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能开始一段新生活,是好事。”周羡渊垂下眼眸,下巴上满是胡渣,显得有些落拓:“她孑然一身,我死之后,定然会无依无靠。倘若能嫁个喜欢的人,日后相互扶持终老一生,也算圆满。”
  嘴上说的潇洒,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皱起眉头望着柳英:“她喜欢的那人人品如何?可还有几分本事?能不能保证让她无忧无虑的过生活?若是家世普通寻常的话,就劳烦你多帮帮他们。这几年我倒是置办了一些田地,原本打算带她回京过日子用。眼下算是用不上了,若朝廷不抄家的话,你就想个办法过户到她的名下,不管怎么说,女人手里有了钱财,过日子才能有底气。”
  周羡渊不厌其烦,絮絮叨叨的交代后事。柳英嘴角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去,他这次来见周羡渊,原是打算来看看他的笑话,顺带嘲笑一波。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执着,自己都要死了,却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将来事。
  人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柳英向来都不拿女人当回事,自然也理解不了这里面的感情:“我说周羡渊,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后悔吗?你若是死了,那女人就再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了。以后就是你死你的,她过她的。她会睡在别人的怀里,生下别人的孩子。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都未曾想过。这些日子,我只想过一件事——若我们两个之中非要死一个,那么我选择我去死。”就如前世那般,他们两个被一条绳子拴着,顾君如站在悬崖上,周羡渊缀在悬崖下。为了让她能活下去,他咬牙割断了绳子,自己粉身碎骨,换给顾君如一条生路。
  这辈子的经历虽然没有前世那般惊险,但为了守住顾君如以后长长久久的太平,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对三公主下了死手。换得如今的结局,周羡渊觉得,他只后悔当时下手没能更狠一点,彻底灭了三公主,永绝后患。
  “我死以后,好好护着她,不要让她受伤,更不要受了委屈。以后,她的命就是我的命,要像对我一样的对待她……”周羡渊嗓音沙哑,似是十分疲累。不厌其烦的交代完了柳英后事,靠着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
  望着好兄弟日渐消瘦的脸颊,柳英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了一句:“后日行刑,我回去给你准备一套体面的衣服。死都要死了,好歹也走的体面一些。”
  周羡渊不置可否,闭着眼睛嘱咐柳英:“别让她来,免得看了心里难受。”
  “操心你自己吧,走了。”柳二公子干脆利落,像往常两人分别时那样挥挥手,姿态潇洒的走了。
  徒留周羡渊一人面对冰冷的墙壁,怅然叹息一声,将手伸到衣领下,取出一只老旧的兔子荷包看了又看。既然这一世也注定不能与她在一起,那么还让他重生做什么呢?徒增遗憾罢了!
  三日至期转瞬即逝,旁人如何忙乱不得而知,周羡渊却过得极是清静。没有边关的号角厮杀,也没有在周府时的尔虞我诈,一日两餐有荤有素,是他这些年来过得最自在的日子。
  第三日清早,狱卒给周羡渊送了最后一顿断头饭,而后双脚锁上链子,直接送到校场受刑。
  三公主在周羡渊手上吃了大亏,当今圣上有意为她出气,故而满朝文武大臣,几乎该来的都来了,密密麻麻的挤在校场两侧。校场正中间摆着一处监察台,三公主陪着皇帝坐在红木金龙塌上。
  两名狱卒押解着周羡渊,脚链稀里哗啦在地上拖着走。一路受到无数人的注目礼,行至周大人面前时,周羡渊微微停顿了脚步,望着父亲铁青的脸,终是什么都没说。他八岁被送回周家寄养,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父亲。平步青云的时候,父亲是用来锦上添花的靠山。一朝穷途潦倒,他就会变成落井下石的那口井。这么些年,周大人在京城娶了数房妻妾,膝下子女无数,他周羡渊又能算得了什么?
  一路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走到皇帝面前,周羡渊俯身跪下行礼:“草民叩见陛下。”
  皇帝道:“周青,你谋害我朝中公主,致使她受伤断了一只手腕。后又毒杀皇宫十几名内侍的性命,今朕判你剐刑,可认罪?”
  “草民向来敢作敢当,没什么不敢认的。”
  “如今可还有话要说?”
