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林初月要比她们先上一步进了院内,没过多久,就见那一行流云阁的人越过门槛进来,她们就在林初月旁边,隔了一座金漆彩绘五扇屏风。
  这屏风只能格挡视线,声音和其他是一点挡不住的。
  甚至你稍稍站起来一些,还能从屏风的空隙里窥见隔壁的情景。
  林初月除了起初因为好奇往那边看了一眼,后面就没工夫去看隔壁流云阁那边的动静。
  都快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功夫操心别人呢?
  她暗自出神,在想这次赋题赛的主题,究竟会是什么?她该如何绣作?
  “阿月?”叫了好几声林初月都没有反应,苏大姐没办法,只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林初月这才回神。
  “阿月在想什么呢?怎么我叫了你好几声都不见反应?”
  其实也不能全怪林初月走神,这里人算不得少,苏大姐没有叫得太大声。
  林初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想赋题赛的主题究竟是什么。”
  “有什么好想的?”苏大姐有几分无奈,“这主题从来都是皇后娘娘当场宣布,主题都是即兴所取,再费心思去猜去想也是没有用的。”
  苏大姐说的不错。
  她们毓秀比起流云阁和宝翠楼来说,可算得上是新的招牌,拢共由陈二爷牵头参加品绣大会,也不过才四届的样子,且这四次都未取得什么好的成绩。
  但至少,也算是将毓秀这个品牌推出去了,在京中的贵人圈里,他们毓秀拎出去,不至于半天都没有回响。
  苏大姐在毓秀也待了有些年头,参与这品秀大会也有三届的经验,只是成绩都不大好。
  其实也不能怪苏大姐。
  学苏绣的绣娘,本就是最多的,又更何况那些年纪轻轻就有了一定名气的绣娘,大多都被流云阁和宝翠楼招揽去了。他们陈二爷做这绣品生意起步得晚了些,失了先机,才导致了现在落后了人家一截。
  但这些年以来,在陈二爷的努力之下,她们已经追上了不少。
  听完苏大姐的话,林初月也觉得是,只是她坐在这里,实在有些难以静下心来,不自觉就会想这些。
  应该是她太紧张了。
  “苏大姐说的是,这主题都是即兴所取,我在这一直想也没什么用,不如趁着现在好好歇歇,平复一下心情,争取待会儿快点想好。”
  苏大姐看向她,满目柔和:“阿月你也不必紧张,像你这个年纪能在顾绣上有这般造诣,已经不错了。”
  “且你也不用担心,”苏大姐轻轻挪了挪身下的红木圆凳,靠到林初月身边,才又开口,“无论是流云阁还是宝翠楼,擅长顾绣的绣娘都不多,有也算不得精,你不必担心。”
  当下京城,主流的绣法流派除了苏绣就是宋绣。
  这一绣代画以画入绣的顾绣,倒真没有那样普及。
  先不说顾秀的起源,是百年前某位姓顾的极擅书画的高门贵女,且只在内部相传,再说,要学好这顾绣也实属不易,你除了绣得好之外,对书画能力也是有一定的要求。
  许多绣娘虽说绣艺精湛,但绘图却并不一定能够与绣艺一般并驾齐驱。
  “擅长顾绣的人都不多……”
  林初月有些愣住,回想起她这身绣艺,多半还是继承与村长夫人,可在于安城那样的荒野山村都已经有了这顾绣流派,在京中反倒没有那样普及吗?
