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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阿随收了打火机,示意姜昀祺上车。
  姜昀祺打开车门坐进去。
  “等了好几天,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阿随启动车子倒出去,瞥了眼后视镜笑道。
  一开始的捉摸不透褪去,眼前的阿随似乎和记忆里的阿随慢慢贴近。
  姜昀祺神色不动,看着他没说话。
  “他说你一定会来。让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
  姜昀祺知道“他”是谁,闻言还是没说话。
  阿随这才定睛瞧他,笑容消失不见。
  片刻意味不明道:“你还和以前一样。”
  过去的阿随胆小懦弱,话又多,整天想着离开遂浒,离开姜正河。眼前的阿随眉宇间已有同姜正河一样的冷酷。
  车子驶上荒芜林道,颠簸晃动。
  阿随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盒,屈指敲出根烟衔嘴角,然后又去摸打火机。大圈烟雾吐出,张牙舞爪朝车窗外四散奔走。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七年……”阿随眯眼,语速极慢。再转头看向姜昀祺的时候,阿随神情戏谑道:“听说你失忆了?”
  姜昀祺依旧不说话。
  记路线对他来说太容易,过了会,他闭上眼开始计算从他们坐上车开始的时间。
  来之前想过回不去的可能,但在姜正河身边那么多年,姜昀祺知道姜正河真正在乎的是什么。而他目前需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记下所需的任何线索。
  没等到回答,阿随继续道:“你现在叫姜昀祺?姜昀祺……姜昀祺……好名字。”
  “十九,你给我取个名字吧?你不是去上学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姜昀祺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阿随笑,“也没什么,叙叙旧呗”。
  “没什么好叙的。”
  姜昀祺面容冷漠,警觉与防备不用特意从记忆那头捡起——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别啊,以前咱俩不挺好。这次派我来接你,也是他看在咱俩以往情分上才安排的——说来,又是托你的福。”阿随猛打方向盘,一连串剧烈颠簸。
  姜昀祺没有接话,他想起一个问题,“遂浒爆炸后你没走?还是姜正河不放你走?”
  阿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片刻,重复:“放我走?”
  姜昀祺忽然意识到什么。
  阿随低头笑了下,眼神变得乖戾,没再看姜昀祺,抽完的烟捻灭在车窗上,转头,“十九、不对,姜昀祺,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运气好?”
  “遂浒出事后,我确实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根本不知道去哪里。”阿随扯了扯嘴角,“除了被抓和逃亡,还能做什么?”
  出了这片小土坡,就到了市区边缘的桃杨路垃圾分类处。
  姜昀祺脑海突然出现一则新闻,就在几个月前,桃杨路垃圾分类处发生过一起袭警未遂命案。
  车子最后停在山坡脚下,不远处站着几个人,警惕异常。
  姜昀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带着枪。
  两人一左一右下车。
  对面那几人也朝姜昀祺走来。
  阿随叫了为首一人“魏叔”。
  距离还有几步的时候,魏叔停下饶有兴致打量姜昀祺,眼神指示一个人上前搜身。
  姜昀祺没见过他。遂浒那段时间,他应该也没见过这个人。估计是姜正河逃出生天后招募的。
  魏叔不高不矮,中等身量,面色尤其黄,眼珠却灵活,看人的时候不藏不掖,无比凶横。
  手机被搜出。
  搜身那人动作熟练拆电池,卸数据板,一边低声对魏叔道:“有追踪器。”
  预料到又好像没有预料到,姜昀祺没细想这其中短暂心思。
  他垂下眼,想裴辙肯定知道了。
  魏叔转了转眼珠,朝四周警惕巡视。好一会才从随从手里拿过手机仔细检查,望向姜昀祺的眼神霎时阴狠。
  “不知道?居然带着这个来见老板?胆子不小……你到底是哪边的?”说着握住手机外壳重重抵上姜昀祺肩膀。
  阿随原本一直看着姜昀祺,这时心头一跳,目光猝然垂下。
  魏叔却立马想到了阿随,转头厉声呵斥:“阿随!来的路上没检查?想死?!”