  周羡渊便抬头望着那三公主,目光冷然,语气轻蔑:“只可惜我当日下手太轻,没能及时要了她的性命。徒留这样一个祸害在人间,是周青对不起百姓。”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还胆敢行此放肆之言!本来看在柳家父子为你求情的面上,朕还打算让你死的轻松些,如今看来,却是半点也仁慈不得。”皇帝大怒,一拍身前桌案,命令狱卒:“将他给朕拖到刑台上去,朕要亲眼看着他一刀一刀受剐!”
  正当那两个狱卒要将周羡渊拖走之际,三公主却倏而抬手阻止道:“慢着,舅舅,如如还有话要说。”
  老皇帝点头首肯,狱卒便放开了周羡渊。三公主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走到周羡渊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周青,虽然拜你所赐本宫成了现在这副狼狈模样,然看在你屡立军功的份上,本宫今日送你一份临死前的大礼。”
  “公主向来不是个心善的人,有什么招数尽管往周青身上使就是,何必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周羡渊冷笑道。
  “本宫的这份大礼,你一定十分喜欢。”同周羡渊说罢,三公主抬起头来,面对文武百官说道:“诸位大人或许也都听说了,这周青之所以对本宫起了杀心,原本是为了一个女人。”
  “只是,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一心想要维护的这个女人,乃是他阿兄的妻子,也是他周羡渊的寡嫂。周羡渊喜欢那个寡妇,甚至不惜违规将她带到军营里养着。若非本公主知晓内情极力从中阻拦,这二人怕是早已经住到一处,行那不伦之事了!”
  三公主此番言论一经说出口,台下众人皆是哗然。当年周羡鱼死的时候,许多朝中大臣曾陪着周大人回沙县奔过丧,那时便有许多人见过顾君如。如今听了三公主这话,几乎不假思索的,都认同了三公主的话。毕竟顾君如生了那一副好相貌,周羡渊与一个美貌的寡妇日日相对,动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众朝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纷纷。那些挨着周大人近些的,倒是安分守己不敢乱说乱动,一双双眼睛有意无意的往周大人身上瞟——这位大人在朝廷里的人品并不怎么好,往常也没少得罪了人,今日一朝出事,许多人都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周大人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阴鸷的盯着周羡渊。事情发展到这般难看的境地,他此时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明察秋毫,在周羡渊出事的第一时间就将他从族谱上抹去,断了这父子之情。
  而此时的周羡渊,却也已经愣住了。他万万都没想到这三公主竟卑鄙到如此地步,他都要被处死了,却还在临死之前送了他这么大一个麻烦。
  心思百转,最终做了个决定。挺直脊梁面对台下站着的那些大臣,周羡渊坦坦荡荡的承认道:“三公主说的不错,我的确喜欢她。当初将她带到军营里,也是我强行逼迫所为。那时许多军营里的弟兄都在场,他们都亲眼看见了。你们要骂要羞辱,尽管冲着我一人来,不要牵扯无辜之人!”
  三公主捂嘴嗤笑一声,语气悠闲道:“如此不遗余力的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看来周校尉对那寡妇果然是真爱啊……不过么,话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你们狼狈为奸的事实。今日应了那寡妇的恳求,本宫特意将她带进宫来……见一见你。”
  望见三公主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周羡渊觉得,他今日怕是连死都不能死的安心了。
  第50章
  “来人,将周羡渊的长嫂给本宫带上来。”三公主一声令下,朝臣纷纷好奇的回头望去。片刻之后,但见四五名宫人簇拥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走了上来。此女上着月白方领团花袄,下着胭脂色十六幅膝襕马面襕裙。肩上披着鹅黄色兔绒披风,头上系一条与披风同色的缠枝莲花抹额。她眉如春柳,双目含情,一张小脸在抹额的映衬下越发娇艳。
  纵使身边站着几十位朝廷重臣,顾君如仍旧面不改色,端庄沉稳,不疾不徐,一步一步缓慢走到皇帝面前。
  “民妇周顾氏,拜见皇帝陛下。”俯身跪在皇帝面前,顾君如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老皇帝眯着眼睛将顾君如打量一番,颇有些意外的道:“你就是周青的长嫂?倒是颇有些颜色,难怪他会为你这般动心。此番大费周章的央求三公主带你入宫,意欲何为?”
