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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赵太后冷笑了一声:“一个小小的宫女罢了,再如何受宠,又能怎样?哀家能有今日,难道凭靠的是先帝的恩宠么?横竖软儿不得皇帝的喜欢,那哀家不如给淑妃添些堵,不然她也太得意了!皇上若当真喜欢她,那可更好了,哀家索性成全了他们。一个奴才,借她肚子使一使,也是她的福气。”
  朱蕊听着,连连叹息:“到底是娘娘深谋远虑,奴才鼠目寸光,难及娘娘分毫。既这般,那娘娘预备几时行事?”
  赵太后淡淡说道:“明儿不是朝会,还不慌。三日后就是太妃诞辰,先吩咐内侍省预备着,后日咱们就动身。”
  待淑妃走后,东暖阁里一片寂静。
  陆旻用膳已毕,又见了几个外臣,处置了些朝廷政务。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内书房方才散了,陆旻略松散了一下身子骨,便传人道:“李忠!”
  李忠正在外候着,闻得这一声,忙转歩进去,躬身垂首:“皇上,您传奴才?”
  陆旻凤眸轻阖,问道:“交代你办的差事,如何了?”
  李忠忙回禀道:“皇上放心,钟粹宫那边已打发人出宫了。寿康宫,信儿也传进去了。”
  陆旻颔首道:“很好。”言罢,便端起手边的定窑萱草纹茶碗抿了一口,又道:“今岁的春茶,贡的早。待会儿,你亲自走一趟,带上三斤送到甜水庵去。再有,朕适才所说的钗子,你也带上,还是给她。”
  李忠连连应声,想了一会儿,又道:“皇上,还有一件事,奴才不知怎样处置。”
  陆旻道:“讲。”
  李忠便说:“还是内侍省总管一职,之前皇上说要让钟铜上任了此职,但这旨意又没传下去,如今还不上不下的。皇上,这旨意还传么?”
  陆旻看了他一眼,莞尔道:“李忠,你倒很会审时度势。”
  李忠慌忙赔笑:“皇上谬赞,奴才只知尽忠办差。”
  陆旻神情微微有些懒散,说道:“太后既肯退让,此事便暂且搁下吧。”
  李忠连连称是,又道:“皇上这一番布置,太妃娘娘回宫必定是再无阻碍了。那若华姑娘……也就跟着回来了。”
  陆旻脸色顿时转阴,他鼻子中哼了一声,低声斥道:“她溜得倒快!若非如此,这一次朕绝不会再放她出宫。”
  李忠竖着耳朵,好像听见了几句埋怨,又好像不是,遂试着说道:“皇上,待太妃娘娘回了宫,您不如直接跟娘娘说一声,把若华姑娘调拨养心殿当差就罢了。太妃娘娘再怎么喜欢姑娘,也不会驳了您的面子。”
  李忠心里盘算着,既然皇帝一时半刻不肯收了苏若华,那就把她弄到御前来,两个人朝夕相见,总有水到渠成的时候。再说了,苏若华在皇上跟前服侍,皇上的心情就会好些,他们这些当太监的日子也好过些。
  陆旻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机灵,就这样吧。那盘白蒸肴肉,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晚上炖在锅子里面,随晚膳一道送来。”
  李忠忙回道:“皇上放心,若华姑娘走前都叮嘱了,奴才知道。”
  陆旻先是一怔,随即点头应了一声。
  这都是他昔年的口味习惯,她全都记得。
  李忠看看皇帝别无吩咐,便告退出去传话办差。
  陆旻将指在茶碗中轻蘸茶水,于桌上轻轻画着两个字:若华。
  皇帝清冷的眉眼,逐渐柔和下来,低低自语:若华,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你在宫里发相思有什么用→_→
  第二十七章
  苏若华乘着马车, 向甜水庵而去。
  她倚着一方水青色绸缎软枕,闭目养神。
  此次进宫,终是全身而退了。
  虽险, 倒还平安, 她却也并不怎么怕。
  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涯,更加凶险的时候都是尽有的, 最重要的还是筹谋应对。
  宫里的局势, 她大约也算揣摩明白了。
