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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诡异的仪式

  这群人肆无忌惮地将压缩于体内的黑暗释放,一道、两道,最终汇聚在狭小的空间,形成灰色的涌流,盘旋在我的眼前。
  我感到恐惧和不安,但我无法离开。
  我是诳语师,我是不能说真话的人。我必须坐在这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此时真实的心境。
  我慢慢起身,眉角感觉不到疼痛,但两腿却酸麻得厉害。也许我讲了很长时间的诳语。随后我慢慢跪下,在舞台上向观众下跪,深深闭上眼,毕恭毕敬地行礼。
  在额头触碰到冰凉地板的瞬间,我的嘴角失去了笑容。
  再次抬起头时,我不需要再在这里停留,于是径直起身。表演已经结束,我将离开这里,回到幕后,一个黑暗,潮湿的地方。
  那里有沉默寡言的同伴,他们只是看我一眼,抿着嘴唇不说一句话。我也学着他们,安静地离开。
  安静地离开。我本想这么做,但我发现我不能了。我浑身颤抖不已——在幕后一侧,我能够清晰地将观众席完全捕捉进视野之中。
  这是怎样壮观的景色啊。
  那群人像一条条死鱼一样,瞪着眼珠子,已不可思议的角度抬起脖子,仰视着天花板,无论男女老少,一并把嘴巴长得老大,每个人的脖子都变得粗短。
  仿佛举行一个宗教的仪式一般,他们一排排一列列伫立在原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张着嘴。灰色的涌流渐渐升空,以空中一个点为中心,急速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灰色蚕蛹。
  片刻,当高度达到极限时,蚕蛹猛然停顿,几乎是违反物理学式的停顿。然后不怀好意地四处扫了一眼,下一刻,它骤然反向急速旋转,灰色蚕蛹四分五裂,化成一条条细线从人们大张的嘴里迅速延伸而入。
  寄生虫。灰色的寄生虫。
  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手里全是湿冷的汗水。我向他们大吼:“把嘴巴闭上啊!那是寄生虫!不要让寄生虫进入你们的身体!”
  “没用的。你是诳语师,你永远说不了真话。没人会相信你。”我猛地扭过头,却看到身边站着一个灰色的透明人。
  他的脸上带着笑眯眯的小丑面具。小丑面具是灰色的。
  我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我对他的声音,却毫不陌生。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来自另一个的世界的灰色透明人。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这里不是你的世界,这里不是你该存在的地方。这是警告。不许再到这个地方来,离开这里,不要再试着说毫无用处的话。”
  他的小丑面具渐渐扭曲,一双漆黑的眼睛睁开,在面具后面凝视我。我感觉得到他的视线。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视线。
  为什么我这么确信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呢?我深感疑惑。但我无心听他的话,转头看向观众席,不知何时灰色蚕蛹化成的最后一丝灰色细线,已经进入最后一个观众的嘴巴里,彻底消失。
  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闭上嘴。而他们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面具。
  不对!我惊叫起来。那不是面具,是他们的脸皮!
  我凝神一看,这群人的脸上居然没了五官,成了一个灰色的,正在流动的平面。他们无比熟练地把脸皮重新贴在灰色的平面上,不一会儿,每个人都恢复了正常的五官。
  他们面无表情地同时看向我,露出冰冷的目光,嘴角带着嘲弄的笑容。良久,他们扭过头,排着队离开了剧场。
  “喂!”我大喊。我想留住他们,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是他们恍若未闻,没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声音停留。我试图冲下舞台,去抓住他们。
  可是下一刻,灰色的透明人挡在我的面前,那张小丑面具已经诡异地扭曲,露出赤裸裸的愤怒。旋即他猛地撕开面具——下面是一张灰色的流动的平面。抓住我,将我一下子吞进了嘴里。我失去了意识。
  “不许再出现在这里!这是警告!”朦胧中,我隐约听见他如此对我怒吼。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空间扭曲,而自己正喘着粗气,脊背已经湿透。有汗水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滴在我紧握膝盖的手背上。
  忽然,一只柔软温热的手触摸在我的肩膀上。我抬头一看,一名穿着灰色西装套裙,一头栗色长发高高盘起的女性正弯着腰,背着皮包,露出担忧的目光看着我。
  “你没事吧?”她这样向我询问。
  我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重新睁开眼时,视线不再模糊,我勉强露出笑容,说:“谢谢你,但我没事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露出微笑:“那就好。你的脸苍白得厉害,又汗流不止,我以为是心脏病发作了之类的呢。”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没有心脏病。只是忽然有些头晕而已。”