  “民妇入宫,自是有事恳求陛下。”俯身又磕了一个头,顾君如道:“民妇的身世,或许陛下也有所耳闻。十七岁那年,民妇嫁给周家长子周羡鱼,三年后周羡鱼病死,第四年婆母也病重身故。周羡渊嫡母病故,生母早丧,原本还有一个父亲,但是在他出事之后,却被父亲逐出家族谱系之中。他如今孑然一身,上无长辈做主,又是戴罪之身,民妇今日冒死进宫,乃是想恳求陛下做个主,成全民妇与周青的一场婚事。”
  “周青何说?”没想到顾君如竟有此请求,老皇帝愣了一瞬,转而望向周羡渊。
  万万也没想到顾君如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两个人的婚事,周羡渊差不多已经傻了。前几日柳英告诉她顾君如要嫁人,他虽面上不说,心里总归翻来覆去的闹腾着难受。如今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自己,就仿佛丢了的宝贝又自己跑回到手里,那种喜悦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可是转而想到自己当下的立场,周羡渊脸色又是一黯,侧目望了顾君如一眼,强忍心痛的道:“周青已是将死之身,没有资格谈婚论嫁。”
  顾君如也回望着周羡渊,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一如往常他们相处时的那样,语气自然温柔:“阿渊,你爱我吗?”
  顾君如语气自然,仿若这么问周羡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底下那群拘泥古板的老臣却有些站不住了,咳嗽的咳嗽,扭脸的扭脸,仿佛身上着了虱子,总之个个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三公主脸色更是扭曲。她在军营的时候就因为这两人吃尽了苦头,今日本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好好羞辱他们一顿,岂知这两人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卖弄感情。人人都知她三公主喜欢周羡渊,顾君如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不是羞辱她三公主又是什么?
  “顾氏,你简直就是不要脸。不知羞耻!”忍无可忍,指着顾君如的鼻子,三公主破口大骂。
  顾君如一脸坦然的望着她,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三公主在说什么?民妇与周青皆是自由之身,他可娶,我能嫁,不过是问他爱不爱我,何处不知羞耻了?”侧身望着周羡渊,顾君如执着的又问了一遍:“阿渊,你不是让我遇到心仪的人便嫁了么?如今我已经遇到了,我要嫁的这个人,他没有最好的家世,却拥有最爱我的一颗心。他英俊、勇敢、肯为我付出一切。而我,也愿意为了他抛却一切,生死不论,但求同行。”
  “周羡渊,我要嫁给你,生同衾,死同穴。你可愿意?”顾君如笑眯眯的对着周羡渊伸出了手。
  这一句话,他足足等了两辈子。终于、终于还是等到了……周羡渊眼眶湿润,为之动容。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只想紧紧拉住她的手,直到生命终结。
  “好……这一生不管天涯海角,我定与你生死相随。”四目相对,笑意缱绻。两只手紧紧交握着,再也没有分开。
  “既然你二人执意要在一起,朕便允了这婚事……”旁观这一切,老皇帝微微有些动容。他话音方落,那三公主又跳了出来:“慢着舅舅。我曾听说,这寡妇嫁人若无亲族长辈允诺,可是要受够一百人的鞭刑才可。顾氏如今虽然求得陛下许诺,但该受的惩罚,可是一样都不能少。”
  “周羡渊已是将死之身,顾氏的刑罚就免了。总归用不了一会,她还是要当个寡妇的。”老皇帝似乎有些不忍心,为顾君如开脱道。
  “那可不行,我这鞭子都准备好,怎么能不用呢!来人,给本宫将鞭子取上来!”三公主急的跳脚,甚至不顾皇帝命令,径自吩咐下人将一早准备好的皮鞭取了上来。
  拇指粗的皮鞭,鞭身沾满了盐水。倘若力道足够的男子来挥,只需一下,即可使人破皮见肉。唯恐顾君如再受到丁点伤害,周羡渊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一脸紧张的望向皇帝:“陛下要罚就罚我一个,阿姐她身子弱,可经不住这鞭子折腾。”
  不待皇帝说话,三公主一挥皮鞭,得意道:“且放心就是,该你受的,一分都少不了。但是该她受的,却是半分都逃不掉。当初在军营里的时候,本宫可是没少在你们两个手里吃亏,今日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本宫要将所有的债一笔一笔都讨回来!”
