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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嫁 第12节

  他们往前挪动了几步,死了不知多少人,终于在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可几乎是眨眼之间,方才还好像远在天边的马蹄声便踏碎了宫中的所有声响!
  ——范国骑兵!
  徐国的数十侍卫,立刻便丧生在范国骁勇的铁蹄之下。她挥剑杀敌,围上来的范兵却越来越多,马蹄声密密匝匝地几乎要踏破她的头颅——
  突然一副铠甲被扔了下来,一匹马奔过她身畔,几声兵刃交击的巨响,而后那匹马回旋过来,马上骑者弯身一捞,便将她带上马背来!
  一惊之下,她下意识挣扎起来,谁晓得这范军骑士抓自己去要做什么恶事?可是身后的人却竟然箍得她动弹不得,另一手往马背上落下狠狠一鞭,马儿便吃痛发狂般冲出了战阵一角!
  她突然发现他给自己披上的是范军的铠甲。
  她还想回头看看,他却死命抱住了她,下颌用力抵着她的头发,喉结在她耳边滚动,他喘息着,落了六个字。
  “是我!”他说。“我没有走。”
  第8章 忘身桥
  我没有走。
  这四个字,音色低沉,伴着震天的杀伐声击入她的耳膜,竟掀出更剧烈的痛楚。身后的人被浓烟呛得咳嗽起来,握鞭的手脱力地垂下,她眼疾手快地将马鞭抢了过来,双腿一夹马肚子,便带着他冲入了黑夜之中。
  ***
  夜色是妖异的红,渐渐浸入沉默的黑。繇都正一片混乱,她凭着自己的穿着胆大包天地径直飞驰出了城门,竟尔无人敢来拦阻。身后的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她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圈紧了她的腰,目光与她望向同一个方向。她驾驭这战马奔入城外的密林之中,头顶再没了一丝光,方才在烟雾中耽搁太久,此时一松懈下来她便立刻觉出晕眩,左手不由得抓紧了自己腰间那只男人的手。
  月光忽而大盛,眼前一片明亮,却是一条小溪,上有一座岌岌可危的石桥——
  “驭!”她目光一变,突然狠狠一勒缰绳,马儿一声长嘶,而后马蹄又重重地砸了下去——
  “下马!”她冷声道。
  “什——”他还未及发问,座下马儿突然痛嘶着长身立起,将两个人都甩了出去!她仍旧抓着他的左手往自己身上一带,然后两人便往外摔去,整个地砸进了那河水之中!
  天地骤然飞旋,心好像跳出了腔子,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只听见马蹄乱响,他还来不及感觉全身的疼痛,便被她拽住了右手往那石桥跋涉而去。
  右手。
  他的目光一时变得极其幽深,像是被痛苦攫紧了喉咙反而一声喘息都发不出来。此处的河水虽宽但浅,方及腰际,还漂荡着坚硬的浮冰。两人才刚刚艰难行到那石桥底下,便骤然听见杂沓的马蹄声!
  “那是他们的马!”一个粗哑的声音大吼着,赫然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那边,追!”
  一,二,三,四,四骑马飞驰过了这座石桥。黑暗之中,她屏住声息,仔细地计数。还有五匹马。
  “将军?”
  “那马跑得太快,说不得,他们也可能弃马逃了。”还是先前那个声音,“下马,就在这附近,仔细搜!”
  “是!”
  石桥底下蔓生着成片的水草,黑暗里重重围困着二人。她回头看向外边,那水草尖上映出几滴似露的月光,淡薄地流洒着。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于是她往前探出手去,待触碰到了男人的臂膀,才终于放下心来。
  好像只有对方活着,才能够确认自己活着。
  他在水里抓住了她乱摸的手。
  那几个骑兵的脚步声就在桥上桥下来来回回,仿佛将那水中央的月影都踏碎了。柳斜桥觉得女人的手心里一定也藏了个月亮,她将那月亮递给了他,轻佻的水流在他与她的指掌之间滑窜,抹平了两人粗糙的茧,反显得这一牵手温柔宁静。他们不言不动,却心如擂鼓。
  ——“啪!”
  一声破空的鞭响,然后她整个身子陡然往前抱住了他!
  ——
  “有人吗?”
  “没有,”啐了一声,“抽到石头。”
  他呆住,俄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紧贴着自己后背的身躯在轻微地颤抖。可是她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骑兵方才,往桥底抽了一鞭。
  柳斜桥听得出那鞭声中的力道,他甚至听见了布料被一鞭劈裂的微妙响声。抱紧他的身躯是如此柔软曼妙,却硬生生被当作了一块没有痛觉的石头。他感觉到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背上,牙关咬得死紧,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无用,除了握紧她的手,他什么也做不到。
  待她渐渐平静下来,外边的人声已经远了。他们在此处没有查获,只有仍去追那匹马。
  极度的紧张过去后,意识一点点回流,两人都发觉这水冷得冻人。又等了片刻,她终于先行起身,往外看了看,再拉着他走出了这条小河。
  两人靠着石桥边的石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转头问他:“还好么?”
  他“嗯”了一声,慢慢地坐起身来,侧过头,望着她。
  逐渐适应黑暗的瞳孔中映出他的模样,背对着暗夜的密林,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一霎之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眼里看见了*,她所熟悉的那种男人的*;可是一霎之后,那*消散不见了,只剩下一层无边无际的薄雾,将他的一切情绪都掩盖住,再不容她窥视。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他不言不动,只是嘴唇抿得更紧,她往他靠近一些,终于,还是发出了低涩的声音:“为什么回来?”
  他说:“我没有走。”
  她抿了抿唇,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旋即她站起身来,这过程中她趔趄了一下,或许是背脊上的鞭伤使她晕眩,但黑夜中无法细看,他们还必须逃命。她往方才的反方向走了几步,感觉尚可,便回头道:“跟我来。”
  他走过来,伸手扶住她的右臂。
  她没有拒绝他的帮助,还安抚地朝他微笑:“往林子深处走,没有积雪,不留足印。让那匹马引追兵向西,我们往东去。”
  他不言语,只是揽紧了她,一步一步带着她小心踏过地上的枯枝。
  待走了三四里,月华渐隐,而林中仍然沉暗——他才发现,被自己扶着的女人,竟在不知何时已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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