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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凤归 第114节

  公子玉低头恭敬,“父皇多虑,儿子很合胃口。”
  言行举止都没有半分的不妥,可皇上看着就是不舒服,太子自幼极知礼仪,但私下相处时,并非一板一眼,父子两还是亲密的,哪像现在?都过去几个月了,还在伤心吗?!可这样的话,看着安静的公子湛,皇上实在没忍心说出口。
  “嘎吱嘎吱……”
  什么声音?
  皇上皱眉回头,就看到公子玉正好整以暇的拿桌子上去皮切好的春桃吃,木签顶着一块又一块,心情好的很。见皇上望着自己,无辜的回望,眨了眨眼,将果盘往皇上的方向推了推,您也吃?
  皇上:……
  皮笑肉不笑,“味道如何?”
  将口里的桃肉吞下去,公子玉点头,很是赞扬,“父皇宫里的东西当然是好的,我那边现在还没有呢。”这模样,要多闲适有多闲适,皇上忍了又忍,最后嘴角抽搐,“送去你那边,怕进的也不是你的口吧?”
  公子玉眨眼,笑眯眯。
  “进您儿媳妇的口和进儿子的口是一样的。”
  “少跟朕在这油嘴滑舌!”
  皇上暴跳如雷,“你既把人带进了府,就该告诉朕过了明路,是妃是妾总要有一句话,你的礼仪跟谁学的,竟就这不明不白把人带了进去,外面的人怎么看怎么传?”
  “而且到现在,你都不肯告诉朕,那是何人!”
  这满朝的风雨怎么会躲过皇上的耳朵?别说大臣心痒,皇上自己也心痒!派人去问了,不说,自己亲自问,还是不说!那王府,他护的跟铁桶似的,一个人都进不去!若是先前自个还觉得说不定真是什么狐媚子把他给迷了,现在瞧着,怕是他把人给软禁在里面了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在公子玉这不管用,严肃着面目似聆听教诲,任凭皇上怎么说就是不开口。
  皇上气得直伸手点他脑袋。
  “到底是谁,你能瞒过现在,能瞒过一辈子吗?!”
  “朕跟你说过,身份匹配最好,若不行,家世清白也是可以的,这样你都不愿意说?”
  是自己器重的小儿子,他自小又过得艰难,皇上愿意给他优待,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可要求都低到这份上了,竟还不愿意说!
  公子玉眼观鼻鼻观心,直接老僧入定了。
  不说,朕自己想!
  皇上凝思一番,然后惊疑道:“难道是谢家女?”今天谢老爷子进宫来陪自己说话,说完后好像又去找了老三?老爷子年纪大了,虽然有随时进宫的牌子,但到底来的不频,今天找了自己又恰好去找了老三?
  老爷子可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然后,又很巧的听说谢老夫人也亲身登门王府但是被拒了?
  这一系列的巧合让皇上笃定了自己猜测,“谢家嫡系的女儿都已出嫁,难道是旁系的?”
  明明已经猜准了,结果一下子又偏到了十万八千里。
  公子玉不出声,皇上就当他默认了,这会却是道:“谢家旁系,这些年,倒没什么出众的男儿,你若喜欢的是旁系女儿,最抬举便是侧妃,若是实在喜欢的很……”
  这儿子一直不愿意成亲,现在好容易开了窍,皇上自然不会听外面那些荒诞的传言,先把人定了再说,如果真非她不可,王妃的位置也可以。
  “是谢家哪个女儿?”
  皇上已经认定自己的猜测了。
  “父皇。”
  出声的不是公子玉,而是一直在旁沉默的公子湛。公子湛唤了皇上,却是看向了公子玉,公子玉也抬眸看着他,兄弟两彼此对望。皇上孤疑的看看这个,又瞅瞅哪个,“你们两兄弟在打什么哑谜?”
  公子湛公子玉共同起身,齐步走到皇上面前站定,公子玉落后半步。
  公子玉掀袍下跪,公子玉垂首掩眉。
  一个跪着,一个也凝重了神色,皇上心中疑惑更甚,“好好的下跪做什么?”
