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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淑妃满面凄然, 身子微微颤抖,哆嗦言道:“皇上,竟然不肯见本宫么?”说着,她转头看向李忠,哀声问道:“李公公,皇上是不是特别生本宫的气。那……那苏宫女, 是不是,是不是跟皇上说了什么?”
  李忠今日也随着皇帝去了祈年殿,至此刻才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这情形,他大约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必定是这淑妃趁着皇帝不在,来找苏若华的麻烦了。偏偏,又没能讨到什么便宜,所以这时候才来演上这么一出。这淑妃怎么就不长记性,宫里多少人都在那苏若华跟前吃了瘪,皇上对她的宠爱早已到了不可动摇的地步,安分守己,随缘度日也就罢了,定要生出这些争风吃醋的事儿来。生事,却又技不如人,没本事占上风,弄到这个灰头土脸的田地,何苦呢!
  他往日里倒也没少受这个淑妃的打点,不要冷脸说硬话,便劝和道:“淑妃娘娘,若华姑娘这会儿还没和皇上说什么呢。奴才劝您一句,您啊还是先去千佛殿罢。只顾在这里不走,待会儿皇上当真龙颜大怒,出来降罪,您连个预备都没有不是?”
  淑妃满面的愁云惨淡,泣道:“本宫也是被奸人谗言所误,所以才误会了苏宫女。皇上不肯见本宫,本宫要如何分辨?”
  李忠看着她这幅狼狈模样,忍不住说道:“娘娘,别怪奴才多嘴。这打从若华姑娘得宠,您心里想什么,大伙都清楚。又何必干这等藏头露尾的事儿了呢?您明知道皇上喜欢她,还一定要与她为难,这是鸡蛋往石头上撞!娘娘,奴才不是数落,说是小人谗言,可您自家也太没个成算了!”
  淑妃呜咽了两声,粉面惨白,额上不住的滚下汗来,竟向李忠求道:“李公公,就当本宫求你了,替本宫再向皇上美言几句吧。只要皇上肯见本宫,听本宫分辨两句就好。”
  李忠忙道:“哟,娘娘您可别说这话,折煞奴才了。奴才私下跟您说一句,您还是去千佛殿吧。这会儿皇上陪着若华姑娘,怕是谁也不想见。眼下,若华姑娘只要在皇上面前说上那么一两句,皇上能不恼您么?这节骨眼上,您又抗旨不尊,那不是罪上加罪?”
  淑妃听了他这话,情知是没有门路可走,多说也是无益,仔细想想,李忠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只得令秋雁扶自己起来,一步一拐的往外走去。
  李忠看着淑妃的背影,叹息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寝殿之中,陆旻正在苏若华跟前做小伏低,说尽了软话,只求她同自己说一句话来。
  然而,苏若华却冷着一张俏脸,只是望着窗外,一字不发,也不瞧他一眼,被陆旻追问的烦了,方又说了一句:“皇上还是去听淑妃娘娘的禀告吧,免得人又说我狐媚惑主,煽风点火,吹枕头风。”
  陆旻闻听此言,便知今儿这场事端必然是淑妃闹出来的。
  他正在光火,李忠就从外头回来,低声回道:“回皇上,淑妃娘娘已去了千佛殿了。”
  陆旻怒道:“朕才出宫一日,这贱人便以为宫中无人做主了么?!颠寒作热,又生出什么事端来?!李忠,去问着她,到底都干了什么好事!”
  李忠才回来,便又调转身子,马不停蹄的往外去。
  苏若华却出声道:“你也不必责怪她们,原都是我不好。自古及今,哪有君王专宠一人的?难怪叫人看着心生疑惑,皇上也不必去追问谁的罪状了,弄来弄去,又替我招来许多骂名。”话才出口,那一双媚眼便有些红了,她转过脸去,托腮不语。
  如此作态,方才是真正的妖媚蛊惑,然而谁要淑妃三番两次的一定想要她的命呢?既如此,她又何必客气!
  的确,她只有皇帝的宠爱,但只凭这一点已足够同她争衡了。
  陆旻见了她这幅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的模样,大感心疼,只道自己出去一日,她在宫里便已受了许多委屈,颇为自责,心底也越发恼恨淑妃。他一步上前,索性将苏若华抱起,转身落座,把她放在膝上,沉声说道:“你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论生事的是谁,朕都替你做主!”