  我说了谎,但不觉得愧疚。首先我说不明白才刚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其次我也不想再更多地浪费这位温柔女性的时间,也不想让她更多地为我担忧。她很美丽,也很年轻,并向我这个陌生的男孩伸出了援手。已经足够了。
  “没有,我也没做什么。总之没事就好,那就再见了。”她露出笑容,像一只温和的猫。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一阵清风抚过,身后传来高跟鞋轻轻击打阶梯的声音。高跟鞋的“咔嗒”声渐行渐远,最后变得像风一样难以捉摸。我想她已融入人流,成为了无色无味的风景。
  我已偏离轨迹。这是既定的事实。
  但或许我也不必过多的焦虑。
  因为,轨迹就在那里,它哪里也不会去。融入也好,偏离也好,都不过一刹那的风景。在时间的长河中,每个人都是瞬间,不是永久。
  6月的最后一天清晨,和昨天没有两样,雪白的阳光从大敞的阳台欢快地“哒哒哒”跑进来,涤荡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此时此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颜色较浅,虽然是蓝色,但凝神看去还是能见到一抹灰白。
  时间是7:00点整。黑了一晚上的天空此刻可能还没彻底睡醒。没办法,最后一天嘛,明天它就能领工资了,怠惰是难免的。
  此刻我正我像头牛一样四肢触在卧室的地板上。四方的小桌子被我立在墙角,一个灰色的旅行箱并列在一起靠在墙上,默默看着我。
  头上绑着白色的头巾,脸上挂着口罩,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将角落落下的灰全部积到一处,再扫进塑料簸箕里。在扫灰的过程中,我意外地发现了一节五号电池,衬衫的扣子,和蟑螂的尸体。
  我的手机此刻正随即播放着一些音乐。放什么都没关系,解个闷儿罢了。不一会儿上一首歌结束。大概安静了有五秒左右后,手机里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是“菊次郎的夏天”。
  “可真应景。虽然我不叫正男,也没有去找妈妈的打算。”
  我跟着随便低声哼着,专心把卧室的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看着阳光欢快地溜达一圈。嗯,很干净。最后只要在拿湿抹布擦一遍就可以了。
  全部清理完毕,我解开头巾,扯下口罩,从冰箱里拿出冰好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然后一屁股靠坐在墙角,眺望蔚蓝得毫无破绽的青空。
  “我可看到你刚刚偷懒了哦。”我自说自话。
  今天下午18:30分,我就要去火车站乘上动车前往位于金海市郊区的远山地区——一个叫“百鸟山”的地方。
  据说山脚有个乡镇,是不是真的有我也不确定,反正手机gps查不到。但公司说有,而且会和我结伴而行的其他几个练习生也说自己听说过那个地方,所以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吧。
  25号那天上午我10点刚到的时候就去报名了。
  着实是个气派宏伟的大厦,擦得闪闪发光的旋转门玻璃上映着我的身影——白色t恤,棕色牛仔裤,灰色帆布鞋,手腕上戴一条塑料手表。
  前台小姐年轻漂亮,语气轻柔和善,一双大眼睛听我说话时显得认真专注,很难让人对这个公司产生不好的印象。
  “您是第一个来报名的呢。”她露出微笑。
  “噢,谢谢,那个,请多多关照。”
  她没有再说什么,嘴角含着浅笑,白嫩的面颊出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我看着她葱管般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利索地噼里啪啦打个不停,不禁想像她这样的人在看诳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报完了名——手续意外得轻松,比我预想中简单许多。于是结束后我便径直离开回到了家里。我本以为会有严格的考察和长时间的面试之类的东西。
  可是什么都没有,报完名,填完表,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复印了一下身份证之后就被告知可以回去了,之后只要静等电话就好。
  为了面试,我还特地买了一本名为“诳语30年”的专门解析诳语这个东西的书——是一位有30年资历的诳语师写的书,但似乎很冷门,到伊甸园书店去买时,这书只剩下了最后一本。
  之后过了两天,上午一通电话打进我的手机里,我接过,是吉美娱乐经纪公司的人打来的。让我下午去公司一趟。
  到了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其他的练习生。一共是54个人,年龄最大的也不过20多岁的样子,清一色男性。这比我预想的要少很多。
  但之后进来给我们讲一些基本条例的人却很开心的模样,说今年是人最多的一年。
  “提前到来的丰收啊!”他这么说来着。
  于是我也第一次意识到,诳语这个东西客观来讲可能是偏冷门的一种文化。但冷门也好热得发烫也罢都与我无关。对我来说目前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也没有什么退路。
  大概下午1点钟左右,我刚吃完从便利店买来的咖喱饭,家里的门被敲响。敲了三下。
  “来了。”我打开门,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留一头金色长发的男人,他看着我点点头,说是来办退房手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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