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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第274章 入狱
  “……住在潘楼街上,宅子乃是自买的,平日里用度不是前朝的杯盏,就是积年善本、孤本,砚台是青端砚,笔是紫竹貂毛,这样一个人,官人叫我送个几金就想敷衍过去,莫不是怕事情不发,想要拿我顶缸罢??”
  刘看库将那包袱往桌上一扔,虽然竭力控制,还是忍不住质问起来。
  徐管事近些日子手头实在有些事多,除去酿酒坊这一处,外头一样还有不少要打理的,确实没什么时间去探查裴继安来历,然则此时听得刘看库如此说,当即就大笑了起来,问道:“这话是他家宅里头人说的?你竟也信了?当真有这般厉害,怎可能是个无名之辈,最后还是由吏转官的?早该去科举做官了!”
  刘看库却是半点不觉得沈念禾在说谎,正要辩驳,对面徐管事又摇头笑道:“刘二,你在这酿酒坊里许多年,而今怎么还被个后生给戏耍?不是我看不起你,那书也好,砚台、笔也罢,哪怕是瓷器,就算摆在你面前,你能辨认得出是真是假,是旧是新?潘楼街上、大相国寺外,见天都有人摆摊,十几文的前朝杯碗,几十文的古物笔砚,你出一贯钱,我能给你买满一桌子!”
  他口中还在说着话,外头有个仆从匆匆进得来,凑到徐管事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徐管事面色大变,连忙起身道:“我这里还有急事,裴继安那一处,你看着办便是!”
  甚至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迈腿就走了。
  剩得刘看库一人留在厅中,拦之不及,心中焦灼无比。
  他在酿酒坊中被裴继安且惊且吓,今日本来被迫使金行贿,却不料又给沈念禾诈了出来,本来就心惊得很,遇得徐管事这般不当回事,更为恼火,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被推出去挡刀挡剑的。
  刘看库一向晓得徐管事后头站着人,更知道酿酒坊中酒水运送出去,几乎是无本买卖,转眼就能得利无数,多年里没少帮着上头遮掩,一来是也分了不少好处,二来则是想着毕竟这般有背景的,将来出了事,还能捞自己一把,不至于最后落得个凄凉下场。
  谁又晓得,而今当真出了事,徐管事这一处却是便宜要沾,腥味是一点都不肯碰,竟要叫他自己去扛。
  虽然眼下还不知道那裴继安是个什么打算,可比起徐管事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刘看库却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总觉得今次麻烦未必小,说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就陷进去了。
  这般想着,他也不敢耽搁,急忙往家里赶,吩咐妻女收拾细软回娘家躲一躲。
  此处交代完毕,早已过了点卯的时辰,刘看库提着一颗心赶忙回了酿酒坊,也不知那裴继安在还是不在,只惦记着赶紧叫手下去打听一回今日情形。
  谁知一进得酿酒坊大门,里头灯火通明,厅堂当中不住有人来来往往,另又听得算盘声四起,还有人声嘈杂,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坐在上首的裴继安手中正拿着两本账册,正在翻看。
  刘看库从中路过,见得桌上摆着的宗卷账册,只觉得眼熟。
  他在酿酒坊中看库多年,自然一眼就认出这些都是库房里头搬出来的,一时更为紧张。
  司酒监从前管得严的时候,酿酒坊中库、账虽然也问题甚多,到底还能表面合得上,可是这几年间负责此处的公事调换频繁,往往账还没核对完,流程都没有怎么弄清楚,人就走了,下头人自然就变得疏于管顾。
  世上哪有干净的账,只要去查,多多少少都能找到问题,而酿酒坊中每月所得所出的酒水数量巨大,另有饮食粮谷、酒糟酒坛等等,所耗或大或小,想要把账做平就不错了,欲要做得严丝合缝,简直强人所难——有这能耐,都进度支司做会计官了,何苦要留在这小小的酿酒坊里?
