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哎呀。”薛妍穗似乎吓到了,竟跨步到皇帝面前捉帕子,偏又手忙脚乱,碰翻了皇帝的酒樽,洒了皇帝一身。
  “陛下。”皇帝身边的宦官惊呼。
  守卫皇帝的亲卫只待一声令下,就将薛妍穗拿下。
  皇帝从脸上摘下帕子,握在手心,拳头抵在唇边闷闷的咳了几声,咽下涌上来的血。
  “陛下,我……臣妾扶您去更衣。”薛妍穗轻声说。
  挨得太近,薛妍穗清晰的看到皇帝俊美的面庞上的森冷,她与皇帝直直对视,没有一丝恐惧。
  皇帝眯起眼,眉宇间堆起焦躁的褶痕。半个月前,病势蔓延到眼睛,只能看清眼前一掌左右的东西,距离稍远,便模模糊糊。
  他的病无法再瞒天过海,但能够猜出的只有那寥寥几人,区区后宫中的一个女人竟也来他面前试探,他倒要看看这个大胆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忽然,皇帝一只手掌按着薛妍穗的后脑勺猛地用力,她身不由己向前一扑,鼻尖撞上他的鼻子,酸酸胀胀。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薛妍穗气急,脑子一抽,拽了皇帝的衣袖擦泪。
  皇帝神色可怖,但随即面色大变。猛然起身,拽着薛妍穗离席。
  陛下离席了,带着薛贵妃离席了,一阵窒息一样的凝滞后,声浪嗡的一下响起。
  “这……薛贵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第3章
  皇帝脚步踉跄,紧抓着薛妍穗的手,力气很大,薛妍穗有种骨头都要断了的感觉,很疼。
  匆匆进了后殿,皇帝大口大口的咯血,殷红的鲜血不仅染透了他的前襟,薛妍穗的手上、衣上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
  “陛下!”从不离皇帝左右的大宦官韩道辉语声悲楚。
  “韩道辉,控制局势。”皇帝的声音极冷,“朕一日不死,这病一日不能大白于天下。”
  “喏。”
  韩道辉看了眼薛妍穗,这是除了他和太医令之外,世上第三个亲眼看到皇帝发病的人。
  薛妍穗打了个激灵,她满腔悲愤,皇帝真的病入膏肓了,皇帝一死,她就要被逼着殉葬了。
  没多久可活了,薛妍穗涌上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悲怒,既然她要陪皇帝去死,那就在皇帝活着的时候拿些好处吧。
  “陛下,臣妾命苦,不足周岁生母暴亡,亲爹不疼,继母虐待。”说好的富贵顺遂的好胎成了可怜的小白菜,薛妍穗流下悲愤交加的泪水,“上天垂怜,得以侍奉陛下。臣妾一身荣辱生死都系在陛下身上,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韩道辉嘴角直抽抽,这位薛贵妃好歹也是齐国公薛成的女儿,薛成不管内里如何,脸面看得极重,这位薛贵妃倒是不讲究,放得下身段,和他们宦官比也不差了。
  皇帝眼睛看不清,耳朵还是能听得见的,手一抖,擦血的帕子险些捣到鼻子。
  言词这般粗俗,做人做鬼他都不要。
  不过,暂且留着,也有别的用处。
  “韩道辉,传谕,朕身子不适,已歇下了,薛贵妃随侍,让他们都散了。”
  确定了陛下要留下薛贵妃,韩道辉这才离开。
  “服侍朕净面,更衣。”皇帝吞了一颗丸药,不再咯血,坐在胡床上,阖了眼,命令道。
  薛妍穗抿了抿唇,应了。利落的挽起宽大的衣袖,她一手提壶,一手拿了只莲花青瓷托碗,倒了一碗水,水有些热,她又取了一只托碗,两下倒腾几回,摸了摸碗壁,温度合适了。
  “陛下,先漱漱口吧。”薛妍穗用托盘托着两只碗,轻声说。
  皇帝睁了眼,他的瞳孔极黑,神色冰冷,纵然容貌俊美,却让人望而生畏,这不是一个能轻易讨好的人。
  他迟迟没有伸手,薛妍穗手开始发酸,眼神疑惑,忽然想到什么,忙放下托盘,捧起盛满温水的碗,碗沿放在皇帝唇边。
  薛妍穗没有这么侍候过人,力度没拿捏好,碗沿磕到了皇帝的唇,她还浑然不觉。
  皇帝一哂,接过了碗。
  待侍候皇帝洗了脸,换了衣裳,躺下闭目养神。薛妍穗站在窗旁,撩开帘子,恰好看到天空中一只鹰隼一样的猛禽脚爪上抓着只小鸟飞过。
  弱肉强食,死生须臾,她面无表情的放下帘子。
  ……
  樱桃宴上,内侍监韩道辉宣完口谕,众人或惊或愕或怒或喜,不一而足。
  “陛下身子不适?韩公公,本宫精通医理,让本宫服侍陛下吧。”吴贤妃一脸担忧,温婉开口。
  “陛下身边有薛贵妃,无须贤妃。”韩道辉话说得平平淡淡,听在吴贤妃耳里,却似带着一股子嘲讽。
  吴贤妃被当众下了面子,极为难堪,既恨韩道辉一个奴才扫她的脸,又嫉恨薛妍穗,将这个仇也记在了她身上。
  韩道辉不在意吴贤妃,这个女人再有心机有手段,最重要的事情她一无所知,翻不起风浪。
  他在意的是昌王,以及投靠昌王的人。
  昌王眉头紧皱,神色震惊,皇兄怎么会让薛妍穗随侍?薛妍穗怎么能向皇兄献媚,她怎么敢?
