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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从十、九、八、七,不紧不慢走到了四、三、二、一。
  12月4号了,是个晴天,这一刻的月色很美,他喜欢的这个人17岁。
  这个瞬间万籁俱寂,无人知晓,于是他牵住了盛望垂落下来的手,低声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望仔。
  他牵了很久,直到被他牵着的手忽然蜷了一下,他才倏然回神。接着盛望略带哑意的嗓音响了起来。
  他说:“我听见了。”
  第70章 野草
  江添的手下意识撤开一些, 体温顺着指尖往下滑了毫厘, 又被盛望反手扣住了。
  我听见了你说的生日快乐, 也知道你在夜色里伸出过手。盛望哑声说:“我抓到你了。”
  我已经抓到你了,所以你不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木质楼梯发出吱呀轻响,脚步声有点急, 最后两阶几乎是一步跨下来的。盛望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从上铺匆匆下来了。
  他还没想好要问什么、要说什么,就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江添没再背靠着床栏。他坐在床上, 右手架在曲起的膝盖上, 肩背微弓,月光斜穿过床铺, 擦着他落下一片银白亮色,他却坐在影子中。
  那只牵过盛望的手垂落在身边, 长指半弯。他垂着眼,目光就落在掌心的那片虚空里, 沉默着出神。
  直到盛望的影子歪歪扭扭投落在那片床单上,他才抬起眼。
  盛望忽然就张不开口了。他看着江添的眼睛,心跳得很快, 胸口满得要炸了, 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们同时陷入安静里,刚刚手指纠缠的那份亲昵在这一瞬间疯狂生长,野蛮而无声,顷刻填满了整个房间。
  没人看得见,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
  他们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江添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有些模糊:“什么时候醒的?”
  盛望胸口起伏, 明明只是下了五六级台阶,从床上跑到床下,他却像走了三千里。
  他说:“早就醒了。”
  你抓住我的一瞬间,我就醒了。
  “为什么不出声?”江添说。
  盛望说:“你觉得呢?”
  江添眸光动了一下,轻得像呼吸或心跳引起的震颤。
  盛望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有点忍受不了那种突然的沉默,哑声说:“我以为你说出去一下是指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就到处转着等你,结果左等右等也没见你回来,就爬上去了,想玩会儿手机。”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没想到那酒后劲太足,不小心睡着了。”
  他静了片刻,说:“其实一直都没睡实。”
  说的时候没觉得,仿佛只是随意找了个话题。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这些话带着几分抱怨,就像故意说出来让江添心软一样。就好像如果不说点什么,这一晚就要戛然而止似的。
  理智对他说,别开这个口更好,这晚的事其实就该那样戛然而止。
  但他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不是说拿一下东西么,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江添看了一眼自己腿上搁着的纸包,说:“因为本来要明天才能拿到。”
  盛望愣了一下:“礼物么?你不是说没有?”
  “骗你的。”江添说,“怎么可能没有。”
  他捏着那个纸包的边角,很轻地蹙了一下眉:“但是我不太擅长。”
  “什么?”
  “不太擅长给人准备礼物。”
  “不用擅长。”盛望说,他垂着眼拿过那个纸包,撕包装的时候说:“你送什么我大概都会高兴。”
  纸包得很厚,大概怕撞皱了边角,或是淋雨受潮。盛望拆了两层,终于从剥开的地方窥见了礼物一角。
  那好像是个皮质的封面。
  他差点以为又是一本笔记,全拆完才发现,那是一本相簿。现在照片都存在手机云盘里,他自己根本没用过这样的东西。
  但他记得,曾经在某个闲聊的间隙里,他好像对江添说过,他很喜欢看丁老头的那个旧相簿。
  手机会坏,云盘东西太多太杂,那些记录了某个时间点的照片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数据里,如果不是碰巧要找东西,他根本想不起来去看。
  以至于他有时会觉得过去16年的时光模糊不清,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去过哪里,又曾在哪久住过。
  宿舍里只有月光,江添起身走过来拧开了桌边的台灯。盛望借着光看到了相簿全貌。
  这个相簿有点特别,封面是一张速写,画的是他头像常用的小红罐,像是给他特制的。
  他牵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他其实没想好相册里面会放着什么照片,但看到第一张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老照片了,也许是器械限制,清晰度不如现在那么高。但街边树木和行人都有光的轮廓。
  对,照片里没有某个特定的人,而是一条热闹的街。
  盛望刚开始有些茫然,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路牌——那是白马弄堂那座老宅外的大街,他的家门口。
  照片右上角,有人在边缘处写了一个年份。
  盛望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又翻开了第二页。那是一座商场,在某个十字路口的交界处,车流在那里交汇,阳光照在玻璃上,明晃晃地连成了片。
  同样,这张照片右上角也写着一个数字,在第一张的后一年。
  他忽然想起某个等车的清晨、某个往政教处走的傍晚,还有其他一些瞬间他对江添聊起的话——
  “我小时候特别能折腾,经常大清早把人闹起来。”
  “然后呢?”