  正因知道其中另有蹊跷,见得此处许多账房算数不停,刘看库心里忍不住就咯噔了一下,凑到裴继安面前,小声道:“小人今日来迟了,却不晓得官人有什么分派……”
  场中都是人,裴继安见得他来,也不提昨日之事,而是指了指边上的一张桌案,道:“正好有些账平不了,你既来了,去将上头的对一对。”
  刘看库低眉顺眼去得桌案边上,却见不仅上头摆着许多账册,一旁的地面上居然还放置了一个大箱子,里头俱是账册,当中密密麻麻签着纸条。
  他先取了桌上账册来看,果然隔不得几页就夹着纸页、纸条,上头标了许多问题,或问钱谷,或问库存,因是这去年账,多半又是他亲自经办,此时一看就晓得其中问题在哪里,再仔细看问题,想要回圆,谈何容易,而一一往后细翻,越看心中越慌。
  这对账的人实在贴心,不但查出其中问题,还在账册最后做了总计,譬如这本账中有问题的数额多少,酒数多少,还省了刘管事自己去核算的功夫。
  光是一本账册,上头所汇已然数额巨大,叫他看得汗水涔涔,正心中狂跳,却是忽然听得裴继安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只往他面前递了一册书。
  那书已然翻开,当中好几页都夹着纸条,纸条上各自抄写其中内容。
  刘看库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本《魏建隆重详定刑统》,纸条上誊写出来的俱是几门几例如何规定,犯下什么事,会得什么惩罚。
  按着魏刑统中所写,赃同五十匹笞一百加役流放,赃同一百匹同盗贼论绞刑,而酿酒坊中莫说积年累月,便单是今次徐管事使人来取酒,就价值不止万匹,若是当真按此论罪,他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刘看库头天才买了魏刑统,把里头涉及自己的条例的几页翻得纸都要烂了,自然知道裴继安递过来的书上不是作伪,然则他虽然一早知道看库纵盗与盗同罪,从前也不是没有看过律法,却是始终没有当回事——天下间盗库者何其多,万中未必有一二是出事的,自家难道就会这么倒霉?
  只是眼下遇得裴继安,虽然对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公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刘看库回回见到他,就觉得胆寒,有时候甚至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同虎狼看猎物一般。
  他脑门都是汗,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却又更知道此时不能闭口不言,憋了半日,只憋出来一句:“官人,账目之事,时隔太久,小人实在记不甚清……”
  裴继安倒是没有催他,只略作惋惜道:“坐赃、纵赃与盗窃同罪,虽不晓得你是犯了那一项,按着而今算出的账目,只计两载,也有上百万贯之多,百匹尚能坐绞,却不晓得百万匹当要如何?”
  刘看库面色大变。
  他虽然一向知道酒水值钱,然则直到此时看到账册后累加的数目,才知道徐管事及其背后依仗究竟从此处捞了多少好处走,一时惶恐之外,不免生出几分怨恨来。
  ——占便宜的时候跑得倒是快,眼下出了事,就不见踪影了?
  只他此时拿不准徐管事那一处知道情况后会如何处置,一时也不敢多说,只守口如瓶,勉强笑道:“官人说笑了,小的多年来兢兢业业,实在从未监守自盗!”
  裴继安也懒得在此处扯这许多,只道:“监守自盗之事,你我说了都不算,交于提刑司之后,自会有人来审。”
  一面说着,一面转头找了个杂役过来,交代道:“去提刑司报请立案,就说酿酒坊中有人盗窃酒水。”
  刘看库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拦道:“官人使不得!”
  又叫道:“去得提刑司,岂不是叫人笑话左提举?他管了数年司酒监,从未发现酿酒坊有事,眼下忽然出了事情,叫他脸上如何好看……”
  裴继安冷冷道:“按着眼下酿酒坊中的得酒数,我立时就要给人撵出去了,既如此,倒不如闹将出来,旁人脸上好不好看,管我何时?”
