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妆 第8节

  在路过花园时，夏瑶隐隐听到夏璃的怒骂声。她为人淡漠，对这个宅子里的人更没什么好感，本不欲搭理此事，那声音却不断的传向她的耳朵。
  “你和那贱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要做王妃了，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这傻兮兮的挨打，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听到这话，夏瑶顿时停在了原地，夏璃娇俏的声音在时不时的传来，那一声声恶毒的话语，让人无法想象是从一个不满十六的少女嘴里说出来的。
  “走。”夏瑶暗暗撇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居所能文能武的黄鸣，“我们去看看。”
  碎石子铺成的小路被阳光烤的发烫，通过薄薄的绣花鞋，好似能直通人的心底。穿过一个小池塘，在一座假山后面，夏瑶看到夏璃正不可一世的指着一个男子怒骂。
  被男仆强硬的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满是灰尘，将那原本就破旧不堪的灰黑色衣裳弄的更是难看。
  从夏瑶的角度只能看到男子的侧脸，那侧脸到是好看至极，挺翘的鼻子，白皙的脸蛋，眼角下还有一颗泪痣，到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郎。
  此时这个少年正抿着唇，低垂着眼，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他即使是卑微的跪着，脏乱的衣裳也掩盖不住那浑然天成的贵气。
  似乎是发现了有人在看他，少年抬头左右张望一下，霎时就发现了站在一边的夏瑶。
  只见少年双眼一亮，朝夏瑶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嘴巴“啊啊啊”的叫个不停，却一直说不出话来。
  夏瑶满脸的不解，却又奇异的感到一丝熟悉的意味。
  少年看夏瑶呆呆的站在不远的地方，却就是不肯过来，立马就焦躁起来，一把挥开因为夏瑶的到来而惊慌的男仆。
  他抱着怀里的东西快速的奔跑到夏瑶的面前，一脸献宝的模样将手里的蜡黄色的油纸举到夏瑶的面前。油纸包裹的并不严实，从边角处散落出淡黄色的糕点渣。
  夏瑶挥退要挡在她面前的绿儿和黄鸣，她一看到这少年就感觉心里隐隐泛疼，放缓语调，夏瑶小心的询问着，“这……是给我的吗？”
  少年皱着眉思考的一会，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将点心举的更离夏瑶更近了。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吃……吃……姐……姐姐……吃……”
  一句姐姐，更让夏瑶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泛起，它来的是如此突然，让夏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霎时潸然泪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分裂成两个人，一个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看着下面的哭泣的女子，另一个她满心悲哀的从男子手里接过点心。
  蜡黄色的油纸被完全打开，带着淡淡桂花香的糕点露出它的全貌，大概只有拇指大小的点心堆成一小团。
  “姐……姐………不……不……”可怜的少年越是焦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没……事的。”夏瑶哭的不能自己，颤巍巍的将手里的点心放进嘴里，又哭又笑道：“味道……很棒。”
  少年闻言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一瞬间，便又垮了下去，他伸出手想摸摸夏瑶，却被一旁的绿儿一把给拍开。
  他只得呐呐的收回手，焦急的站在一边。
  绿儿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惊慌的少年，然后拿出手绢不停的为夏瑶擦着眼泪，“你别哭啊！小姐，你怎么……这眼泪怎么就掉下来了呢？”
  夏瑶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到绿儿，哭的更是伤心了，她一把抱着绿儿，不停的叫着，“绿儿……绿儿……”声声啼血。
  往事种种一场梦，昨日今来一场空。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画面不断的在她脑海里闪现，过去的，未来的。
