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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想害我 第40节

  “瑶瑶, 你怎么了?”贺琚急道, “虞相……虞剡他跟你说什么了?!”
  就这单薄的一张纸,随便折起, 也没有信封封口,他居然没看上面写的内容。
  他倾身向前,看到纸上不同于书信的稀疏字迹:“这是什么?药方?虞剡为什么要给你药方?药方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说不出话来, 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只是眼泪越流越多。
  贺琚盯着我追问:“是不是虞剡欺负你?这段时间你在他家, 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一边哭一边摇头。让我难过的不是虞重锐对我做过什么, 而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贺琚不说话了,默默把汗巾递给我擦眼泪。等我渐渐止住抽泣,擦去泪水,他才沉着声音问:“瑶瑶,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虞剡……是不是喜欢他?”
  这要我怎么说呢,我就知道瞒不过他的。
  “那他呢?是否跟你两情相悦?”
  我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贺琚的脸色沉下来:“始乱终弃,还说他没有欺负你?你别怕,有我在,我……兄长去为你讨公道!”
  我拉住他说:“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瑶瑶,你还小,他可不小了!他把你藏在家中半月,你有祖父叔伯兄弟,有家有亲人,我还特地去找他问过你的下落,他却一直隐而不告,直到瞒不住了、祖父上门要人才承认!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未婚男子家中,瓜田李下,他不知道这对姑娘家的名声有多大影响吗?”
  “是我让他先不要说的,”一时半会儿我无法向他解释这其中的曲折因由,“我们确实没有……也无旁人知道。”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任他这样欺负你!”
  贺琚欲言又止,心里却怒不可遏:「虞剡这个杀千刀的混账!我藏在心尖捧在手心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小姑娘,居然这么轻易被他骗去……恨不得剐了他以泄心中之忿!瑶瑶不懂男女之事,也不好问他们究竟到何程度,说不定被他占尽了便宜,小丫头还浑然不知!否则仅相处半月,若当真只是以客礼相待,瑶瑶何至于如此,分明已一腔情深难以自拔!」
  他双手扶在膝上看着侧方,胸口起伏,过了好一阵才平息胸中怒气,对我说:“瑶瑶,你放心,他既然招惹了你,就别想这么算了,我一定为你讨个说法。”
  他转头吩咐车夫:“掉头,赶紧去洛阳县衙。”
  我不禁抓住他的袖子:“兄长去县衙做什么?我、我不要什么说法。”
  他隔着衣袖拍了拍我的手腕:“瑶瑶从小没受过委屈,以后也不会的。你想要的东西,兄长都会尽力为你取来。”
  可我想要的东西,是取不来的。
  县衙就在南市西侧的择善坊,不多一会儿便入了东坊门。坊内东西向的街道狭窄,我们的车三马并驱,把路面占了大半。
  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前方一男子洪亮嗓门道:“对面是哪位郎君车驾?劳烦把马卸下一匹,我们好互相错让过路。”
  这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贺琚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对我说:“你就待在车上,不要下来。”
  他下去走到车马前方,朗声道:“虞相有礼。”
  对面的车子居然是虞重锐的?那个洪亮声音,确乎是常三哥没错,我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接着听见虞重锐说:“贺主簿怎会在此?”
  贺琚道:“虞相借一步说话。”
  我听着他们俩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我车窗下,仅一帘之隔。我的心口忍不住“咚咚咚”地跳起来。
  虞重锐道:“看来贺主簿是专程来堵我的。”
  贺琚道:“散值时听虞相提了一句要来洛阳县衙公办,贺某便过来碰碰运气,幸好在路上遇到了,这也是缘分。”
  虞重锐问:“一个时辰前才与贺主簿见过面,不知此时找我又为何事?”
  贺琚道:“自然是一个时辰前的事还没完。”
  虞重锐没言语,贺琚又说:“我以为郎君让我传递的是一封书信,想着舍妹必然乐见,便代为传达,谁知竟是一纸药方。妹妹满怀欢喜,见后闷闷不乐,甚至默默垂泪,却不肯告诉我因由。我只好来问一问郎君,究竟是何意?”
  他连称呼都换了。
  虞重锐回答:“药方是医者所开,昨日匆忙遗留,不便上门送还,因此托贺主簿转交,无封无缄,更无私相授受之意。”
  “原来虞相竟是一片坦率好意,”贺琚讥笑道,“那我妹妹为何要哭?”