  赵太后与贵妃自是一党,淑妃又是一党,余下的嫔妃都排不上号。赵氏姑侄与淑妃不睦,几成水火之势。
  太妃娘娘如要回宫, 大可好生利用此局。
  若能把淑妃拉到太妃这一边来,也算是多了一张牌,总好过太妃把自己推出去。
  只是, 自己大约是把淑妃给得罪了。
  想着,苏若华的嘴角却不由泛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宫廷行走,从来就不是隐忍退让便能安然无事的。这该得罪的人, 避也避不开, 一昧退缩反倒叫人以为怯懦无能、软弱可欺,越发的轻蔑作践。
  淑妃的恩宠,并不怎么牢靠,看陆旻如何待她,她这宠妃的名号也是名不副实了。
  陆旻如此,大概是想挑起内廷纷争吧?引得淑妃与赵氏姑侄争斗, 好来权衡局势。
  那么,太妃及自己,是否也是陆旻指间的棋子呢?
  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清朗少年了。
  苏若华轻咬指尖,水眸微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纵然心里明白,帝王从来无情,其所有的不过是对于女人的爱宠与怜惜罢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正自想着心事,马车却忽然一个剧烈颠簸,苏若华坐不安稳,险些栽倒。
  她忙扶着板壁,责问道:“怎么回事?”
  外头赶车的太监桐生回道:“姑姑,前面有人闹事。”
  苏若华便自车窗向外望去,果然见前方不远处,一伙人围在一处,吵吵嚷嚷。
  苏若华只当是市井闲汉嘶闹,并未放在心上,只说道:“可能换条路?”
  桐生道:“怕是不行,这长街上要往前再走一段才有岔路。街上行人众多,咱们又不得回头。”
  苏若华便又问道:“这伙人为什么堵路?”
  桐生擦了擦额上的汗,没好气道:“情知为些什么!一群市井棍徒,想必是闲着混闹。”
  苏若华沉吟了片刻,便推门下车。
  桐生见她竟要上前,大急:“姑姑,那都是些地痞无赖,您可不能过去。一时被挤了碰了,太妃娘娘那里,奴才不好交代!”
  苏若华说道:“不然怎样,就在这里干等着么?出了城,甜水庵竟还有些路途,待回去不知什么时候了。”
  言罢,她缓步上前。
  桐生唯恐人多挤了她,忙忙的跟在其后,又呼喝众人让路。
  苏若华上前,却见一伙身着粗布短衣的汉子,围挤在一处。这些人大多生的皮糙肉厚,肤色黝黑,骨节粗大,似是这菜市口的短工。
  京城菜市场常有些失了家业的汉子、手艺人又或农闲时候的乡下人,聚拢在这里,等候雇主,打些短工。天长日久,此地便成了一处小小的人力集子。
  苏家未败落之前,府中有什么短途工事,家人亦是来此雇工,苏若华故此知道。
  此地虽是鱼龙混杂,但大多数人不过是卖力气混饭吃的朴实汉子,少有作奸犯科之事。
  一伙人正围着看热闹,忽听人大声吆喝让路,正要发火,又见一个身着绫罗绸缎、花容月貌、气韵端华的姑娘过来。
  这起人成日混迹乡间市井,所见不过是些粗糙妇人,即便有些略有姿色,却又哪里有这等高洁气质,如玉人物,乍然见了苏若华,一个个看呆了眼,只当仙女下凡,连忙让路。
  如此一来,本是水泄不通的人群,倒让苏若华走到了前面。
  苏若华缓步上前,只觉身侧不时各种汗味、体味传来,不由拿帕子掩了掩口鼻,便看向前方。
  人群当中,正有两人对峙。
  苏若华定睛一瞧,不由微微讶异——这两人居然皆是她的熟识。
  左边一人,一袭藏青色劲装,双手缚着绑带,身材高大魁伟,浓眉利眸,鼻梁俊挺,神色淡淡,只是眉宇间微带了几分怒气。
  这人,竟是被陆旻调拨往甜水庵、暗里护卫恭懿太妃的护军霍长庚。
  右边那人,却是一身锦衣华服,着一领石青色团花八宝箭袖,五色金福禄双全褂子,下头则是皂色漆裤,足上蹬着一双水青色粉底朝靴,头上绾着赤金盘螭钗,面容清雅,生着一双多情桃花眼,微微一笑,便露出一口碎银也似的糯米牙。
  这人眼下正似笑非笑,乜斜着眼睛,一下下瞟着霍长庚,神情间颇有几分轻蔑不屑之意。
  苏若华更觉诧异,此人竟是当朝皇帝陆旻的堂弟,西平郡王陆斐!
