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薛亭晚深思片刻,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启唇道,“掌柜不必忧心,我这有个主意——从明日起,将铺子中脂粉的三种颜色更换名称,分别改为‘白,极白,天光白’。”
  掌柜略一思索,当即明白了过来改名的深意,又惊又喜地冲薛亭晚道,“小姐睿智!举世难寻!”
  看似只是对于颜色名称的轻微改动,可听起来却是天壤之别——改名之后,这三种颜色脂粉再也没有黄白之分,只有白和更白的区别!
  这样一来,无论是哪种肤色的女子,都可以不畏惧别人的眼光,自信大胆的购买和自己肤色接近的脂粉!
  掌柜的喜不自胜,当即吩咐了几个伙计去把标着三种脂粉颜色名称的的木牌换下来,一会儿就挂上去新的颜色名字。
  那厢,焕容斋中购买了脂粉和口脂的客人,皆获赠了一份点心盒子。
  客人们见了盒子上鎏金的“焕容斋食谱”字样,知道焕容斋又开展了食铺的新生意,纷纷向掌柜道贺,再低头看手中的点心盒子,只见那包装的木盒制作精良,外观精美,里头摆着颜色各异的四小块点心,小小的一块,看起来精美别致,轻咬一口,点心入口即化,药香和甜香扑鼻袭来。
  客人们吃了点心,皆是赞不绝口,又问了掌柜的“焕容斋食铺开在哪条街巷”,表示开业那天一定会去捧场。
  ……
  薛亭晚回到惠景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略换了身家常衣裙,便带着丫鬟婆子往紫筠堂而去,没想到刚穿过曲折回廊,便碰到了迎面走来的薛楼月。
  薛楼月穿着身水蓝色裙衫,头上带着几支攒东珠的珠花,面色红润,妆容淡薄,看上去气色颇佳。
  这些天,薛楼月一直被禁足浮翠坞,薛亭晚见她此时带着丫鬟婆子出现在这儿,便知道她定是终于想开了,不再固执己见了。
  薛楼月看到薛亭晚脸上微微惊讶的神色,亲热的和她打招呼,“阿姐回来了?”
  亲姊妹断断没有隔夜仇的道理。薛亭晚知道她不钻牛角尖了,心中也颇为欣慰,冲薛楼月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进了紫筠堂中。
  ……
  “父亲,母亲,之前阿月不守礼数,妄言嫁娶之事,还口出不尊敬父亲母亲之言,实在是不懂事至极。女儿一时冲昏了头,才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这些日子在浮翠坞中,女儿静思己过,今日特来和父亲母亲请罪。”
  薛楼月跪在宛氏和惠景候面前,小脸儿上梨花带雨,泪痕交加,声泪俱下地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宛氏见她有悔改知心,当即也消了一腔怒火,抬手叫她起身,“既然知道错了,便还是个好孩子,快别跪着了。”
  惠景候放下茶盏,也道,“你身为侯府嫡女,和你阿姐一样,都是为父和你母亲的宝贝疙瘩。等过两年你到了嫁龄,父候母亲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至于嫁给太子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
  薛楼月闻言,银牙暗咬,面上却挤出笑容来,笑意盈盈地应了声,“阿月如今才明白过来,对太子哥哥不过是兄妹之间的感情,并非男女之情,至于阿月以后的婚事……”
  只见她面上微红,呐呐道,“全凭父候、母亲做主。”
  这几日被禁足于浮翠坞,薛楼月心中怨怼,翻来覆去,日夜难眠。她独自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如今她只是个没有及笄的孩子,怎么会拗的过宛氏和惠景候的大腿?不如先假意妥协,一边暗中打探自己生母生父的消息,一边伺机而动。
  说罢,薛楼月又看向一旁的薛亭晚,“阿月也不该平白无故的把怒气发泄在阿姐身上。”
  薛亭晚笑着去拉她的手,“傻瓜,阿姐怎么会记你的仇。”
  宛氏和惠景候见两姐妹重修于好,彼此相视一眼,也欣慰的点了点头。
  那厢,丫鬟婆子们已经把晚膳备好,费妈妈上前道,“侯爷,主母,晚膳已备好。已经派人去漱石坞请世子用膳了。”
  因科举考试的步伐一日一日临近了,薛桥辰作为惠景侯府里唯一的考生,理所应当地变成了全家的宝贝疙瘩——每日出门不能吹了冷风,免得染上风寒;一日三餐的膳食要搭配的全面可口,好强健体魄……
  这几日,惠景侯府的饭桌上顿顿补汤不断,全都是补心血,宜心脑的药膳,薛桥辰喝的直反胃,求了母亲宛氏几次“不要再做这些药膳了”,宛氏都置若罔闻。
  薛亭晚刚落座,还没拿起玉筷,便发现桌上少了一例药膳补汤,却多了一例臭豆腐。
  不光薛亭晚惊呆了,薛桥辰也惊呆了。
  只见他瞠目结舌,望着宛氏难以置信的问,“母亲,这臭豆腐是……为我准备的?!”