  虞重锐沉默良久,我的心也跟着提在半空,方听见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虞某不知。”
  我拿帕子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不慎发出声音来,叫外头听见。
  “有些事,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懂不知也就罢了,虞相是何等人物,推脱不知?”贺琚冷笑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就想问问,你和我妹妹同居一个屋檐下半月之久,男未婚女未嫁,郎君准备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
  我没想到贺琚说的为我“讨个说法”,居然是向虞重锐逼婚。他不是……心中嫉恨虞重锐的吗?
  那虞重锐呢?他、他会如何回应?
  外头又好一阵子没有动静,也或许是我太心焦了,所以觉得时间格外漫长难熬。
  虞重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贺琚:“贺主簿问我这话,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国公府的意思?”
  贺琚被他问得语塞:“身为兄长,我不该为我妹妹要个明明白白的说法吗?”
  虞重锐道:“那我可以回答贺主簿,虞某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
  贺琚冷笑道:“是没有娶妻的打算,还是没有娶我妹妹的打算?我倒是听说陛下正在操办永嘉长公主的婚事,虞相是头一号热门人选呢!还是因为得了公主的青睐,转头就翻脸不认人,要与我妹妹划清界限?”
  虞重锐淡声道:“说起此事,贺主簿的堂兄为了尚主,不惜将发妻休弃下堂,好像也没有资格来嘲笑我吧?贺主簿若是代表国公府来的,大可不必如此。”
  原来家里推出来争夺尚主机会的不是贺琚,而是别的堂兄?尚未被公主看上,就先自己将妻子休了,这也未免太……是哪位嫂嫂如此可怜?
  唉,我现在哪还有余力心思去管别人呀。
  “我不是代表国公府,我们家也不会为了尚主硬把女儿塞给你。”贺琚沉声说,“我就代我妹妹来问你一声,你到底想不想娶她?”
  虞重锐的声音略低,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虞某已经说过了,暂无娶妻打算。”
  期盼的心情再度落回谷底,不知不觉泪水就爬了满脸。
  “你……”
  贺琚还想与他争辩,我掀开帘子制止:“哥哥别再说了,我们走吧。”
  他的意思还不清楚吗?他就是说,即使不娶公主,他也不会娶我。
  虞重锐大概没料到我在车上,面露惊骇,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他了,视野里也是模糊一片,只能忍着哽咽对车夫说:“掉头,快走!快点!”
  我已经在他面前毫无尊严了,难道还要让全家陪我一起颜面扫地。
  车夫被我催着急匆匆地掉了头,一直驶出坊门放缓车速,贺琚才从后头追上来。
  他爬上车来,垂头丧气地坐在我对面,自责道:“瑶瑶,都怪我,是我太没用了,没能帮你得偿所愿,还让你更加难过……那个虞剡也是过分!他何德何能受你青眼,居然还不知好歹!”
  我流着眼泪说:“他救了我的命,如果这样便要逼迫人家娶我,那我们不成无赖了吗?哥哥以后别再提了。”
  “你还帮他说话!也不看看他是怎么对你的!他哪里值得你……”他双手握成拳放在膝上,见我哭得更凶了,才硬生生止住了没有说下去,转过去支使外头的车夫:“拐到旁边的小路上去,先停在这儿,你去南市帮我买一份孛娄来。”
  车夫唯唯诺诺不敢多问,把车停在僻巷中,领命而去。
  汗巾已经湿透不堪用,贺琚从自己袖子里侧撕下两块绢布来,递给我说:“想哭就在这儿好好哭一场吧,回去见着国公和长辈们,可不能再哭了。”
  我捧着他的袖布,泪眼朦胧中,看见他在心里张开臂膀伸出手,又握拳收回去:「你这副模样,我真想把你抱在怀里好好疼惜抚慰,但是那样,你就更把我当洪水猛兽,不会原谅我了。虞剡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对他?我真是嫉妒,恨不得他立刻从世上消失,但那只会让你更加伤心……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虞重锐说贺琚是个好人,是真心实意关心我,或许他是对的。假如易地而处,虞重锐喜欢哪个女子,那女子却不喜欢他,他在我面前心碎伤情,我能如此宽容大度地安慰他吗?我能去找那女子,不顾自己的委屈,要求她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只为他能高兴起来吗?