  夏瑶知道，这是属于另一个‘夏瑶’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夏瑶的大脑不断接受着各种记忆，如同一根绷紧的弦。
  这跟弦拉的越来越长，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嘣’的一声，断了。
  夏瑶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第12章 ‘夏瑶’（捉虫）
  夏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的最后，她只见到自己满身是血的自己躺在一个破落的屋子里，面孔憔悴，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如有来生……如有来生……”床上的她发出细细的呓语，“………………我……我……”她最后的遗言终是没有说完，便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身边穿着粗布衣裳的丫头扑倒她的身上，嚎啕大哭，“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啊！你怎么可以丢下绿儿一个人啊！小姐……”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啊！”
  梦里梦外的声音相互叠合，夏瑶努力的睁开黏合在一起的双眼，长时间的沉睡，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隐约看到绿儿那已经哭肿了的双眼。
  那一瞬间，夏瑶觉得自己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夏瑶还是‘夏瑶’。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绿儿转头朝外大声的呼叫着，“太医呢？太医快来看看。”
  外间守着的人听到了动静，哗啦啦的两三个穿着白色宫服，留着白胡子的太医便将夏瑶团团的围住。
  “头痛吗？”
  “有哪里不舒服吗？”
  ……………………
  经过一番折腾，太医院的人围起来讨论一番，才犹豫的下了结论，“夏小姐的身子骨只是有点虚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这边给小姐开一副养生补体的单子就可以了。”
  “之前还说不行了，现在就好了？”轩辕洛脚步生风，来到夏瑶的房间怀疑的询问着说话的太医。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中听，但是夏瑶之前的状态也确实吓人，突然昏迷不醒，气若游丝，脸色惨白惨白的，一副随时就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而太医院也确实也隐隐的暗示要开始准备后事了。
  “这……”太医脸色尴尬的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只得含糊道：“夏小姐之前莫名昏迷，想必是之前受了什么伤？现在是将旧伤养好了，人也就醒了。”
  这话实在是胡扯的厉害，就连轩辕洛这个丝毫不懂医术的外人都忍不住嗤笑开来，“你这意思是说，这人受了重伤在床上躺躺就好了，那这天下还需要什么大夫啊！”
  太医院的人被讽刺的满脸通红，惭愧的低下头。
  轩辕洛还想叫太医再仔细的坚持一番，就被回过神来的夏瑶给叫住了，“其实不出太医所言，仔细说来，我也算的上是旧伤复发，这下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轩辕洛一听，更是急了。
  他上前仔细的看着夏瑶苍白的脸蛋，却因为男女又别而又不敢伸手去摸，只得将发痒的手指死死的拽着腰间的衣服，“旧伤？什么旧伤？”
  夏瑶在这个床上已经躺了三天了，不然轩辕洛也不会如此着急，再一听如此严重的旧伤，简直恨不得将害她受伤的人千刀万剐了。
  “我没事。”感受到轩辕洛的关怀，夏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暖暖的，她小声的解释道：“不过是之前一场落水，让我丢了大半的记忆，如今再找回来了罢了。”
  “真的没事？”轩辕洛原本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已经瘦成一团，可见这两天他过的并不好。
  夏瑶摇摇头，表示自己身体并无大碍。
  她转头望向一边还在等候命令的太医，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变的微微沙哑，“这段时间真是麻烦各位太医了，绿儿……”她高声叫道。
  绿儿正将一杯温热的水端进来，见到夏瑶的召唤，便将手里的水杯交给原本一直守在外间的的黄鸣，示意她端给夏瑶。
  自己则满脸笑意的将太医往外请，“太医您这边请……”到了外间，更是大方的递给他们几个大大的荷包。
  太医们有些心动，但碍于轩辕洛的面子哪里敢接？