  “不是为你准备的还是为谁准备的!?”
  宛氏保养得体的脸上没有平时的疾言厉色,而是一反常态,堆着满满的慈爱笑意,只见她一把拍开惠景候伸向臭豆腐的筷子,温柔的冲薛桥辰道,“母亲知道你最喜欢吃溢香居的臭豆腐,特地差人提前排队买回来的!还热乎着呢!快吃吧!”
  薛桥辰试探地夹了块臭豆腐放进嘴巴里,心中半是惶恐,半是喜悦。
  薛亭晚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母亲,您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您不是严禁阿辰吃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吗?再者,今天桌上怎么没有药膳补汤了?”
  宛氏无声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旁的惠景候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缓缓道出了详情。
  原来,科考在即,家中有考生的人家皆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备考氛围愈发紧张起来。宛氏和礼部侍郎的夫人宋氏是手帕交,宋氏的儿子宋公子今年也要参加科考。
  宋氏是位严厉的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情比宛氏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宋公子有九个时辰都被宋母严加看守在书房里,就连晚上就寝也只能睡上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用来埋头苦读,准备科考。
  本来,宛氏十分羡慕宋氏的儿子懂事理,知上进。整日夸奖宋氏教子有方,夸奖宋公子勤勉好学。
  万万没想到的是,科考还没来,悲剧却提前一步发生了。
  因为有这么一位严厉的母亲,宋公子打小便性子内向懦弱,不善与人交谈。许是读书读过了头,数日之前,宋公子翻阅古籍,见书中古人为了学习不惜“头悬梁、锥刺股”,竟然起了效仿之心,背着下人寻来一把尖锥,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里。
  下人们察觉不对,破门而入的时候,宋公子已经血流如注,大腿血脉中喷薄而出的鲜血把书房的地面都染红了。大夫匆匆赶来,在宋公子的伤口上洒了整整两瓶金疮药,才止住往外喷射的鲜血。
  据说,锥子刺下去的位置如果再偏那么一点点,宋公子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好巧不巧,宋公子“锥刺股”的时候,宛氏刚好在宋府的花厅,正拉着宋氏的手夸赞宋公子敏而好学。宋府的丫鬟婆子匆忙赶来报信儿,宛氏跟着宋氏到了书房,自然也看到了宋公子的惨状。
  宋氏抱着浑身是血的儿子嚎啕大哭,满心悔不当初的场面深深震撼到了宛氏。当日,宛氏从宋府回到惠景侯府之后,整个人失魂落魄,不由自主地反思起自己对薛桥辰的管教是否过于严厉。
  宛氏整整想了一宿没睡,第二日一早,二话不说便将看守在薛桥辰书房外的下人悉数撤走了,又撤了厨房里备着的药膳补汤,更是差了小厮去溢香阁买了薛桥辰最爱吃的臭豆腐。
  宛氏拿丝帕掖了掖眼角的泪,“母亲算是明白了,什么科举及第,功名满身,都是虚的!只有你们三个身体康健,每日喜乐开怀,才是母亲最大的心愿。”
  惠景候把宛氏揽入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夫人就放心吧,这三个孩子定会好好的。”
  薛楼月见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酸苦。
  凭心而论,过去的十几年,惠景候和宛氏对她和薛桥辰、薛亭晚并没有什么差别,说是平等对待也不为过。可是,自从知道自己并非是惠景候和宛氏的亲生女儿之后,一刻嫉恨的种子便在她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她控制不住地去和薛亭晚作比较,控制不住地嫉妒薛亭晚的肆意张扬,美艳姿容,控制不住地憎恨惠景侯府的所有人,憎恨他们的其乐融融,血脉相融。
  宛氏抽噎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薛桥辰见状,鬼脑筋一转,试探的问,“母亲,那这次我能不能不参加科考了?”