  公子湛跪在地上,抬首看着上座的皇上,清润的双眼儒沐的看着皇上,既愧疚又不舍,挣扎之色明显,眼眶渐渐泛红,见公子湛如此,皇上也严肃了脸色,许久之后公子湛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时眸中只剩坚定。
  没有说话,而是对着皇上磕头。
  一次,两次,三次……
  他磕一次皇上的脸色就沉一分,磕到第九次的时候,皇上的脸色也凝了冰,一国太子,行九叩的大礼,事情能小了?九叩结束后公子湛抬头看着皇上,温润的额心已经一片温红。
  “父皇,儿臣不孝,儿臣不想续弦,亦不想纳妾。”
  这几个月公子湛都不愿意发丧,人也日渐消沉,皇上心中早有预感,可看到他难受的模样,到底是自己儿子,不忍去逼他,总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反正也不是太着急,可当真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口,暴怒还是压抑不住!
  沉沉地看着公子湛,勉强控制着怒气,一字一顿。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闲散王爷还好,旁人最多议论一句果然深情,再不济还能过继,反正还有兄弟呢,将来去了总不愁没人披麻戴孝,可这是太子能做的事吗?一国太子,没有子嗣,没有太子妃,将来就没有皇后坐正后宫,将来就没有后继之人!
  公子湛没说话,坚定的神色代表了一切,皇上腾的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既生气又失望,“自从你娶了她,就没再提过侧妃之事,朕知道你情深,朕也知晓你自幼就不喜欢内宅事多,这些朕都可以依着你,就她一人也罢!”
  “可她现在人都去了,你要独自过下半生?”
  “公子湛,你娶不娶妻纳不纳妾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所有人的事情!”
  “起来,别跟朕胡闹。”
  公子湛不动,依旧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怒气满脸的皇上,并没惶恐,而是浅浅的笑了,既清又朗,一个笑容就让身姿渐瘦的他恍惚又回到了数月前的翩翩公子的模样。几个月不见他的笑容,皇上脸上的怒气一滞,也跟着有些恍然了。
  “儿臣初记事是就是父皇抱着儿臣站在城门之上,指着下方的疆土跟儿臣说,这些以后都是儿臣的,让儿臣一定要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太子,日后才能成为明智的君王。”
  虽是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但幼时的公子湛,什么都是皇上一把手教导的,自然亲密无间,抱着年幼的公子湛四处行走,也是常事。
  “儿臣的字也是父皇启蒙的,是宋楷,父皇当时说,帝王的字,会流芳百世,会落入历史记载,需严谨正经,若儿臣日后喜欢其他的,再练,但这宋楷不能松懈。”
  “儿臣的第一本书也是父皇念给儿臣听的,是一本前明政要,当时父皇还指着书中的事迹对儿臣讲,残暴之君不可取,定要铭记。”
  这些公子湛没有忘,皇上又何时忘记过了?他出生就封太子,他的一切都需要自己过目,很欣慰,他是个合格的太子,并未刻意把他教导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是顺着他的性子往好的方向引导。
  太子心善世人皆知,然幸好,太子够聪明,不会被人随意诓骗,足够处理政事,或许不够狠,当个仁君却完全没问题,以仁治天下,也是明君。
  这些记忆一直在心底,平日不会刻意想起,但它们从未消失,现在公子湛一说,皇上自然就全部记起来了,脸上的怒气不自觉的消失,叹了一声道:“你既记得这些,刚才又何苦来气朕?快起来,刚才那些话,朕就当没听过。”
  公子湛依旧稳跪地上不动如山,背脊挺得笔直。
  “儿臣初记事时,父皇抱着儿臣指着疆土豪情万丈,可父皇知道儿臣当时心的想的是什么吗?”
  初记事不过四五岁的光景,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皇上当真不知。
  公子湛话不停,“儿臣当时第一次见城墙下面的风景,看到了涌动的人头,看到了成片的山林,也看到了完全不同宫中谨慎的喧闹。儿臣想的不是拥有他们,而是想着,什么时候,能身入其中去体验就好了。”
  “在林里感受风声,去雨里聆听水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父皇教儿臣写字的时候,大约不知道,儿臣早就在偷偷临摹别的字体的吧?儿臣那时候也不知好坏,只从字帖中挑着一本顺眼的临摹,结果,父皇偏偏教了儿臣最不在意的宋楷。”
  皇上脸色渐变,公子湛的话还是没停。
  “旁人都是启蒙都是千字文三字经,儿臣却是政要,儿臣听在耳里,却没听进心里,那时年幼不知事,只是觉得烦恼,为什么儿臣和别人学的不一样?”
