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归墟中的混沌之炁依然飘飘浮浮,青葵突然想,他会不会已经快要上来,却被阻在不远之处?也许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了,她第一次如此担心一个人。
  终于,炎方轻声说:“返回魔界。”
  魔后和顶云脸上同时露出一抹笑容,虽然这次的沉默和退缩让诸魔看轻了,但毕竟是保住了命。嘲风身死,归墟之危解除,真是完美结局。
  一行人转身要走,青葵却突然看见归墟中有什么影子在浮动。
  是嘲风吗?!
  她几乎没有多想,猛地跃入其中!相柳沉声喊:“夜昙公主!”诸魔同时回头,只看见她身影没入滚滚归墟。
  眼前光线骤弱,青葵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追逐那个影子!
  混沌之炁围绕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灼热。
  “三殿下!”她大声喊。前方没有回应,影子似乎失去了意识,飘浮在混沌之炁中。青葵的声音不由带了哭腔:“嘲风——”
  混沌之炁中,嘲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当然是不能这么快、这么容易就上去的。任何事情如果完成得太容易,那么之前的牺牲看起来也就不过如此了。而且自己身上,因为有盘古斧碎片护体,伤势看起来也并不算太严重。
  当然还是得再等一等,让自己的付出得到最大程度的收获。
  可是茫茫归墟,混沌障目。
  谁唤我名,惊醒我,于这天地蒙鸿之中?
  他回过身,看见有人衣裙雪白、发如丝藻,她拨开混沌,向他而来。
  “嘲风。”她声声呼唤,周围混沌之炁饱饮了她的血,像滑过处女肌肤的红绸,那般温柔。而她仿佛不觉疼痛,她抓住他的手,把伤重当作他目光呆滞的全部理由。
  她抱着他奋力前游,几缕长发滑落下来,发中馨香沁入他心中。他抬手,握住那一缕发丝,才确定这不是梦。
  嘲风回来了,他还活着!
  魔族震动。
  魔尊炎方亲自抱着嘲风回到魔族,这一次,他们终于发现医者的重要性了!
  炎方毫不迟疑地吩咐:“夜昙,嘲风交给你照顾,任何需要都交由大祭司去办!”
  青葵应了一声,几位魔族长老全都围上来。虽然这些年,魔族一直视他如眼中钉,但两千多年,他们母子一直安分守己,并未做出过任何有损魔族的事。
  何况这次,魔后母子与他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
  大家对这位三殿下,当然开始另眼相看。
  人围拢得多了,青葵赶紧说:“诸位,三殿下虽然成功归来,但是身上伤重,需要静养。”
  炎方立刻说:“全部退下,让夜昙先为他诊治。”
  诸人全部出去,青葵这才上前。嘲风听见她的脚步声,身上当然剧痛,但是他一动不动。突然,身上衣衫滑落,他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缝,只见青葵正在解他的衣带。
  素水被炎方杀了,这里没有别的帮手。她只得亲手脱去嘲风的衣袍。
  衣下伤痕斑驳,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但是嘲风却并不觉痛,他的目光在青葵脸上凝固。
  值了!这一波血赚啊!
  谷海潮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闯进来,本座一定会锤烂你的狗头!
  落微洞。
  雪倾心拿了一根羽毛,正在逗猫。谷海潮就站在她身后,脸拉得比驴还长。
  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儿子在归墟涉险,一夜未归。这个女人为什么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在这里逗猫!片刻之后,外面有侍女过来,说:“魔妃,外面传来消息,”雪倾心逗猫的手凝固,侍女接着说,“三殿下已经回来了。只是伤重,魔尊亲自抱着他前往浊心岛,交给夜昙公主医治了。”
  雪倾心嗯了一声,谷海潮立刻就转身要走。雪倾心问:“你去哪里?”
  我当然是去看你儿子啊!那是你亲生的吗?谷海潮老老实实地说:“属下前去看望三殿下!”