  苏若华却依旧垂首不言,半日才说道:“皇上也不必问了,其实好没意思。”
  陆旻见她如此,越发抓耳挠腮,心火难平。
  一旁侍立的露珠忽然跪倒,爬到陆旻跟前,连连磕头泣诉道:“皇上,今日一早您出了宫,姑娘说起早了身上乏,又躺了片刻。熟料,慎刑司的刘公公就带了一伙人马闯进乾元殿,说是奉了淑妃娘娘的号令,前来搜查。落后,淑妃娘娘也来了,说什么有人检举揭发了姑娘暗中行巫蛊之术,迷惑君王,还有什么吃药求子,意图混淆皇家血脉等事——奴才也听不明白,但听淑妃娘娘的口吻,仿佛是个大罪。姑娘说并无此事,并一再言明此地是皇上的寝宫,不比旁处,不能随意妄为。可淑妃娘娘偏偏不听,说她有协理六宫之权,后宫众人除了太后皇上,皆要听她的号令,还、还辱骂了姑娘。姑娘阻拦她不得,只好任凭她搜查。刘公公带人将乾元殿闹了个人仰马翻,还弄坏了许多东西,却什么也没搜出来。淑妃娘娘见此情形,竟然一句交代也没有,就这样走了。皇上,姑娘是怕您为难所以不肯说,可奴才看着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心里难过,只好替她说了!”言罢,便呜呜哭泣起来。
  露珠这一番话,荡荡如流水,连一个磕巴也没有。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事前背好的。
  这算是后宫里的老戏码了,然而却实在好用,尤其是正蒙盛宠之时。
  苏若华在后宫浸淫多年,这点把戏手段,还不是信手拈来?
  果不其然,陆旻听了露珠的言语,登时暴跳如雷,大声喝道:“这个贱妇,朕是看她素日里端庄稳重,主持宫务有方,这才许她协理六宫!谁晓得,倒把她的心给养大了!朕前脚出宫,她后脚就来欺凌朕的心爱之人,甚而竟还闯入乾元殿!她是想犯上作乱么!”喝罢,转而向李忠下旨:“传朕旨意,淑妃钱氏,泼悍嫉妒,横行宫廷,为臣不忠,为妃则有伤妇德,褫夺封号,降为充媛,即刻送回皇城,幽禁寝宫,静思己过!”
  李忠听了这旨意,只觉腿肚子发软——褫夺封号,于嫔妃已是奇耻大辱,更遑论还降位为充媛。充媛,已是九嫔之末。从妃位跌到这个地步,已可谓是跌入尘埃。
  可谁让,淑妃闹出这么大个乱子呢?李忠原当淑妃只不过是趁着皇帝不在,上门来找苏若华的麻烦,不想她竟然干出了这等荒唐蠢事!
  这是刁难苏若华么?这是无视皇帝,犯上作乱!
  当初,陆旻为何一定要把苏若华留在身边?不正是为了以皇权来庇佑她么?淑妃如此,真正是昏聩不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忠也不敢拖延,转头就要去传旨。
  苏若华冷眼看了半日,忽然出声叫住他,又向陆旻说道:“皇上还是仔细问问吧,免得日后被人说起,又全是我挑唆的。我一个宫女罢了,哪里就有这样大的能耐,今儿弄倒了这个,明儿搞垮了那个。”
  陆旻瞧着她,黑漆的眼眸里闪烁着些复杂的思绪,片刻他莞尔一笑,颔首道:“还是你周到,就如你说的办吧。”又向李忠吩咐:“将此事,转告与太后,请太后娘娘主理此事。”
  苏若华心头一跳——钱家与赵氏从来水火不容,皇帝将钱家的女儿交给赵家处置,是不想给淑妃留活路了。
  或者,她如此作为,也正中陆旻的下怀,所以他适才才会不多问一句,就要处置了淑妃。
  太后,只怕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李忠得令,躬身退出传旨。
  陆旻便环着她的柳腰,在她颈子里轻轻嗅闻了一下,低声笑道:“如何,不生气了吧?”