  “不能!”宛氏停下抽噎,柳眉一挑,“咱们全家上下日日为你读书的事情费心费力,如今快要考试了,你竟说出这种放弃的话!这和临阵脱逃的逃兵有什么区别!?”
  薛桥辰叹了口气,满面颓然夹起一块臭豆腐,“我就知道!”
  ☆、第35章失控
  御案之前, 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并肩而立。
  翰林院掌院大学士道,“皇上, 按您的吩咐, 今年科考会试以大学士王广荫、孙瑞珍为主考官,以邹望颜、李僡、曾鸣鹤等十六位翰林学士为副考官, 另以裴勍裴大人为考务督查, 这是拟定的考官名单, 恭请皇上过目。”
  礼部尚书道, “皇上,吏部已经拟定了科考日程安排以及细则, 请皇上过目。”
  御前大太监李忠德接了两本奏折, 呈到献庆帝面前。
  献庆帝仔仔细细看了, 点头赞道, “不错。如今你们办事越发周全有效率,朕实在欣慰。听说礼部和翰林院为此次恩科的事儿焚膏继晷, 甚至通宵达旦的秉烛议事, 叫朕心甚为感动。”
  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礼部尚书相视一眼, 忙掀了官袍,下跪叩首道, “此乃为人臣者分内之事,臣等何德何能,不敢受皇上如此盛赞。”
  献庆帝朗声大笑, 当即抬手叫二人起身。
  一侧, 兵部尚书拱手道, “臣有事奏秉,骠骑大将军苏承彦驻守山海关外年限已满,臣已叫人快马加鞭寄去军函调令,如若不出意外,苏将军下月便能抵达京城。”
  骠骑大将军苏承彦和献庆帝是年少时的好友,当年苏将军的嫡子苏易简出生的时候,献庆帝甚至有意收苏易简为义子,这份殊荣乃是全大齐独一份儿的恩宠。
  这么多年来,献庆帝稳坐九五之尊之位,苏将军也步步高升,朝野自然没少传出骠骑大将军苏承彦恃宠而骄的流言蜚语。不过,幸好君臣勠力同心,年少时真挚的情谊从来没有因外界传言而改变过。
  献庆帝颇为感慨,“朕昨日已经接到了承彦的来信。所谓天子安社稷,将军守国门。苏将军镇守山海关已有五年,其子苏易简领龙禁尉统领一职——苏家父子二人皆是虎将,这些年骁勇善战,赤胆忠心,当真是令我大齐国泰民安的国之重器。”
  那厢,一小黄门入内传话,“秉皇上,龙禁尉统领苏易简殿外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献庆帝展颜大笑,“快快宣易简进殿!”
  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礼部尚书、兵部尚书见状,纷纷道,“臣等先行告退。”
  苏易简进了御书房,掀了一身金丝轻甲跪于地上,叩首道,“臣苏易简,参见皇上。”
  献庆帝笑道,“免礼!易简啊,快快起来!”
  只见苏易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深邃的眉眼间满是坚定不移,“臣今日来,是想请皇上为臣赐婚。”
  “哦?”