  “回来!”雪倾心头也没回,把手里的羽毛递给他,然后指了指猫。
  什么意思?谷海潮满脸狐疑。雪倾心优雅地斟了一盏茶,浅啜一口,因着心情不错,终于也耐心讲解了一回:“面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只要给出力所能及的帮助即可。收起无谓的关心与焦虑,也是帮助的一种。还有,你要相信,现在本宫让你在这里逗猫,绝对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谷海潮不说话了,他其实并不喜欢跟雪倾心说话。
  雪倾心这个人,如果跟她说话之前自己是半懂不懂的话,那么经她一番解释之后,自己就会……什么都不懂。
  第90章
  浊心岛,青葵开出长长的单子,相柳问也没问,立刻派人加急送来。
  她忙里忙外,几位魔族长老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女孩儿。她身上也被混沌之炁腐蚀了些,但可能进入时间很短,不太严重。她也并没顾及自己的伤情,只是帮嘲风擦洗伤口。
  魔族没有合适的药童,她一个人忙碌却并不慌乱。
  这个丫头,虽然是凡间女子,可是她跃入归墟之时,毫不犹豫。相比之下,二殿下顶云简直连个女人都不如。
  尸魔之母白骨夫人也不打扰她,只是问魔尊:“魔妃还在落微洞,三殿下……是否还是让她亲自过来看看?自己亲生儿子涉险,她想必也担心得很。”
  魔尊这才说:“来人,去请魔妃。”
  身边侍从答应一声,迅速前往落微洞。但很快,又垂头丧气地回来,说:“回禀魔尊,魔妃说,三殿下这边有尊上和各位长老在,她并不担心。她是久病幽居之人,就不过来了。”
  诸魔听到这话,哪怕是魔族几位长老,也不由心生惭愧。这些年,大家百般防范她,逼得她被幽囚于落微洞,称病两千多年。然而看看人家的心胸气度。
  魔后暗自咬牙,可是嘲风大功当前,她真是半点办法没有,还只能陪着笑假意关怀。
  神族。
  玄商君的情况就严重多了。
  他全身上下已经连血肉都所剩无几,乾坤法祖和少典宵衣一并用清气为他重塑功体。但很快,两个人就大汗淋漓地收了手。
  神后赶紧问:“如何?”
  乾坤法祖面色凝重,久久不语。少典宵衣用被子将玄商君盖好,想了许久,说:“他元神即将溃散,单靠清气……无法修复。”
  神后再顾不得仪态,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质问:“你这话是何意?”
  旁边乾坤法祖说:“神后且息怒,容我等再想想办法。”
  神后这才出了内殿。她一出来,清衡君和紫芜都围上来,看见他兄妹二人,神后眼泪再也止不住。
  夜昙趁人不备,偷偷溜出垂虹殿——不仅继承了大笔遗产,还顺走了玄商君的出入令牌。如今整个神族都在为玄商君而忙碌,正是逃走的好时机。她带着蛮蛮,一路小跑到弄晴阁。
  弄晴阁里,紫芜不在——她当然不在,不是搁垂虹殿守着她哥嘛。
  夜昙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只见内殿,一只皮毛光滑的小老虎身穿一件织工精美的云霞小背心,脖子上戴着星辰碎片的项链,脚上穿着精巧的小皮靴,正在玩球。那球里有甜甜的仙果,如果它玩弄得当,仙果就会掉出来。
  这几天它可是已经玩得很熟练了,随便玩玩就能吃光里面的果子。
  于是紫芜给它放了挺多,要不是天界的清洁诀厉害,只怕这甜果子吃多了,虎牙都要吃成蛀牙了。
  因为这日子过得过于滋润,夜昙一进去就惊呆了:“你在干嘛?”
  帝岚绝瞥了她一眼,没理她。夜昙揪住他的虎耳朵:“这才几天,你就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几天?”小老虎挣扎着吃完最后一颗仙果,才怒吼:“原来你也知道已经过去了几天!”