  我肯定做不到。
  我对仲舒哥哥可真坏啊。就因为看到他心里一点不端的念头,过去十几年他对我的好,就尽数成了居心叵测的过错。但他有什么错?他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心里偷偷地喜欢我,喜欢别人算什么错呢?错只错在他不幸投生成我堂兄罢了。
  我还对他避如蛇蝎,觉得他龌龊恶心,不想再看见他,让他别再靠近我。倘若虞重锐对我说出这种话,我、我……光是想象就觉得心都要炸开了。
  这段时间仲舒哥哥该有多难过,但是他还到处托人打听我的消息,家里唯一没有放弃找我的可能只有他了。
  仲舒哥哥喜欢我,就像我一厢情愿喜欢虞重锐;可虞重锐又不喜欢我,就像我也没法喜欢仲舒哥哥一样。
  谁都没错,但是谁也都没有办法。
  我把布巾捂在脸上大哭:“仲舒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我曾经那么自私不懂事;对不起,我生作了你的妹妹;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无法回报给你同样的感情。
  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而不得,是如此地伤心。
  “瑶瑶,你还愿意叫我仲舒哥哥,我真高兴……”他的眼眶也红了,却还强忍着扯出笑容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心软,总是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好,我不应该……你没有躲着我不肯见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其他你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可以……等过几年,你再找着自己喜欢的人,欢欢喜喜地出嫁了,慢慢地,我、我就会好了……”
  我也会好的。等虞重锐娶了公主,或者别的他喜欢的人,再也见不着了,慢慢地,时间久了,我也会好起来的。
  一辈子还那么长,总会好的。
  第54章
  造成博州黄河决堤的连绵雨水,终于也下到洛阳来了。
  我躲在屋里偷偷哭, 外面老天爷也陪我哭, 而且比我哭得更厉害,连续十天淫雨绵绵, 不见日头。
  小捐说因为雨下得太多, 奴仆房有段背面的土墙坍塌了,压伤了两个人。祖父大怒, 说我国公府里怎么还有泥土夯的劣墙,是谁拿了钱拆烂污不干人事,要求小周娘子彻查到底。
  小捐就是我新收的丫鬟,看着瘦瘦小小的, 我以为她只有十一二岁,其实已经十四了。“小捐”是家里起的小名,她刚入府不到一个月,还未论辈改名字。
  我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小捐说因为她爹娘成亲多年没有孩子,去庙里捐了香火钱才有的她,于是小名叫作“小捐”,是纪念来历、感谢菩萨保佑的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有些腼腆又得意, 似乎很自豪自己是菩萨的恩赐。
  这么宝贝难得, 那为什么又卖到国公府来做奴婢了?
  小捐急急忙忙地解释:因为家里后来又添了弟弟, 娘亲也做不动活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 弟弟还那么小,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挨饿哭闹;等熬过这阵子, 弟弟长大一点,家里境况变好了,爹娘还会来把她赎回去的。
  我看着她又黄又瘦、憨憨的面庞,她长得不好看,或许是一种幸运,不然她现在可能就在樊增想把我卖去的那种地方了,比做丫鬟能多卖几个钱。
  为什么别人的日子都那么苦,而我现在依旧锦衣玉食,唯一的忧虑不过是中意的人不喜欢我,我有什么资格整天哭哭啼啼,好像活不下去了似的。
  但我还是难受极了。我看着小捐忙前忙后,似乎并不是很难过,有时甚至会开心地笑一笑。难道失意情伤,会比被爹娘抛弃卖掉还要难受么?
  算了,暂且容忍自己任性低落这一阵子吧。反正外面一直下雨,月信又来了,除了天天躺在床上,我也做不了什么。
  那天从择善坊回来之后便觉得浑身不适,夜间月信即至。邓子射的方子我没能及时吃,效果便差了一些,这回绵延了十日才结束。失血过多加上心情抑郁,或许还有前段时间惊吓、受伤、劳顿的余韵,大半时间我都在昏睡。
  睡着了也好,虽然有时也会做噩梦,会在梦中哭泣流泪把自己哭醒,但大体还是比醒着的时候要好受一些。
  小捐说她起初还有点想爹娘,不过在国公府里能吃饱穿暖,比家里日子好过多了。尤其是来了我院里之后,吃的穿的都更好了,还不用受打骂,想起爹娘和弟弟还在家里过苦日子,甚至觉得有点愧对他们。
  有时她经过梳妆台前的铜镜,会偷偷瞄镜子里的自己,脑袋转来转去嘴里嘀咕:“最近脸都变白变圆了呢!等爹娘来赎我,会不会都不认得我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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