  苏若华听着陆旻的嗓音,低沉之外还带了几分戏谑之意,并无丝毫余怒未消的意味,仿佛他是配合着她演了一场戏。
  她垂首说道:“我有什么敢生气的?只要皇上不在,谁都敢来踩上一脚,谁让我只是个宫女呢?”
  陆旻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笑道:“你这是在向朕讨封么?”说着,他便摩挲着苏若华那平坦的小腹,叹息道:“你早日有了身孕,朕便给你个极高的位分,把这后宫也都交给你打理。如此,朕也就高枕无忧了。”
  苏若华心中一动,不由道:“皇上……”
  陆旻忽又说道:“瑙木贡前线传来奏报,前线大捷,霍长庚更率部追赶残兵,深入其腹地。”言罢,他向她微笑道:“朕记得,你的家人也在那边,对不对?你托付霍长庚照料他们,为何不来找朕?”
  苏若华颇有诧异,说道:“皇上如何得知?”
  陆旻嗤嗤笑道:“倘或前朝后宫任凭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朕的耳目。若非如此,朕这个皇帝只怕早已驾崩了。”
  苏若华心头一紧,她当然明白陆旻身为帝王,掌控时局的手腕必然不俗,然而与他耳鬓厮磨、缠绵久了,她便会忘却此事。实则,她的一举一动,怕不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陆旻又笑道:“求自己的男人罢了,对你来说,竟是这样大的一件难事么?只要你开口,朕便赦免了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语半是戏谑半是认真,苏若华竟不敢再看他的眼眸,避开他的视线,说道:“我家人是被先帝发落,流放出关,阖家皆是戴罪之身,岂能因我得了皇上的宠爱,便求皇上赦免?这等恃宠生骄之事,我做不来。”
  恃宠生骄的事做不来,演戏就演的忒也逼真。
  陆旻低低笑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几时能真正的跟朕撒一次娇呢?”
  两人正如胶似漆,刘金贵忽从外头进来,报道:“皇上,淑妃娘娘适才突发暴疾,在千佛殿呕血晕眩过去,被人抬回去了。”
  陆旻笑了一声,斥道:“她可真会适时生病!此事,且交由太后处置,不必再来跟朕说了。责令太医,好好与她医治就是。”
  刘金贵应声,重又退了下去。
  这件事落在赵太后手中,她岂有善罢甘休之理?
  西平郡王陆斐正在江浙一带调查钱家贪墨盐税一案,钱家正自焦头烂额,淑妃偏偏这个时候干出这等蠢事,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赵太后不问后宫事已多年,如今重新过问,自又抖擞了全幅精神,把当年的雷霆手段尽数拿出,责令内侍省总管吴德来牵头办理,务必将淑妃这些年执掌宫务以来桩桩件件尽数挖出。此外,她又下令封锁此事,不许走漏半点消息,更以淑妃病重为由,将其困于寝宫,不许任何人前往探视。
  吴德来有太后撑腰,皇帝默许,自是放开了手脚。
  不出三日的功夫,便将淑妃如何擅闯乾元殿一事调查的清清楚楚,此外更有她借主理后宫之机,行贪墨财物,克扣低位嫔妃的份例,到宫外放贷,中饱私囊等等事由。
  然而,这里面最重的一件,依然是她搜查乾元殿。
  在太后口中,此事已成了淑妃借人诬告苏若华为由,趁机窥探御前,向外递送消息,图谋不轨。如此这般,淑妃乃至于钱家,便都要落一个阴谋犯上、染指龙庭的大罪。
  赵太后此意,便是向趁此机会,一举除掉钱氏。
  然而陆旻接了奏报,却并未按她心意行事,只批复道:“淑妃钱氏,久在宫闱,性情跋扈,行止癫狂,上受天恩,却不思答报,着令褫夺封号,废除妃位,没收金宝金册,降为才人,幽闭于寝宫,静思己过,无谕不得擅离。”如此,算是将淑妃给废了。只是因着她曾是四妃之一,又到底是钱家的女儿,不曾将她打入冷宫。
  此外,童美人幽愤嫉妒,诬陷旁人,谗言主上,赐白绫、毒酒、匕首,自尽——这诬告苏若华行巫蛊的事,自然是她的手笔了。
  慎刑司总管刘林,多年来助纣为虐,充当淑妃爪牙,乱棍打死。
  一次争端,竟而引发了后宫一场地震。
  此消息一经传开,阖宫从上到下的嫔妃无不心惊胆战。谁能想到,曾经的四妃之一,还曾是皇帝的宠妃,又出身名门望族,只因一时的不慎,就落入这等凄惨境地。