  西平郡王,也算当朝的“风云人物”,只是旁人当风云人物,大多是美名佳话,独他是一朵奇葩。
  陆斐自幼也聪慧过人,年方五岁便能将先贤文章并御诗倒背如流,颇得先帝喜爱,曾言:“此子慧,将来必不可限量。”
  然而这陆斐越长越歪,不知哪里学来一副极顽劣的性子,小时撵狗打猫,撕书折笔,甚而进御书房陪读之际,偷藏先生戒尺。比及大了,不止毫无收敛,反倒越发不可收拾,仕途经济等一概不问,整日不务正业,一日忽又说自己是梨园弟子,学了几句昆腔,便扮成小生,在京中大戏园子里登台唱戏。
  老亲王屡屡被这不肖子气的火冒三丈,亲自动手操起棍棒执行家法。
  每每受罚之时,陆斐便高喊先帝救命,弄得老亲王哭笑不得。
  凡此种种,荒诞无稽,不胜枚举。
  陆斐虽是这幅怪诞脾气,同陆旻的交情倒是不错。
  以往在宫里时,苏若华也时常见他,陆斐倒是从不欺压下人,同宫女们也是客客气气,倒不似别的贵胄子弟,目光无礼,言语轻薄。
  却不知这两人怎会碰在一处,又怎会在此地争执?
  但听那西平郡王嗤笑道:“我说你这蠢汉,瞎充什么侠客义士,混管闲事!我同那赛杨妃之间的事,同你有什么相干?!赛杨妃即便是你相好,莫不是不许旁人上门?”
  霍长庚脸色沉沉,说道:“你与赛姑娘如何,自是与我无干。但你仗势欺人,强占私宅,那可是不法之事。”
  陆斐神色轻佻,笑道:“什么不法之事!这京城也真是地邪,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管到爷的头上来!”这话虽满是挑衅,但却似底气不足。
  苏若华听不大明白,便低声问桐生怎么回事。
  桐生已向周遭围观的打听明白了,原来两人话里的赛杨妃是京城玉音班的台柱子小旦,生的色艺双全,广受京城老少的喜爱。
  这西平郡王打听出来,也时常去听她的戏,几乎逢场必到,十分奉承。
  今日又该这赛杨妃登台唱演,大伙也都买了戏票,谁知陆斐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就命人封了玉音班的场地,扬言他今日包场,不许人进。
  这些短工大多贫苦,平日里难得有个乐子,辛苦劳作,好容易积存了几枚铜钱,就盼着今日能远远的听赛杨妃唱一嗓子。熟料,就出了这等事。
  大伙自是不能心服,便同郡王府的人闹了起来。
  陆斐不耐烦听他们嚷闹,竟吩咐王府下人驱散人群,更是惹了众怒。
  恰逢此时,霍长庚从此次路过,见此不公之事,遂插手干涉。
  苏若华听了这些前情因果,心里暗暗道了一声:果然是他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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