的声线,哽咽无可奈何陛下,林大人,不成了,他撑不下去了。
  您就让他好好走吧。
  不要再逼他清醒了。
  臣勖眼眶彻底红了,狠下心用力劈在林弦歌的颈后。
  朱今辞眼前猛然一黑,他看见林弦歌青白的手指骤然收紧,大片大片湿腻的液体落在前胸,口齿痛苦,声声都是在唤阿辞。
  臣勖小心翼翼的将林弦歌放在床上,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两下。转过头就是一拳结结实实轰上了朱今辞的脸颊。
  朱今辞没有躲,整个人被打的跌倒出去,贺凉脸色一寒,上去就要教训臣勖,却被朱今辞厉声呵了下去。
  臣勖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上去一把提起朱今辞的领子,将他重重的按在门上。
  木屑飞出去,将朱今辞的后背扎的鲜血淋漓,他却像还觉得不够一般,只失魂落魄的盯着林弦歌的床,声音游荡像只野鬼:出去,不要吵醒他。
  一句话将臣勖的怒火彻底引爆,几乎刺透了屋顶,极尽尖锐你装什么深情,朱今辞,你现在装什么深情!
  臣勖一脚一脚的踹在朱今辞身上,他爱你,你就借着他爱你可劲的糟践他!
  他割腕的时候你在哪呢,他的药被你的小情儿拿走的时候你在哪呢,他自焚的时候你在哪呢!
  他没有几天活了,朱今辞,他没有几天活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打晕了他他也会硬生生疼醒!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不给他留一点活路呢。
  臣勖落拳落到最后没了力气,半死不活的跪在一片残羹瓦砾中失声痛哭。
  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和他说开春了就和他走。
  怎么回来就让人折腾成这样了呢?
  什么被小情儿拿走,你说什么药被小情儿拿走。
  朱今辞腹部剧痛,被臣勖殴打的嘴边尽是血块,他发不出声音,凭着一点力气拽住臣勖衣服的下摆,眸中仿佛浸了血,颤抖的近死。
  臣勖心里一哽,看着传言中心狠手辣的少年天子满身狼狈的趴在自己面前。好像他已经失了智,他嘴里的话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一瞬间,他突然很替弦歌不值。
  林弦歌被救出来后从第一次发病起,就是硬生生抗过来的,那次他疼得神志不清,抱着他喊阿辞,让他去找卿离要药。
  他脸都哭红了却还是舍不得打伤他,只猫抓一样抱怨,那时他才知道。
  原来朱今辞在宫里养了一个贵人。
  让这人骑在林弦歌的头上作威作福。
  他听见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淡漠没有感情是啊,他原本还有三颗药。
  吃了那三颗,他至少可以活下来。
  其实臣勖说的话毫无道理。
  当年他们都被朱成寅控制在禁宫里,他也是偶然一次才得知朱成寅一直给林弦歌下蛊,蛊无药可救,只能凭特质的解药吊着命,朱成寅一开始就没想要林弦歌活!