  夜昙把他抱怀里,帝岚绝四爪乱蹬:“这几天你都在干什么?!跟少典有琴玩得太开心,所以忘记我还在等你了?!”
  “我的大少爷,我不是让你多养养伤吗?!”夜昙抓起一根磨牙骨塞到他嘴里,再把蛮蛮塞给它抱好:“少废话,快走!”
  帝岚绝呸出骨头,问:“玄商君死了?”
  夜昙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说?”
  帝岚绝用爪子把蛮蛮的鸟头扒拉下去,说:“天界的守备松散了很多。想来是发生了大事。”
  夜昙一边将他抱出去,一边说:“虽然没死,但是快了。”说到这里,她的一丁点儿良心觉醒,感叹了句:“这个人,其实也挺可惜的。这四界遍地伪善贪婪之徒,好不容易有个耿直的笨蛋,还这么早就死了。”
  然后她那点儿良心就耗光了,说:“不过吧,他为自己的道而死,也不需要我为他叫屈。走吧,本公主已经闻到了自由的香味儿……”
  帝岚绝混入天界的时候,就研究过逃离的路线。他带着夜昙,很快离开了南天门,一路返回人间。
  然而刚刚离开天界,夜昙额上虹光宝睛一闪,突然开始发热。夜昙一手捂住额头,随手把帝岚绝放地上。帝岚绝发现不对,问:“怎么了?”
  夜昙捂着额头,说:“少典有琴给我种下这个破法宝,只要触犯天规就会发作。天规不准私自下界。那个老男人,真是做鬼也不肯放过我!”她刚骂了一声,虹光宝睛热度更甚,夜昙赶紧说:“啊啊,他不老他不老,他年富力强、貌比潘安、学赋五车……啊你这破法宝,等我把你摘下来,我非把你磨成粉用来喂狗不可……嘶……救命救命……”
  帝岚绝细看她的额头,他指尖轻触,那法宝确实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他说:“藏识海有位大能,名叫东丘枢。传闻有大神通,就连少典有琴也曾慕他之名,前往游学。我带你去找他,他或许有办法摘除这法宝。”
  夜昙被烫得呲牙咧嘴:“这位可敬可爱的先生在哪?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了!”
  斯由猛风起,洪流鼓冥壑。
  藏识海。
  一条瀑布垂悬于黛色沟壑之间,正是豁开青冥颠,泻出万丈泉。夜昙就站在瀑布之下张望,眼前却只见水雾,哪有什么人影?她问:“东丘枢就住在这里?”
  帝岚绝整理衣冠,说:“嗯!要叫先生。”
  夜昙捂着额头,这回倒是乖顺,她大声喊:“东丘枢先生在吗?!”
  耳边水声轰鸣,帝岚绝说:“这瀑布是法阵结界,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入藏识海。先生会设法考验,你要……”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水雾消散,现出一条干干净净的白石小路。一棵迎客松自崖边探出身来,似乎真的在迎客一般。
  帝岚绝微怔——迎客松?这是准许我们进去了?
  夜昙却不管那么多,既然有路了,当然就应该进去了!她顺着白石路,一路向上攀爬。行不多时,就见半山腰上,现出几间干净的院舍。
  耳边传来书声琅琅,这里居然有人在读书。
  第91章
  夜昙东张西望,突然,有个声音说:“过来。”
  “谁?”夜昙心中一凛,转头一看,才见旁边迎客松下有一方白石棋枰。棋枰旁坐着一个人。夜昙走过去,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色深衣,衣领和袖口滚了一圈黑边。
  明明是个读书人的装扮,然而头发却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
  夜昙慢慢走过去,发现他青丝中混杂了白色,看样子已经不再年轻。
  她低下头,想从滑落的发丝里看清他的脸,却发现男人也在凝视她。目光相对,她说:“你应该把头发束起来。”
  男人意外:“这么多年来,所有人在此见吾,第一句话都是——‘阁下就是东丘先生吗?’你为何与他们不同?”
  夜昙捂着额头问:“我为何要与他们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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