  所谓雷霆雨露是君恩,大概就是如此吧。
  赵太后虽不甚满意,但皇帝执意如此,她也只好就此罢休,能将淑妃从位子上拽下来,也算意外之喜。后宫空了这么多位子,她可以再填补些自己的人手了。
  淑妃被废黜的消息,行宫瞒的如铁桶一般,直至钱才人被送回皇城幽禁,这讯息方才传到钱家。
  钱氏族人大为惊骇,本还要联名上奏,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却反而招致了皇帝的雷霆之怒,将钱才人如何擅闯乾元殿、并肆意搜查一事当众讲了,更责问钱父是否是他示意所致。钱父不知这后面竟有这样的事,哪里还敢再为女儿求情,只求不要被她连累。下朝回府,便连忙将钱才人从族谱中除名,他自己更称病不出。
  这一番事毕,钱氏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不少。
  这日晚膳时候,陆旻兴致极佳,连连痛饮了三壶美酒。苏若华劝阻不住,只好任凭他去。
  陆旻笑道:“今日当真是痛快,这群老匹夫,可算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之怒了!”
  苏若华替他布菜,微笑言道:“皇上精明强干,自然心想事成。”
  陆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言语。
  晚夕就寝,苏若华侍奉了陆旻,侧身躺着,合上眼眸,昏昏欲睡。
  陆旻却凑在她的耳边,低语道:“若华,做得好。”
  苏若华倏地睁开了眼睛,看向陆旻,说道:“皇上……”
  陆旻却躺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浅笑道:“睡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苏若华原本因情//事疲惫招致的睡意,顿时便消散了。她躺在床上,听着身侧男人逐渐平稳的呼吸,不知几时才渐渐睡去。
  她的心里还是平稳的,若能帮上陆旻,那也没什么不好。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转眼又是半月有余。
  皇帝已亲自前往祈年殿祭祀求雨,可老天依旧是日日大太阳,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这位九五之尊。
  民间不知从何处,兴起了一股流言,人人传说宫中出了妖孽,所以天降大旱,以示惩戒。
  苏若华并未关心此事,眼下的她正坐在乾元殿后院的一间厢房里。
  地下跪着一人,两眼怨毒的瞪视着她,正是玖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连环扣~
  第八十五章
  苏若华坐在椅上, 手中捧着一只青瓷盖碗。
  她并不看地下跪着的玖儿,只轻轻拨弄茶碗盖子,水汽氤氲, 茶香四溢, 便低头啜了一口。
  玖儿闻这茶香,不由轻轻蹙眉, 看着苏若华那目中无人的样子, 心中怒火直蹿,扬声道:“你将我困在这里数日了,到底想怎样?!”
  苏若华并不接话,淡淡说道:“这是今年新进贡的蒙山雀舌, 开春来第一拨新茶。此茶采摘于蜀地蒙山之巅,色绿香高,滋味醇厚甘鲜。是雀舌中难得的珍品, 尤其是从山峰之上采摘下来的,尤其珍贵。整个后宫,除了皇上这儿, 便只有太后娘娘能受用了。”说着, 她向玖儿微笑道:“然而这样的茶,我如今每天都在吃。”
  玖儿扭了头不去看她,不知她向自己说这话究竟何意,是向自己炫耀她的恩宠么?!
  狐媚邀来的恩宠,有什么可稀罕的!
  苏若华没有言语,却忽的将手一扬, 整碗茶水就泼洒在了玖儿跟前的地上。
  热烫的茶水,有些许溅射在了玖儿身上。
  玖儿猝不及防,被烫了这一下,重新转过脸来,向苏若华怒目而视,骂道:“要打要杀,你给个准话!如此折磨人,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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