  朱今辞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全是血丝,近乎疯狂的抓着自己的头发。被卿离拿走了
  呵呵,被卿离拿走了
  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满嘴的血,越笑声音越大。
  他记得的啊。
  那时候他牵机情蛊发作了,趴在地上说药被卿离拿走了。
  卿离站在暗牢外面,看着他羞辱他。
  他记得的。
  他亲手断了林弦歌的生路。
  记忆如同黑色的毒药,剧烈的腐蚀着身体里每一寸血管,朱今辞脑子里有千万跟钢针狠狠翻搅,陡增的暴戾像没了禁锢的野.兽尖锐的蔓延。
  还来的及的。
  他去杀了卿离,一刀一刀将他活剐了。
  再给歌儿把药带回来。
  一定还来得及。
  朱今辞杀神般提着剑向门外走贺凉似乎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声音急迫陛下,陛下,离公子被送去东厥一月就肠道撕.裂惨死,即便到了东厥,恐怕也
  利器破空劈下的声音骤起,臣勖冷冷的看着朱今辞发疯,只觉得极大讽刺的快感,只可惜弦歌看不见他们狗咬狗的样子,真解气啊。
  臣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脸颊的眼泪,转身重重锁上了房门。
  牵机情蛊到了晚期,林弦歌即便是在昏睡中也不安稳,满头满脸的冷汗。
  刚赶回来臣勖根本没时间细看,现在才发觉,不过是几天没见,这人竟然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了。臣勖心里酸的难受,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抱小孩般将林弦歌抱在怀里。
  其实上次发病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林弦歌可能快不行。
  一年里发病十二次,他是一次一次看着他越来越衰弱,直到上次,发病完后他睡了三天,再醒来胃口便是一天比一天小。
  他也难受过,也愤怒过,最气的时候恨不得将朱成寅的骨头挖出来鞭尸。
  可是全都无济于事。
  因为他知道,林弦歌早就不想活了,这一年是他偷来的,他生性温驯谦恭,只干了这么一件硬气算计的事,却是困得他平白糟了一年的罪。
  他若是怨他,恨他,他都受了。
  可他偏偏那么好,连一句重话都不向他说。
  这次他这么迁怒于朱今辞,也不知道他醒了会不会怪他。
  都怪我,他在我们身边这么久,到出事了我才知道。
  我就是就是讨厌他。
  朱今辞不过就是,小的时候比他早了一步,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对林弦歌是什么感情的时候,朱今辞已经开始爱着他,护着他。
  要是他们一直这么好下去,他也就认了,可偏偏朱今辞分明得到了,却又使明珠蒙尘。
  他倒宁愿他们好好的,至少林弦歌还能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臣勖究竟还是难过,像小孩子做错了事,轻轻揉捏着林弦歌的手指。
  他手心尽是冷汗,不正常的蜷缩着,好像怎么展都展不开一样。
  小骗子。
  你才答应我开春就和我走的。
  我在阳城有个宅子,你不是喜欢合欢,那一圈都种的合欢树,花骨朵摘下来够泡几回茶了。
  求求你,挺过这一次
  那么多次你都挺过来了,最后一次,求求你,疼疼我。
  林弦歌这一趟走的万分凶险。
  下午时还尚且有力气呻.吟,半夜疼醒了一次,生生要了他半条命,等这天终于过去,他已经是彻底不省人事,胸廓起伏微弱的像是要消失。
  索性是活下来了。
  只是没有一个人松了一口气,王府的气氛反倒愈加的凝重。
  林弦歌醒后更是昏昏沉沉,好几次看不清人,拽着臣勖喊阿辞,当许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气的连饭也不肯吃。
  臣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林弦歌放不下,尽管心里酸的难受,却又不忍心看他这样为难,想来想去,究竟还是拉下脸想出去找人。
  谁知,朱今辞自那日被他痛打一顿之后,和贺凉两个人都没了影,臣勖本就不情不愿,现在更加觉得朱今辞没有良心。
  私下里,他不愿意将一分一秒与林弦歌相处的时间分给别人。可是渐渐的,他便慌了。
  林弦歌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即便是锦儿来,吵许久,他才有些意识,抱着孩子絮絮叨叨的说要听父亲的话,有的事情叮嘱了两三遍,锦儿听得都要背下来。
  臣勖却是越来越别扭,这两次甚至直接冷言打断林弦歌的训话,说要是不放心就自己看孩子,明明是他要来的孩子,他才不会替他管。
  林弦歌知道臣勖心里难受,也不责怪,只等他气消了,才窝到他怀里细细的喘,要他保证看着锦儿长大。