  绿儿却三言两语的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您们救了我家小姐的命，这区区一个荷包？那抵得上这份恩情。快快拿上罢了！”绿儿也搞不懂，为什么一个眼神，她就能清楚的明白自家小姐要自己去做什么？
  毕竟夏瑶以前没钱没势，绿儿手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闲钱，也就从来也没有赏过人荷包。这还是夏瑶生病了当今圣上以及各位皇子赏下来的，也算的上一夜暴富。
  所以绿儿花起来也没有什么可心疼的。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太医收了荷包，对之前让自己被骂的夏瑶也没了那隐隐的芥蒂，反倒多增了几分友好。
  里间——
  夏瑶喝了绿儿交给黄鸣的温水润了润喉咙，庞大的记忆挤压在她的脑海里，她如同一个旁观者看完了另一个夏瑶的一生。
  不可谓不悲催。
  幼时丧母，却总念着自家爹爹的好，对新上位的嫡母也恭恭敬敬的。
  结果，周氏刚刚上位没多久，自家的嫡亲弟弟就疯了，最后她和弟弟一起被父亲给厌弃了。在这个窄小的院子里过着省吃俭用的生活，另一边的夏璃却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好不容易父亲把她记起来了，要给她过生日，夏璃又将她推入池塘，害的夏父大怒，病了以后连大夫都不给她请。
  在另一个世界的夏瑶，好不容易将这件事给熬了过去，却又被夏璃带到茶馆，被毁了清誉。
  不得不嫁给想拿她当替身的三皇子的妾，连个侧妃的位置都没捞着。
  到了三皇子的府邸，因得到了三皇子的宠爱，被曲侧妃各种刁难，甚至将三皇子另一个怀孕得宠的妾室孩子弄掉的事情嫁祸给‘夏瑶’。害的她从妾室变成一个无名无份的通房。
  从那以后，每天繁重的工作，前来找麻烦的妃子，三皇子因为失去孩子而暴力的殴打，将这个本就身体不好的少女硬生生的折腾掉了半条命。
  期间更是各种陷害虐待……
  让夏瑶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好不容易得到三皇子成了皇帝，当年的事情也调查清楚，夏瑶也怀孕了，轩辕澈也对她动心了，更是要母凭子贵要成为皇后的时候。
  宁素素挺着一个大肚子出现在轩辕澈的面前，并暗示那是他的孩子。
  红玫瑰与白玫瑰——轩辕澈难以抉择，便将两位都封为贵妃，皇后之位就那样空缺了下来。
  只不过……真白莲花‘夏瑶’那里是黑白莲花‘宁素素’的对手，孩子还没出生，就再度被误会与他人通|奸，得了轩辕澈的厌弃，被流放到了冷宫。
  这一去，就彻底的死在了那里。
  她临死前那满含怨恨的目光死死的印在夏瑶的脑海里，让夏瑶难受至极。
  只是因为太单纯，所以一个十八岁的花样少女就因为流产而惨死在那冰冷荒凉的木床上吗？
  夏瑶甚至希望现在重生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夏瑶’。
  她活了二十八岁，该吃的吃了，该享福的享到了，虽然有哮喘这个病一直困扰着她，可是她的家人，朋友对她却是极好的。
  而另一个夏瑶呢？
  这一辈子，何曾有快活的时候？
  夏瑶眼眶湿润，在记忆里，她看着‘夏瑶’从一个咿呀语的婴儿，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娇俏少女，在外面的世界只有短短只有三天，她却看了她整整十八年。十八年的感情，她已经将这个少女当做自己的——亲人，朋友。
  最后看她惨死，她心里，又如何不恨，如何不恼。
  “你之前告诉我，你找到了当初的那个落魄书生？”夏瑶突然提问道
  轩辕洛这些天一直忙着夏瑶的病情，忽然被她提及此事，大脑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的便反应过来了，“嗯！你要将他送去审查吗？”
  “送，怎么不送？”夏瑶脸色苍白，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锐利的，仿佛能灼烧人的光芒，“将他送到刑部那里去，该怎么审查就怎么审查？做错了事情的人，自然要承担做错了事情的后果。”
  轩辕洛摸摸下巴，想不明白夏瑶怎么忽的变化如此之大。
  可是……他却更喜欢这样的她，浑身上下充满着活力，让人忍不住去接近她。
  轩辕洛感觉自己的指头又痒了起来，忍不住再度捻起了衣角。
  似乎觉得自己反差太大，夏瑶直视着轩辕洛，眼角带着一抹艳丽的红，“我……之前不想这样的，可是……可是姐姐太过分了，我都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最后的几个字是从喉咙里尖叫出来的，让夏瑶忍不住捂着胸一阵咳嗽。
  过分？怎么不过分？间接害死‘夏瑶’的不就是她吗？后来‘夏瑶’落魄时更是带着一群仆人前来炫耀。
  她委屈的抿着嘴，眼泪因为咳嗽的太厉害而哗啦啦的往下掉，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