  “是呀,确实不多。”缓了缓,苏大娘又到,“这两届的品绣大会,魁首皆是苏绣出身。”
  其中一位是流云阁的王娘子,另一位就是宝翠楼的黄娘子。
  当然了,这两位绣娘除了擅长苏绣之外,宋绣也造诣不浅,蜀绣,湘绣等等也有所涉猎,算得上是全才了,只是相比其他绣法流派,苏绣是她们最为拿手的。
  那夺得魁首的作品,也都是苏绣的风格。
  其实相比其他绣法,苏绣和顾绣算是同源同生,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当苏大娘教林初月双面绣时,林初月很快就能学会领悟其精髓。
  除了林初月本身对此有些天赋之外,也和这两种绣法颇为相似有关。
  苏大娘又和林初月说了几句,大概的交代了一下,这三届以来分别有哪些厉害的绣娘。
  其实,之前也有稍稍提过,只是因为现下闲着没什么好说才又再讲一遍,顺便也加深一下印象。
  这品绣大会虽说夺得魁首,可得皇上的一道旨意,原本是鼓励高门贵女们发展精湛女工,但后面,渐渐的就变成了权贵人家争名夺利的一种方式。
  虽说依旧是绣娘参与,比较女工,但也由原本的高门贵女参与,变成了高门贵女家的绣娘参与。
  在座绣娘,大部分的都是平民百姓,只不过会和京中的权贵有所关系,这才得了参与品绣大会的机会。
  流云阁的王娘子为首的绣娘,大多都擅长苏绣。其中王娘子尤为厉害,选色极准,运针灵活多变,在她的手下,那绣线就如同工笔一般,绣绷绸布就如同画卷一般,笔画结合灵动韵致,是写实绣作的厉害角色。
  上一届魁首,宝翠楼的黄娘子,同样擅长苏绣兼宋绣功夫也极其了得。去年夺得魁首的作品,就是一幅鸳鸯双面绣。虽比不上王娘子那般逼真灵动,但技巧上确实要更胜一筹,且极善总结,往往秀作都独辟蹊径,胜在一个巧字上。
  两者算是各有千秋。
  上届魁首虽是黄娘子,但第二和第三都是流云阁那边的人。这两方,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这两家的出头,直接把其他府邸里面的绣娘比到了泥里去。
  也正是因为每届品绣大会,流云阁和宝翠楼的绣娘都如此争气,这两家秀铺的名声才会这般蒸蒸日上。
  苏大姐把这些又说了一遍,林初月似乎也没有刚才那样紧张,也不容易多想了。
  她们厉害那是她们的事情,与林初月没什么关系,只要好好发挥做好自己就可。
  更重要的是,陈二爷也没要求一定要她拿到魁首,他的意思,只要让其他人看到毓秀的存在就行了。
  她何必把自己逼得那样紧?
  就算是林初月目前来说最在意的,那京杭码头的铺子,要求也是前三任意一个名次,又不一定要是魁首。
  她也是有优势的。
  顾绣,擅长的人不多。
  随着他们的交谈,又有一行人从门外进来,林初月猜,那大概就是宝翠楼的人。
  与她们一样,这些宝翠楼的绣娘,也有相同的服制。
  她们上身穿着白绫袄,下身穿着蓝缎裙,腰间系有宝蓝色绸带,绸带垂至裙边。
  为首的人气势高昂,脖子上挂着雕花璎珞圈,发间簪着的鎏金蝶恋花步摇,随着她一步一步轻轻颤动。
  林初月只看了一眼就能猜出来,这人十有九十,是宝翠楼的黄娘子。
  不愧是大长公主绣铺招牌的首席绣娘,果然是浑身珠光宝气,高傲不凡。
  这黄娘子看上去应有三十多岁了,样貌要比之前见到的王娘子大上许多,但相比之下,黄娘子竟还不如年纪更小的王娘子那般沉稳。
  而偏偏那位王娘子擅长的,是需要多年精湛女工积累下的经验。所谓熟能生巧,若是不熟,又怎会有那样出神入化,下针如神的绣工。反倒是这位黄娘子,另辟蹊径,别样巧思,是更需要一些天赋的。
  但总归这两人都是各有所长,能力不俗,在这品绣大会上,有许多府邸的绣娘都把这两人看作目标,都暗自较着劲,即便做不到超越,这两人也总想着能把名次靠近一些才好。
  又等了会儿,差不多到了品绣大会正式开始的时间,从外面缓缓走来几位宫女,进来传达皇后娘娘的意思,让里面这些绣娘一个个,按顺序出去院内,坐到自己抽签定好的桌案旁。
  林初月抽到的位置,是从左至右的第三排,从前至后的第五行,那纸条上便写着三五。
  代表不同权贵的绣娘很快落了座。
  林初月往周围环视一圈,从她们身上的服装可以判断,大多同属一家的绣娘都被四下分散开来,就譬如说代表毓秀的林初月一行,以林初月能看到的最近的绣娘,都隔了有五个位置。