  “然后来这条街上视察民情,一定要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看到大家生活安定,我才能回去睡回笼觉。”
  “为什么是这条街?”
  “因为热闹。”
  ……
  “看见那个十字路口没?以前这里是不是有个商场?小时候听我妈说过,外公还没去世的时候,我天天撒泼打滚闹着要去逛街。”
  “逛得明白么?”
  “两岁啊,当然逛不明白,就是去微服私访,天生皇帝命,没办法。不过商场已经没了,也不知道哪年拆的。”
  “去年拆的。”
  “那我转回来得真不巧,要是早一年,还能来回味一下。”
  ……
  盛望一页一页往后翻,右上角的数字一年一年变化着。他在照片里看到了很多条路,家附近的、小学附近的、初中门外的。然后他到了另一个省市,又看到了初三常溜去吃东西的那个校门、高一那个学校的花街。
  最后一张拍于今年,照片是附中西门,可以看到学校门额上的大字,穿过门是一条横街,街边有条窄道,有个卖煎饼的小车常年停在那里,那是梧桐外那些长巷的入口。
  照片的另一边,是他最常去的便利店,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喜乐。
  这一年对他而言最特别的地方,就都在这张照片里了。
  通往喜乐的路上有个男生单肩搭着书包的背影,他抬着右手,像在招呼身后的人。
  那是盛望自己。
  从出生第一年到第十六年,他走过的路都在这本相簿里。他自己已经弄不清了,没想到有人悄悄地帮他找全,然后封存在这里。
  这里面每一条路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一年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盛望垂眸看着最后一张,很久都没抬头。
  他背手关掉了台灯,整个宿舍又重新陷入夜色里,照片变得模糊不清,他飞快眨了好几下眼睛。
  又过了很久,他才转头问江添:“从哪弄来的这些照片?”
  他声音比之前还哑,带了极为轻微的鼻音。
  江添靠在桌沿,就在盛望身边,肩膀碰着肩膀。他眼睛里有月亮的颜色,清亮一片,但一垂眸就全部掩进了深处:“找的,曦哥帮了点忙。”
  盛望又问:“最后一张什么时候拍的?”
  江添说:“不记得了,很早。”
  盛望点了一下头。
  过了片刻,他说:“为什么跟在后面拍我?”
  江添没说话。
  盛望:“干嘛对我这么好?”
  江添沉默很久,眉心蹙了一下又松开,说:“我是你哥。”
  盛望又点了一下头,这次他安静了很久,久到江添撑在桌沿的手用力攥了起来,骨节泛了白。他才开口说:“那你之前来抓我的手也是因为你是我哥么?”
  江添没再给出新的解释,反而长久地沉默起来。
  刚刚那个相簿看得盛望情绪有点重,酒劲又翻了上来。他觉得自己其实很冷静,但话却一句比一句冲动。
  江添每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的心跳就会更快一点。
  也许是肩抵着肩距离实在很近,又或者只是错觉,他觉得江添的心跳似乎也很重,跟沉默的模样截然相反,像平静海面下翻涌的波澜。
  他听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江添说:“哥,你心跳跟我一样快。”
  江添很轻地闭了一下眼,像是想把暧昧和冲动阻隔在外,但当他再睁开,眼里的情绪却变得更浓重了。
  “别叫这个。”他转过来看向盛望。
  因为对视着的缘故,距离显得更加近在咫尺。盛望鼻息变得有点乱,忽然就没了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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