  臣勖每次都红了眼眶,却没有一次吭声,无论林弦歌怎么求,他都是铁了心般,只说要是不放心,就自己留下来。
  林弦歌最后也无法,只叫来锦儿身边的仆从都嘱咐了一遍,何时进学,何时加衣,恨不得将自己脑中想的全都交代了。
  只是这也持续了没有几日,交代完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林弦歌就彻底起不来了,晕了一次后,竟是连饭也用不进去了。
  臣勖日日夜夜的守在他身边,连锦儿也不许进来,每日大批大批的灵芝益草送到后厨,真正进了林弦歌身体的却连一碗汤药都不到。
  直到胡凛闯进来,急报说陛下带来了林大人的解药,只要再撑两天,林大人便有救了。
  臣勖即便再恨朱今辞,也从没有这般觉得他有用过,就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让他几乎忘记了牵机情蛊无药可救,只要能让林弦歌多活两天,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只是他没有看见床榻上昏昏欲睡的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两行眼泪悄无声息的落在被子里。
  第二日黄昏,不知是不是终日喝下去的参汤终于起了作用,林弦歌的精神竟真的好了许多。
  他拉着臣勖说了很久的话,从他小时候一直说到了这一年,甚至吃了两口芙蓉酪,嘲笑臣勖不早些说喜欢他,说不定,他当年就和臣勖一起跑了。
  臣勖知道他是想要自己高兴,压下满心的绝望也跟着他一起笑,两个人好像平常百姓的夫妻,有一个宅子,一个盐场,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只是说到最后,林弦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臣勖以为他是累了,起身不做声要服侍他睡下,却被他一把拉住袖子,眉间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臣勖,我想成亲。
  像是有一把锤子狠狠砸了下来,臣勖耳边嗡的一声震骨长鸣,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恢复视力,映入眼帘的是林弦歌瘦的近乎脱相的脸颊,眸中尽是担忧。
  臣勖想,他真是沉溺在这个梦境太久了,竟让他一时有些不可接受。
  是下人在他面前说朱今辞要回来吗?
  还是他已经原谅他了。
  臣勖心里酸的几乎能滴下水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和朱今辞比,更知道自己比不过他,可知道爱的心都疼了的人还是放不下别人,终归是难过的。
  林弦歌看见臣勖不回话,以为臣勖不愿意,倏的一下就收回了手,不好意思的搭在脸上,眉间罕见的惊惶:你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也不是很想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提出成婚,哪经得起这般不情不愿的琢磨,林弦歌只觉得自己的脸都烧光了。
  我让人给你们准备!
  臣勖不等他说完就抢先一步说了出来,他伸手静静的摩挲着林弦歌按在眼睛上的手指,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想要干什么都成。
  只要你好好的。
  这次却轮到林弦歌愣住了,不过半晌,猛然反应过来臣勖误会了什么,登时又心疼又好笑:是和你成亲。
  一霎那所有声音全部收拢,臣勖知道林弦歌说了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仿佛耳朵彻底失聪,他不可置信的猛然回头。
  一双不算温暖的手环住他的脖子,耳边呵气如兰:
  我嫁给你,好不好,楚王殿下。
  你不是,要我疼疼你。
  这天底下除了臣勖,没有想要我活的人了。
  我当然,是要和臣勖成亲。
  臣勖哭的泣不成声,仿佛这辈子的血和泪都要在这半天流完了,林弦歌却半不眨眼睛,眉间虚弱,声音却出奇的亮:臣勖,就今天晚上好不好。
  我今天晚上嫁给你。
  臣勖直到被丫鬟带出去的时候都还在哭,林弦歌哄不过来,索性让丫鬟照顾好他,府内所有人都忙活了起来。
  绸子是林弦歌一月前准备好的,一对嫁衣整整齐齐的压在箱子底,红烛光点亮,一时间灯火通明,连带寒冬的冷意都被驱散了九分。
  臣勖终于哭够反应过来要找林弦歌的时候却被一众丫鬟齐齐拦住,据说是奉了林大人的命,说成婚之前不许两人相见。
  臣勖一边骂手下的人长本事了,一边近乎颤抖的打量阖府上下一个一个的福字。
  林弦歌清醒的仓促,许多红绸都没有挂上,即便这般,一切也都极其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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