  这一句堵得刘看库无话可说,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左右各有一名役夫上得前来,一人捉住他一只臂膀,将他整个人架了起来。
  如果说前头发生的事情,刘看库都觉得快得不敢置信,此时发生的事情,却惊骇不已。
  竟是就这般被两个人硬生生架了出去。
  如此毫无征兆,他自然不住反抗挣扎,又急急叫道:“裴官人!”这一句才出口,面上就被罩了一层黑布,嘴巴也被厚布给堵了,先被半抬半架出得门去,又给抬上了马车,也被放倒在车厢里,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才被放了下来,重新抬了出去,仿佛进得一个房间里头。
  许久之后,才有人来把刘管库面上的黑布除了下来。
  他懵了一下,转头环顾一圈,却见得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中,房间并不大,一丈见方,当中摆了一张桌子,两张交椅,墙上挂着许多东西,一样样看过去,有鞭、棍、铁钳等物。
  第275章 门当户对
  如此摆设,刘看库虽是从未见过,可联想方才裴继安所说,又看眼前情形,哪里又猜不到墙上挂着的乃是刑具,此处多半不是提刑司,就是京都府衙的刑堂。
  有了先入为主,他看那些鞭子、夹板上黝黑发亮的颜色,就渗得厉害,不知是不是错觉,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同腐臭味,再转头看这房间,明明大白天的,却是潮湿昏暗,地面斑斑驳驳,不晓得是血渍洗不净还是什么缘故。
  刘看库胆已裂了。
  他多年作吏,自然知道进了刑房,便是任人搓圆搓扁,是死是活,全看审讯人一念之间。再一想昨日去找徐管事时,对方浑不在意自己安危,登时越想越怕。
  自家事情自家知道,虽然才进刑房,还未受刑,刘看库已经晓得他刑是必定受不住的,一旦稍微吐露出些什么来,姓徐的那一边未必会相帮,说不得还会设法让自己瘐死狱中,好逃脱责任。
  相比起来,刘看库自觉所得不够万一,简直微不足道,可他所处位置最为重要,若无他在,怎可能做得如此干净,而那徐管事不过一张嘴,却能得更多,原来不过是个靠恩主举荐得官的小喽啰,刚进京时,甚至只能去南熏门外头赁屋子住,不过数年功夫,居然已经能在梁门大街买宅子,简直就同鲤鱼跃龙门一般!
  眼下他好处没得到什么,眼见命都要偿还在这一处,虽是外头还有父母妻女,可比起自己的命,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将来事情将来再说,此时却生死关头,一旦行错,说不得就再见不到明天太阳了。
  刘看库一旦想通,动作也是极快,他手脚未被绑缚,一下子就巴住身边的杂役,叫道:“我要见裴官人!我要见裴继安!我有话要同他说!”
  ***
  且说潘楼街这一处才送走了刘看库,没过多久,郑氏就回来了,她先叫人把自家买的布置陈设一一摊开擦拭,连忙又转去同沈念禾道:“……见得一张竹床,原是匠人做给自家女儿陪嫁的,谁料得后头嫁了个行商的南人,做好的床就不好运送,我瞧着倒是顶舒服,又凉快,本来想给你买了回来,又怕你不喜欢,趁着还不到午间天热,正好带你去看看。”
  郑氏是个急性子,一边说,一边就把沈念禾往外头带。
  那匠人自家在牛行街上头开了半间小铺子,左边是间小酒肆,里头做些左近人家生意,他只占了右边一半,做卖家私用具,用的不是竹料,就是松木、胡桃木,虽然料子寻常,手艺倒是挺精巧,便是做饭捞菜的爪篱都比外头做得漂亮。
  郑氏一惯爱这种好看又小巧的,此时挑了这个,又看中了那个,简直样样都想往家里搬,因怕沈念禾笑话,还不忘给自己辩解道:“都是竹、松料,也不值几个钱,放出去给人看了都不怕被说的。”
  沈念禾忍不住莞尔,也不挡着她在此处挑这个看那个,跟着匠人媳妇进去看那竹床。
  那媳妇子十分健谈,先前见得郑氏想买,只要等沈念禾来定,有意要做成这笔买卖,一进房中,便将窗户往外打开了,叫外头光线透进来,还不住同她介绍起来,譬如竹子是什么竹,又怎么制过,能用多少多少年,当日因是要给女儿做嫁妆,夫妻二人付出多少用心云云。
  又道:“本来是当真不舍得卖,只是与我们家同赁这一处铺子的那一位无处放酒,叫我们腾出地方来,这床也无空房可以放,才不得不低价卖了。”
  一面说,一面将那竹床上头罩着的一层油纸给掀了起来,给沈念禾细细介绍。
  这竹床做得确实很用心,报的价格也并不高,又是郑氏早早看中,十分积极要给自己买的,沈念禾自然不会特地挑毛病,只看了两眼,便点了点头,笑道:“那烦请同我家婶娘说价吧。”
  三下两下做成生意,媳妇子也高兴得很,道:“姑娘真是个爽快人!我这就拆了下来,一会给你们送上门去。”
  口中说着,就将那上头的油纸收叠了起来。
  原本床上盖着东西,窗户又紧闭的时候,因此处光线不亮,倒是看不出什么,眼下油纸挪开,便露出竹床下头的物什来:碗碟、矮几、条凳,几袋子没有来得及换装的米、粉条,另有许多大缸。
  其余还罢了,那大缸却有些奇怪。
  沈念禾去过自家酒铺库房,自然知道寻常卖家为了不用时时开盖辨认,因库中东西量多,一半都会在器皿上方贴字条,譬如标明“某某酒”、“醋”、“酱”等等。
  此处床下整整齐齐排了十多个坛子,大小不一,形状有异又同,上头都还用泥封着,光看外表,如何区分?