  虽说这品绣大会主角是绣娘,但却也不缺观赏的贵人。
  建在林初月她们面前的这一座月华楼,便是那些贵人观赏的场景。
  月华楼正对着这近百亩的空旷场地,从上往下看,可俯瞰到下面的所有动作,视野极好。通常来讲,绣娘在下面绣作,楼上受皇后娘娘相邀的宫中权贵子弟,大多就坐在凭栏边上,一边品尝美酒鲜果,一边欣赏下面的绣娘的表现。
  当然了,在月华楼上的权贵子弟,也就是看看整体动作而已,若要仔细看单看某个绣娘的作品,那是不会的。
  首先离得太远,细节方面根本观察不到,其次也没有必要,他们根本不是内行人家,来看这品绣大会,主要目的也只是凑个热闹。
  只有能在这品绣大会上,能真正得到利益人,才会分外关注这场地上的一切。
  林初月刚到自己位置上,就好好的调整了一下圆凳和那雕花桌的位置,尽量便于自己动作。
  这雕花红木桌案上,一边放着宣纸、毛笔和墨砚台,另一旁则放着颜色繁多的绣线,和好几匹成色上佳的绸缎自己方便秀娘选择的绣绷。
  每张桌上准备的东西皆是相同。
  这些东西皆是由尚衣监的女官准备,在她们抽号时就已经开始分发,所以不存在事先串通,让某些人用更好的材料。
  林初月大致看了一下,这绣线颜色基本都是常用的,但足有七十二种,色系深浅各有不同,供你使用选择。再看旁边的笔墨纸砚,墨用的是上等的徽墨,纸用的是京城最为精贵的洛阳纸,就连那砚台,都是名品琼山砚台。
  粗略一算,仅仅是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就抵得上一户他们于安城普通人家辛苦一年的收入。
  确认完这些东西没什么问题,林初月收回视线,下意识往自己面前,那座高耸的月华楼上看。
  第一眼就看到朱红色的凭栏,再仔细些看,还能透过凭栏,看见坐在旁边的人,人影交叠,瞧去,围观的人倒不在少数。
  要说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绣东西,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但这些人离得太远,就完全不在那个范围内了。
  林初月收回视线,随即她看见一道青色身影,从月华楼正门缓缓过来。
  月华楼正门左右两道分站两排宫女,见那身影过来过来,一个个都卑躬屈膝,态度恭敬。
  离得近些,还能听见她们口中的皇后娘娘四个字。
  见此情况,在座的绣娘们纷纷离开位置,躬身跪下迎接皇后。
  来人戴着双凤翊龙翟冠,两旁垂着珍珠嵌宝石流苏,行走间珍珠流苏摇晃,一身青色直领大袖翟衣,衣领袖口边缘处朱红留底,上面绣着象征身份的金织云龙纹。
  明明是暗沉,略微死板的青蓝,但在她的身上,却只觉得端庄大气。
  待到皇后娘娘渐渐走近,到了那高台之上,站于前排立着的紫檀案桌前,林初月才看清了皇后的全貌。
  面上带着清雅的素妆,五官秀丽端庄,雍容华贵,朱唇上挂着浅浅笑意,中宫皇后的气质便在这处自然流露。
  只是见着这皇后,林初月觉得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先是让绣娘们起身,紧接着,对着这在场的绣娘,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兴许参加过几次品绣大会的人还好,林初月她初次参加,光是皇后这略显客套的夸赞,就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透过这远远距离目视皇后,你只能看见她一双凤眼中的真诚,哪里见得半分敷衍?
  被贵为一国之母的人这般夸你,多少会有几分羞愧。
  幸好皇后娘娘也没有多说,很快就宣布了赋题赛的主题。
  简单的一个字——雪。
  清冷洁白,纯净无垢的雪。
  当皇后说完主题之后,林初月忽觉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砰的一下,击中了她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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