  皇上道:“因为你是太子,你当然和别人不知道。”
  刚才美好的回忆被公子湛自己一字一句的推翻,皇上甚至都想冷笑,“在你心里,朕对你这么不好吗?”公子湛摇头,“自然不是,父皇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没人能比父皇对儿臣更好了。”
  身为帝后嫡子,皇后当初自然也是把公子湛捧在手心的,只是皇后更在意他太子的位置,先是太子,然后才是儿子,无意间说的有些话做的有些事,总瞒不过公子湛的眼睛。皇上不同,在皇上心里,他是太子也是自己的儿子,这两点没有先后。
  “可是父皇,儿臣并不想要这些。”
  落地就封太子,一直被当储君教育,可从来没人问过公子湛,是否愿意。
  “不想要这些?”
  皇上没情绪的重复了一遍,现在才知道刚才行九叩大礼是要干什么,不娶妻不纳妾还是小事,大事在这等着呢!理智已经渐渐远离,皇上气得青筋直跳,“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你现在是求着朕让你离开吗?”
  古来多少皇子争夺皇位血流成河民不聊生,自己这个,竟然不想要!
  公子湛再次低头,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地上,声音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儿臣心不在此,也自知无能让大周更进一步,求父皇,废黜儿臣太子之位。”
  本就寂静的大殿现在更是静得只剩皇上越喘越急的呼吸声,皇上极度气愤的瞪着公子湛的头顶,他,他竟然真的说了!
  “朕生你养你育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为了一个女人!”
  公子湛没有再说话,依旧深深叩首。
  皇上忽得抬首,面目赤红的看着一直沉默站在公子湛身后的公子玉。
  “是不是你?!”
  “你大哥从小就什么事都让着你,是不是你想要太子之位,所以他才这样说的,是不是你?!”
  公子玉抬头,冷淡的看着皇上愤怒的双眼,声音平静,“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儿臣也不想要这太子之位。”嘴角轻勾,嘲讽明晃晃的挂着,“当太子当皇上有什么好的?劳心劳力,半分自由也无。”
  “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你也不想要?”
  皇上重复了一次,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真的是你!”
  ☆、第124章
  公子玉他竟真的认了?!这让皇上极度震怒,也让一直跪在地上的公子湛起身,回首震惊的看着仍是轻描淡写站着的公子玉,不是说好了一切由他来说,他不承认就是了?公子湛定定的看着公子玉的眉眼,从容中竟带着肆意?!
  当下也不再顾忌,直接喝道:“三弟你在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什么时候与你有关了?”
  总觉得不喝住他的话,他能说出更吓人的话……
  公子湛的出声让公子玉收回了直视皇上的视线,低眼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公子湛,静默的看了他一会,突然衣袍一掀,也直直的跪了下去,和公子湛平视。
  “男子跪天跪地跪父母,而今天我这一跪,不为天不为地。”顿了顿,视线扫了一眼因为公子玉动作也僵住的皇上,马上收回视线,“也不为父。”
  皇上:……
  看着公子湛不明又焦急的视线,轻轻一笑,“只为长兄。”
  “幼年时,人人都道三皇子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性情顽劣不堪,长成也是一祸害。”
  虽说三岁看到老,但三岁的幼童真的又能懂什么?聪明如公子玉,他那会听得懂人话,却辨别理解不了人话,只是懵懂凭自己的喜好来做事,自己不高兴,旁人也别想好过,那时候公子玉就是这样的混孩子。
  所有人都闭着他,只有公子湛,不管公子玉闯了多少祸事,总是先一步替他认错。而堂堂三皇子,竟然被奴才们说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这里面,自然是皇后的手笔了,偏心到了这样地步,还没懂事就开始防范了。
  “只有长兄一直陪伴在身侧,这些事,我从未忘。”
  公子玉说的轻说的缓,可他的郑重认真,公子湛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
  “长兄如父,你既唤我一声哥哥,我自当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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