  献庆帝有些惊讶,仍是笑着道,“说来,你们父子连心,昨日你父亲从边疆来信,还提了你的嫁娶之事,说是叫朕帮着参谋一二。不知易简看上了哪家的贵女?”
  苏易简脊背挺直,附身下去磕了个头,声音清朗有力,“请皇上为臣和罪臣李氏之女李婳妍赐婚。”
  献庆帝闻言,脸上的笑意陡然褪去,整个人僵在了当场,等回过神儿来,已经是龙颜大怒,只见一身明黄色衮服的帝王从九龙御座上起身,一手指着地上跪着的年轻臣子,气的直哆嗦,“你好大的胆子!”
  御座一侧,御前大太监李忠德“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响头磕个不停,“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献庆帝几乎是怒火攻心,“这些年,你暗中护着那罪臣李氏之女,真当朕不知道吗!朕本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如今你是翅膀硬了,敢明目张胆的求到朕跟前来了!”
  苏易简见献庆帝如此暴怒,当即知道赐婚的事情是不可能了,可苏易简的性子素来冷硬,只要是认准了的事情,便不计后果,从不回头。
  只见他面容冷峻,跪在那里屹然不动,“当年,李氏受旁支牵连卷入谋逆案中,株连九族的罪行本就是欲加之罪。朝堂诡谲,妇孺何辜?李氏之女李婳妍受其牵连,深陷教坊司泥沼,本就是一场飞来横祸。再者,臣与李婳妍从小定下婚约,臣无法违背本心、另娶他人,做一个无情无义之徒。臣这辈子非李婳妍不娶,臣会等到皇上为臣赐婚的那一天。”
  御前大太监李忠德听着这一句句的陈词,心肝都蹦到了嗓子眼——感情这位爷今个儿来御前不是求赐婚的,是放火来了!
  苏易简口中字字铿锵有力,听在献庆帝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只见献庆帝面色阴沉至极,一抬衣袖便将御案上的笔墨纸砚挥落在地,怒道,“苏易简!你胆大妄为!藐视皇威!你恃宠而骄!”
  苏易简俯首道,“臣不敢。”
  献庆帝气的直咬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脚便踹翻了御案,“你给我滚!统统滚出去!”
  李忠德见状,已经吓得两股战战,手里的拂尘几乎都拿不稳了,只见他膝行到苏易简身侧,哀声劝道,“我的苏统领哟!眼下皇上正在怒头上,赐婚的事儿,就下回再说罢!”
  苏易简还欲争辩,忽然想起那日端午正阳宴,待霜亭中,薛亭晚劝他“欲速则不达”的话语,略一沉吟,终是起身行了一礼,“皇上息怒,臣先行告退。”
  英武的年轻臣子前脚出了御书房,后脚献庆帝便砸出来几个花瓶,一阵噼里哐啷的瓷片碎裂声,把殿外守着的宫人吓得纷纷跪下叩首,“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
  光阴不停转,日子一天天过去,春日芳菲凋去,夏日硕果已尽,转眼便到了科考会试那日。
  所谓会试,从字面意思来看,便是共会一处,比试科艺。
  会试当天,考生齐聚京城东南方的贡院。贡院的正门之前前,云集着一群乌泱泱的考生,在监考人员的指点下分为三列,依次按顺序入内。
  会试由礼部主持,共考试三场,三场所考的科目各有不同,各省的举人及国子监监生皆刻意报名参加考试。此次会试共录取前三百名,被录取者称为“贡士”,贡士第一名称为“会元”。
  然而,在进去贡院之前,还有一道搜身的环节。
  搜身乃是为了严防考生作弊。历朝历代的科举考试中,作弊之人都层出不穷,朝廷也出台了许多防止作弊相应政策——如专门派人用一模一样的馆阁体字迹誊录考生的试卷,再把统一的抄录本送往批卷处统一批阅,再如,用纸糊住考生的名字,防止批卷者认出考生的字迹,从而减少作弊机会,等等。
  只见考生们进场的队伍缓缓挪动,两位主考官和十六位副考官端坐于贡院正门后的牌楼之下,场面肃穆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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