  这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是以沈念禾虽然多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多问,正要与那媳妇子一同出门往外走。
  只是才要掩门的时候,一名伙计却是匆匆往此处跑了过来,先叫了那媳妇子一声,请她莫要关门,不多时,就钻进去抱了一个小缸出来,讨好地笑道:“劳烦三娘子帮着关一关门,我这手上腾不出空来。”
  那媳妇子显然同对方十分熟稔,顺手将门锁了,笑问道:“又有人来买酒了?”
  伙计也不防备什么,笑嘻嘻回道:“这两日卖了七八坛了,早间大哥还在说,想要多备一批酒水,预着不够卖。”
  媳妇子好奇道:“从前没见这么多人来买,今次这是怎么了?卖的是哪一处的酒,引得这许多人跑过来。”
  伙计道:“酒倒是没什么稀奇,滋味虽然不差,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只卖得比其他酒楼里出来的实在便宜许多。”
  又道:“三娘子给咱哥也带一坛子回去?我见他平日里也爱喝两口。”
  媳妇子倒是真的有些心动,就问道:“这酒怎么卖的?”
  “外头人买四百文一壶,小坛子装的一坛五贯钱。”那伙计把手里捧的坛子晃了晃,示意了一下,“大坛子的二十贯,咱哥要买,小坛子一坛就够了,我跟大哥商量下,卖你们四贯钱。”
  又道:“三娘子那床卖出去了不曾?””
  这是在催人把地方空出来放酒了。
  媳妇子“啊”了一声,这才忽然醒起来沈念禾还在边上,连忙道:“看我这张嘴,说起闲话来就忘了正经事,此处正好有客人看上了。”
  又问沈念禾道:“姑娘可还有什么旁的交代?”
  沈念禾摇了摇头,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盯着那伙计手上捧着的酒坛子看了好一会。
  这一坛子虽是看着不大,可按着京中时价,若非粗劣浊酒,至少也能卖出七八贯,此时对外卖五贯,无怪这铺子生意好了。
  可是京中能够发卖酒水的,无非就两个源头,一处是酿酒坊,一处是有酿酒权的酒楼,前者对外发卖的价格都是统一的,不能更改,后者要按卖出酒水给朝廷纳税,一般来说不会对外做这样低的价。
  她仔细看那酒坛,心中还在想着,却不晓得因她这边盯着看,那伙计只以为看的是自己。
  伙计年纪不大,却已经能辨认美丑,见边上的沈念禾,就有些不敢抬头去直视,面上还微微有些发起红来,又小声道:“姑娘若是看上了我家酒,想要买给家里父兄,看在三娘子的面上,我也给你算便宜点。”
  ***
  等到三人出得门去的时候,郑氏已经正在兴头上,拿个册子对着上头东西采买,几乎样样都挑了,那匠人在边上陪着,简直喜笑颜开。
  这铺子一分为二,中间只用桌子隔开,此时隔壁酒铺子里不少人正坐着吃酒说话,有人见得那伙计出来,就扬声问道:“小二,你家换了谁家的酒?我喝着不如原本汇贤楼的!”
  边上有人和道:“我喝着倒不比汇贤楼差。”
  那小伙计笑着抱着酒过去道:“是得仙楼里头出来的酒,有人说好,也有人说比不得从前的,不过价钱是便宜几分,而今的九十文一角,汇贤楼的一百二十文一角,客官要是还喜欢原来的口味,小的这就给换上汇贤楼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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