  嘴里说着要讨债,手下却是半点没犹豫。长鞭舒展,呼啸着直奔顾君如面目而来。周羡渊连忙将她紧紧护住,侧过半面身体,硬生生替她受了这一鞭子。
  “够了!如如,收手吧,再闹下去,真的要过了。”三公主当众骄纵妄为,总归有损皇家体面。老皇帝突然出声,吩咐身侧立着的宫人:“将三公主手里的鞭子收走吧,免得再伤了人。”
  三公主气的跺脚,不服气的骂道:“舅舅,她该死!”说着话又是一鞭子挥出。周羡渊没忍住脾气,一把抓住了那鞭子,狠狠一拽,将三公主拽的一个趔趄。
  “周羡渊,你也该死!”当初出丑,三公主怒上加怒,转身吩咐立在一侧的两个狱卒:“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将人给我绑到刑台上剐了。本宫要亲手看着他一刀一刀的受刑,否则不足以平息本宫心头之恨!”
  公主一声令,狱卒莫敢不从。于是这校场主台上便有些乱套,两个宫人小心翼翼的去夺三公主手里的鞭子,两名狱卒摸不清皇帝的意图,又不敢违抗三公主,只好战战兢兢的去绑周羡渊。三公主怒极之下举鞭打了宫人,然后又坚持不懈的要过来打顾君如。
  一团遭乱的时刻,又听见内侍高声吆喝道:“长公主到……”
  众朝臣站在台下看戏看的正过瘾,冷不丁听见长公主到了,纷纷津津有味的回神,连忙跪在地上迎接长公主。
  不多时,便有十几名宫人簇拥着一位华服女子走来。有好事的朝臣偷偷抬起脑袋,悄悄打量了这位几乎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长公主一眼。但见她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着大红锦服,头上带着一套靓丽的金玉首饰。再观面上,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但肌肤仍然保养得当,五官精致,可见得年轻时候也是个能迷倒众生的美人。
  却说长公主步履徐缓的走到皇帝面前,微微倾身见了个家礼:“兄长叫我来,不知可是有事?”
  老皇帝抬手一指台上混乱的场面,也是有些头疼的道:“说起来这也是你家里的事,事关如如的体面,朕觉得,还是由你这个当娘的来做裁决才好。”
  长公主站直了身体,看都不看三公主一眼,音色清冷的道:“如如虽是本宫的女儿,说到底也是我皇朝子民。她若犯了什么错,皇兄尽管处置就是,臣妾绝无二话。”
  长公主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众人还是从中听出了她的态度。与老皇帝那般维护三公主相比,长公主这个当娘的倒是显得有些无情。
  朝臣摸不清这其中缘由,个个心里纳罕。三公主当众被母亲驳了面子,更是气的跳脚。红着眼眶指着顾君如道:“母亲,这个贱货她三番五次欺辱女儿,她那个奸夫更是险些将女儿淹死在湖里,母亲……您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听了三公主的控诉,长公主漫不经心的回头。当目光望向顾君如的那一刹,却是结结实实的愣住了。良久之后,似是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如如?”
  第51章
  长公主这一声呼唤,在场的人差不多全都傻眼了。见长公主红着眼眶,十分激动的向顾君如走过来,周羡渊眉头一皱,下意识将顾君如护的更紧。
  “阿渊,放开我吧。长公主她、她是我的母亲啊……”听到顾君如哽咽的声音,周羡渊愣愣的低下头,却见不知何时,顾君如已是泪流满面。
  长公主激动的跑过去搂住顾君如,母女两个皆是抱头痛哭。这一场猝不及防的认亲场面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其中当属那位三公主脸色最为难看。恍若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弃儿,她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搂着自己一心要杀的仇敌痛哭流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三公主?”老皇帝叫这眼前突发的一幕震惊了双眼,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问道。
  长公主搂着顾君如哭够了,两人这才分开。仔细的用衣袖拭去顾君如脸上的泪水,长公主笑着说道:“回兄长的话,臣妹搂着的这个才是真正的三公主。十年前我们母女逃难回国,途中不幸遇上了山匪,混乱之中,我们母女就被冲散了。回宫之后,臣妹怕如如丢了的事传出去再引来她叔叔的手下追杀,这才胡乱认领了个女儿,带入宫中。为的就是引开那些追兵的视线,保住我如如的平安。”
  话已至此,众人已然明白过来。合着一上午都在上蹿下跳要杀这个杀那个的三公主,她原本就是一个用来吸引敌人火力的靶子啊!难怪长公主对她如此冷淡,原来这个女儿的身份竟然掺了如此多的水分!