  阿随往后退了两步。
  “走吧!看老板怎么说。”
  魏叔安排剩下的人全部留下,包括阿随,一一警告:“万一有人来你们先招呼着——不要开枪,闹太大不好,老板就在前面。”
  走过整个垃圾填埋场,一条不算宽的溪流缓慢淌过,对面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
  姜正河倚车,背朝溪水,不知看向哪里。一边手臂空荡荡,另一只手里转着把手枪。
  距离还有几步的时候,魏叔叫了声“老板”,语气恭敬畏惧。
  姜正河缓慢转身,精深目光准确无误落在姜昀祺身上。
  起初的几秒,姜正河的注视凶厉异常,但随即隐没不见,变成犀利审视。
  好像只用一眼,他就能挖进姜昀祺死而复生的记忆里,抽筋拔骨一般抓住小渠河道最后一刻,连同那支断臂,血淋淋地摆到姜昀祺面前。
  姜昀祺不移不动,平静无波。
  眼前的对视根本不用练习。
  七年之前,十九就是用这个眼神去看姜正河。即使在小渠河道之后,十九的眼神都没有变化。
  那时的十九或许不明白姜正河为什么要救他,但他对一点确信无疑,姜正河的不会白白救他。
  好一会,姜正河诡异笑了下,语气莫名赞许:“想起来了。”
  魏叔这时上前递上手机,对姜正河附耳几句。
  姜正河全程盯着姜昀祺,末了只是挥两下手,轻笑:“这小子不知道。裴辙不会让他知道。”见魏叔还要说什么,姜正河吩咐:“你去前面,我有话对他说。”
  魏叔没迟疑,点头即刻退开。
  “过来,十九。”姜正河朝姜昀祺招手。
  姜昀祺走过去。
  “卸给我看看。”
  姜正河把手里加了消音器的枪交给姜昀祺,然后抬手看腕表。
  姜昀祺接过,深吸口气。下一秒,右手利落卸下消音器,拇指反扣枪口,机械弹簧瞬间顶出细长枪管,一支枪眨眼四分五裂,弹匣落下,最后只剩扳机连着枪套底座。
  “慢了。”
  姜正河头也不抬,冷声:“重来。”
  姜昀祺拆了七遍。
  姜正河没有一遍满意。
  最后,握着枪的姜昀祺低头喘息,手心全是冷汗。
  姜正河瞧着,拿过姜昀祺手里的枪,慢条斯理组好,然后用消音器一头抬起他下巴,一字一句冰冷警告:“多余心思给我收好了。”
  舌尖蔓出浓郁血腥味,姜昀祺一口吞咽,眼睫垂下掩盖眸色,是和七年前一样的神情。
  姜正河望着他嗤笑一声,倾身凑近,语气阴冷至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嗯?姜昀祺。”
  来的路上,姜昀祺知道在姜正河面前不容易蒙混,但他清楚姜正河的真正在意的什么。比起姜正隆的不留余地,姜正河更狡诈,也更犹疑。他不会让自己陷入最走投无路的境地,这也意味着,他不会主动封死任何可能。
  ——如果自己是他最后一颗棋子,同时也是付出最大代价的棋子,那理所应当被最大化利用。
  姜昀祺站着没动,他能听到子弹进膛的缓慢摩擦声,对上姜正河眼睛,姜昀祺问道:“小渠河道,为什么救我?”
  姜正河微愣。
  姜昀祺看向那只断臂。
  姜昀祺在提醒他:除了一只手臂,还有之后的教导和训练——姜昀祺不只是他意外奏效的棋子,还是他付出最多心血的棋子。
  “为什么救你……”姜正河舌尖抵过齿列,望着姜昀祺的目光里掠过几分了然,“也许我预见到了今天?”
  姜昀祺看着他不说话。
  “你想说什么?”
  “我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我要全身而退。”
  姜昀祺看向姜正河,“这是我的条件”。
  姜正河抬起枪慢慢指向姜昀祺太阳穴,模样思考,说出口的话却阴冷:“那现在就没你什么事了。”
  姜昀祺没动,他已经提醒了姜正河。
  扳机扣下前最后一秒,姜正河确实在“小渠河道,为什么救我?”那句中迟疑了。
  只要姜昀祺没有异心,那么完成任务后,继续留在身边不是没有价值。
  姜正河将手枪交付姜昀祺,转身打开车门,“你去做。我会想办法让你抽身”。
  姜昀祺接过姜正河递来的手枪。
  突然,魏叔急急上前几步朝姜正河做了个手势,“裴辙来了”。
  姜昀祺在那两字里霎时僵立。
  姜正河扬眉,神情看不出意外,趣味颇丰地凝神端详几秒姜昀祺,接着微笑道:“现在就去吧。他来了。”
  姜昀祺浑身一震,抬头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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