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林妧心里小鹿疯狂乱撞,简直像得了停不下来的癫痫症,万幸迟玉没低头看她,否则一定会发现这姑娘比他更红的耳根。
  这叫什么,外强中干,有些人看起来毫不畏惧,其实早就慌得不行。
  视线晃来晃去,终于落在对方小腹。
  虽然实际年龄比林妧大两岁,迟玉身体却一直停留在二人分别时的体型。
  少年人的腰肢拥有独特的纤细,没有粗壮到惊人的大块肌肉或层层脂肪,精瘦得像是在骨头上直接套了层皮,如流水般勾勒出流畅漂亮的弧线。但他虽然纤瘦,却不会显得弱不禁风,小腹能见到硬朗的肌肉线条,一块块分布在苍白皮肤上,那是曾经训练与战斗留下的痕迹。
  这本来应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景象,却被无处不在的伤痕抢走了全部吸引力。
  严重伤痕自行治愈,留下一道道血迹斑斑的细碎创口,如同婴儿咧开的嘴唇,泛出鲜红血肉。除了凝固的血痂,层层叠叠的旧伤同样令她触目惊心,因为处理不当的缘故,伤口在愈合之后并没有全然消退,而是留下黯淡的浅黄色痕迹,每一条都在昭示着伤疤主人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痛楚。
  像是无声息的炫耀。
  握住衣摆的右手微微颤抖,林妧不忍心再细看,想要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伤痕,却又担心毫无章法的触碰会让迟玉更加难受,只得在咫尺之距的地方停在半空。
  “很疼吧?”
  她想哭诉,也想斥责迟玉对自己身体的毫不负责,却没有足够的、对他指指点点的权力,毕竟数年如一日承受痛苦的不是林妧,众叛亲离、失去自由的更不是她。
  于是林妧极轻极轻地用手拂过他尚且完好的皮肤,指尖划过时,在腰间留下一缕宛如电流的战栗:“让你孤孤单单生活这么多年,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迟玉多想抱抱她,可自己的双手早就被血迹染得污秽不堪。他安静地凝神看她许久,半晌终于低下脑袋,唇瓣缓缓降落在林妧柔和的发间。
  周身笼罩着属于她的清新柠檬味道,半垂着眼眸的少年神情虔诚,如同亲吻倾慕许久的神明。
  迟玉轻轻对她说:“你能来,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像是生活在深渊里的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偶然见到一条缝隙,本来不抱有希望地打开,却见到满头满脸倾泻下来的光。
  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光。
  感受到头顶细微的触感,林妧忍着落泪的冲动没有说话。等迟玉再度抬起头,才小心翼翼挺直腰身把衣摆松开,让上衣服服帖帖落在少年身体上。
  “你……去洗个澡吧。”
  她说:“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带你一起去医疗部。”
  *
  林妧站在电梯里,当迟玉跟在身后进来时,能闻到一阵清甜的牛奶香气。
  他看起来阴沉沉,任谁也不想到,居然会使用这么甜的牛奶味沐浴露,不得不说挺有几分反差萌。她抿着唇没出声,只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迟玉茫然转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这会儿他刚洗过澡,瞳孔里弥漫着未散的水汽,像是清晨薄薄的一层雾,笼罩在黝黑天际。蓬松的短发软绵绵趴在头顶,偶尔有几缕落在眼前,平添几分青涩少年感。
  头发是林妧吹的,她在心里暗暗夸自己,手艺似乎还不错。
  “那个,”电梯上行,身旁的少年忽然低声开口,满带着迟疑的味道,“我的身体——”
  在广为流传的言情小说里,男主角总会在这种时候冷冷一笑,随即说出邪魅狂狷的经典语录:“女人,对你看到的一切满意吗?”
  可到了迟玉这里,却是羞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颤着声音说出四个字,低哑得几乎难以分辨:“……很难看吧。”
  怎么会难看。
  林妧什么都没想,张口就来:“没有没有,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腰——”
  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安静起来。
  从她的角度看去,迟玉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林妧:……
  林妧:糟糕,色。令。智。昏。
  她兀地红了脸,在心里狠狠敲了敲自个儿脑袋,强装镇定地出声打破沉默:“但、但是吧,要是能把这些伤口处理好,那就更好了——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乖乖去医疗部好不好?”
  成功转移了话题!她真是个小机灵鬼哦耶!
  这个话题本来可以就此翻篇,没想到迟玉咬着下唇笑了笑,忽然半垂着眼睫看向她,声音模糊得也像是蒙了水汽,语气却无比坚定:“如果你喜欢,等我的伤好了……”
  他停顿几秒,有笑意从眼底溢出来,几乎把她吞没:“就只给你看。”
  林妧思维卡壳。
  林妧舌头打结。
  一把箭从迟玉雾蒙蒙的黑眼睛里射出来,然后噗嗤一下,正中她靶心。
  ——好可爱,睫毛上也沾了水,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
  ——他是从哪里学到的这种话?明明是个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笨蛋。
  ——糟糕糟糕,心跳得好快,电梯什么时候才停?
  ——不对,希望电梯永远不要停。
  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体温最高和心跳频率最快的一天,没有之一。许许多多稀里糊涂的想法来了又去,在不知所措间突然听见叮咚脆响,原来是电梯抵达了医疗部。
  铁门打开,居然迎面走来三张格外熟悉的面孔——不久前自作孽住进这一层的德古拉一行人。
  德古拉整个人都懵了。
  林妧是什么人,收容所生活区人人都爱的小厨娘,人畜无害的一朵娇花;迟玉是什么东西,地下六层神神秘秘的怪物,曾经凭借一己之力让收容所大乱,平日里总是阴鸷沉默又吓人,没有多少人愿意接近。
  他们俩怎么会组合在一起,还是这种看起来无比暧昧的场景。
  “林妧!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太热了吗还是说!”