  三公主被当众戳穿了身份,一时间面如死灰。将手中皮鞭扔在了地上,腿一软,竟直接瘫在了地上,喃喃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是真正的三公主……那我呢?我又是什么呢?”享受了十年的荣华富贵,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出身。却不想如今身份逆转,她才是那个应该跪在地上磕头行礼的平民。
  想起当初在军营时自己用身份欺压顾君如时的一幕幕,三公主悔恨交加,羞愧难当:“如如……如如哈哈哈,你姓顾,我当初怎么就没多嘴问一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顾君如……好一个周顾氏啊……哈哈哈哈……”三公主伏地大笑,状若癫狂。
  她与顾君如身份这一转换,台上形势立刻逆转过来。周羡渊当初为了维护顾君如险些杀死三公主,如今顾君如成了公主,他的身份也从罪臣变成了护主有功的大功臣。
  台下众大臣一时间瞠目结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此时最为淡定的当属柳家父子,托顾君如的福,这对父子老早就知道了内情。故而对于眼前这荒唐的一幕,柳大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走上前同皇帝说道:“长公主与女儿久别重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陛下不如让她们先回去,至于旁的事,稍后可再行解决。”
  整整相处了十年,老皇帝对这位假公主的感情也很深厚。眼下听闻她是假的,心里正闹腾着不是滋味。听了柳大人的话,便欣然应允道:“折腾了这么久,朕倒是也累了。让大臣们都散了吧,各回各家里去。朕也得回宫歇歇了……”
  说走就走,老皇帝一摆手,内侍连忙扶着他起驾。长公主与顾君如母女两个正热乎着,见皇帝要离开,长公主便同顾君如道:“你舅舅走了,母妃也带你回府里去。咱们娘俩好好说几天的话,过几日消停了,就让你舅舅开个国宴,亲自赐封你为县主。”
  假公主孤零零的在地上跪着,见长公主拉着顾君如要走,忍不住爬行几步拉住长公主的衣摆,可怜兮兮的哀求道:“母亲,您带着她走了,女儿该怎么办?”
  长公主冷眼睨着她,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你原本就只是本宫随手捡回来的贱民,如今没了用处,自然是从哪来的回到哪去。不过么,今日你当着诸多朝臣辱骂本宫的女儿,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来人,将这位假公主给本宫押入天牢里去,听候陛下发落。”
  长公主一声令下,那两个原本押解着周羡渊的狱卒连忙颠颠跑过去,将铁链子套到假公主的身上。在一片凄切的哀嚎声中,假公主被押回大牢里。
  顾君如则被长公主拉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的回头:“母亲,女儿与阿渊……阿渊他……”
  长公主脚下不停,却拉紧了顾君如,边走边道:“周羡渊护你有功,你舅舅自会恢复他的身份。别的事都与你无关,如如听话,跟着娘回家去。”
  长公主拉紧了顾君如,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之下,快步离开了校场。朝臣如水褪去,周羡渊呆愣愣的站在刑台之上,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对于他来说,今日过得如一场大梦,所有不敢想的、不能想的,都一一发生了。
  他没有死,顾君如摇身一变成了身份高贵的公主。他们两个才相互表白了心迹,起势发愿要厮守终生。一转眼的功夫,她却又被长公主拉走了。宛若手中沙、雾里的画,看不清,抓不住。
  明明只是想求一个圆满,怎么就这么波折呢?周羡渊咋舌,心中颇为苦恼。
  柳英抱着肩膀走上刑台,抬脚踹了周羡渊一下,语气轻松的道:“走吧,回家去。”
  “你们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是吗?”周羡渊眼神茫然的看着柳英。实则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他认识了整整两辈子的女人,竟然会是皇家走丢了的公主。
  “也不算早,大概就在我去牢房见你的前一夜吧。那时她才刚刚恢复了记忆……”想起那一晚上的事,柳英也忍不住撇嘴。说起来也是歪打正着,顾君如高热不退,他原是想让御医帮忙医治急症。岂知这御医手法太过精湛,施了几天的针,不光治好了病症,就连失忆这种顽疾都给治愈了。
  而当亲耳听到顾君如吐露自己的身份时,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柳大人都差点跪了。想起那日书房一幕,柳英忍不住笑着感慨:“也是你小子好福气。死缠烂打这么多年,竟然攀上了个金枝玉叶的贵人儿。”
  周羡渊却是连半点喜悦的颜色都没有,忧心忡忡的道:“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直接进宫去找长公主呢?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图的又是什么……”
  “她图的是什么,旁人都能看得出来,你还猜不到吗?”柳英斜眼望着周羡渊,忍不住感慨:“周羡渊,那女人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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