  伯爵先生一眼就看见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火急火燎地蹦出一大段话,末了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迟玉,用老父亲护崽那样激动且狂怒的语调厉声开口:“你这家伙,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要是感欺负林妧我饶不了你!”
  陵西唉声叹气:“啧啧,无能狂怒,可怜可怜——林妧姐姐,看看我,我也很可爱啊!别跟着这家伙跑了呜呜呜!”
  娜塔莉娅扶额摇头:“德古拉别问了,给年轻人一点空间不行吗?都几百岁的老人了,还这么容易咋咋呼呼——可恶啊你这小子!究竟做了什么给我老实交代!妧妧你只是发烧了对不对!”
  这两位当场上演川剧变脸,德古拉欲要重拳出击,面对赫赫有名的嗜血狂魔却只能唯唯诺诺,不得已在心里默默咽下一口热泪——
  救命,他珍爱的小花被大灰狼给叼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可以开始新副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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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鳗鱼玉子烧
  把猪骨放在炖锅里小火慢炖数小时, 胶原蛋白和满满的胶质便会被尽数熬出,浓郁的奶白把整锅水染成白色,带着股令人心醉的肉香。
  刚出炉的豚骨汤噗噗冒着热气, 白花花的雾香味扑鼻, 让人不由得好奇:在不添加任何佐料的情况下, 汤头就已经能散发出如此醇正的气息,那要是再细心烹制一番, 送去口中会是怎样的光景?
  林妧轻轻吸了口气, 顺势将蒜泥、芝麻油和料酒放入其中, 连带着特意买来的拉面面条。
  又白又浓的汤汁在锅里咕噜噜翻滚不停,像是雨天在地面溅起的泡泡, 很快鼓起来, 又在转瞬之间破碎掉。拉面则是一点点软化, 由长条变成细细软软的游龙, 在水里咆哮着上下起伏。
  迟玉乖乖去了医疗部疗伤, 她当然不可能在医务人员上药的途中坐在现场, 眼睁睁看他露出不着片缕、伤痕遍布的身体——
  其实她本人觉得无所谓, 奈何迟玉太过害羞,只不过被他欲言又止的视线瞥上一眼,林妧就明白对方露了怯,不好意思让她继续待下去。
  于是林妧试图安慰他:“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前不是见过许多次吗?”
  “以前见过许多次”,指的是她在夹缝俱乐部里替迟玉上药。这本来是段十分正常的对话, 却在下一句话出口时陡然变得暧昧又模糊, 让跟前的少年脸色骤红:“而且啊, 要说以后的话……也是能经常见到的吧。”
  大概是为了回应电梯里迟玉说的那句话, 她末尾用了一丢丢调笑的语气,话语间却透着股势在必得的笃定。好巧不巧这番话被路过的小护士听见, 那姑娘瞪大眼睛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把他们俩迅速打量一遍后红着脸迅速离开——
  以、以前见过很多次他脱下衣服的模样?有没有搞错,居然在公众场合讨论这么少儿不宜的话题?请两位矜持一点,谢谢。
  无论如何,林妧最终还是出了病房房门,由于实在无所事事,便决定去厨房做一桌深得她心的晚饭,等迟玉上药完毕后一起享用。
  就当庆祝他们算不上“再会”的再会。
  当然,是在顶着三道针扎般视线的前提下。
  “为什么你会和他乘坐同一辆电梯?为什么要送那家伙去医疗部看医生?为什么——”德古拉像是教训早恋女儿的老父亲,白眼翻得老高,“为什么你们两个看起来那么亲密!临走前那小子绝对朝你笑了一下对吧!”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当时碍于迟玉浑身上下生人勿近的阴沉气场,他们都没敢跟着林妧进入病房,但他分明看见在小姑娘挥手告别的瞬间,那臭小子眉眼弯弯地勾起嘴角,朝她点了下头。
  还是脸颊不知道怎么就红扑扑的那种。
  苍天可鉴,身为生活区里人人避让的存在,迟玉不仅在生理上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精神似乎也不那么正常。那双阴戾的黑色眼睛总是让人想起古井深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可他居然对着林妧笑。
  这件事情的诡异程度直逼“尊贵的德古拉伯爵宣布不再吸食血液”或“陵西高调出柜,与八十岁老汉展开可歌可泣黄昏恋”这种他不用脑子都能胡编乱造出来的假新闻,完全找不到任何逻辑。
  娜塔莉娅充当女儿出嫁时的母亲角色,满脸不甘心:“我闻到了,是恋爱的气味……!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你选择了那个男人吗?再多看我一眼,好不好?”
  ——好吧,这不是母亲,是前男友。
  陵西面无表情,把脑袋从脖子上掰下来一遍遍撞墙:“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
  在厨房缭绕的烟雾里,林妧微微眯起眼睛:“在迟玉没被关进收容所前,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这话半真半假,听得陵西小朋友当场卡壳,嘴巴开开合合,愣愣吐出几个字:“那你来收容所,是为了他吗?”
  林妧抿唇笑了笑:“不是。他被带进来时没走漏一点风声,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还有一件事她一直没说,之所以放弃属于正常人的生活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调查另一个人的下落。
  ——江照年。
  她的养父,特遣队前任队长,同时也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时不明不白失踪、只留下一份死亡通知的男人。
  “可、可是,”德古拉大脑转不过来,用了很大力气才消化完这段很短的话,“你之前一直不告诉我们……”
  因为迟玉没告诉她呀。
  林妧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没直白地说出全部真相,而是顺势编造一个听起来没有那么复杂的谎:“他害羞,不让我说出来。”
  迟玉,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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