  “诸位散了吧。”韩道辉记下昌王等人的神色,喊道。
  他是内侍监,正三品的品阶,自幼侍候皇帝,盛宠不衰,以往皇帝不御后宫,关于韩道辉的流言汹汹。众人虽是宗室皇亲,也不会得罪这位天子宠幸的内臣。
  昌王等人虽遗憾不能确认皇帝病情,但皇帝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虚弱,他们不敢妄动。
  目送众人离开,韩道辉召来御前亲卫,嘱咐他们严加守卫。
  当日太阳落山后,天色暗了下来,皇帝携薛贵妃出殿,略一露面,就坐进了御撵,起驾回宫。
  皇帝在御撵里睡着了。
  御撵直接抬进了紫宸殿,这是皇帝的寝宫。
  “陛下。”韩道辉喊了声,里面没有应声,他心里一沉,挥退抬轿的宦官,进了轿子,皇帝果然睡得极沉。
  皇帝越发嗜睡了。
  韩道辉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皇帝左手小指的指缝,最近两个多月,为了不误了早朝,皇帝命他用这种办法唤醒他。
  十指连心,针刺指缝,这种疼痛堪称酷刑。皇帝宁肯忍受这种痛楚,也要日日临朝。
  韩道辉眼中含泪,天子之尊,饱受病痛折磨,可是他知道,陛下想要活着,哪怕受尽痛楚,可恨老天无眼,陛下……时日无多了。
  皇帝疼醒了,额头上沁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容色愈发苍白。
  “陛下,到宫里了,下轿吧。”皇帝久久不动,韩道辉忐忑不安。
  “韩道辉,你听到了吗?”皇帝问道。
  “陛下,听到什么?”韩道辉侧耳倾听,轿外安安静静,他疑惑的问。
  皇帝面无表情,“有个声音一直在吵,很吵。”
  “陛下!”韩道辉声音惊恐。
  “你听不到。”一直强悍的皇帝终于露出了一丝颓色,“朕得了癔症。”
  还是蛊惑他说能够让他保命的癔症,真是荒唐,一个女人怎么能救他?他是病得太久了,太无望了,才臆想了这个癔症吧。
  下了轿子,进了寝殿,皇帝正襟危坐。
  耳边的声音一直吵,不信鬼神、心志强悍的皇帝置之不理。
  韩道辉打发走禀事的小宦官,走到皇帝身边禀报:“陛下,薛贵妃如何安置?”
  “打发她走。”皇帝神色晦暗,他原想用她做个遮掩,没想到让这个女人引出了癔症,他不想再看到她。
  韩道辉应了下来。
  “等等,”皇帝又道,“今日薛氏到底有功,不许伤了她的性命。”
  他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
  宫里的日子如水一样流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自樱桃宴后,无数双眼睛都盯紧了承嘉殿。
  “娘娘,这些日子陛下没有召见过薛贵妃,也没有丝毫赏赐。如今薛贵妃已经成了满宫的笑话了。”高婕妤连讽带笑,“什么一鸣惊人,不过是个攀高跌重的蠢货。”
  吴贤妃手持白色罗帕细细擦拭一株春兰的叶子,兰叶如碧玉雕出一般,乃是兰中珍品,是她的心头爱物。
  只有心情畅快的时候,吴贤妃才会亲手擦拭兰叶,这个习惯,高婕妤知道。
  “这人啊,必得一次吃足苦头,才能得到教训。”吴贤妃睨着高婕妤,“高婕妤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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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承嘉殿,一大早,在殿里当差的宫女宦官拖拖拉拉的聚在院子里,努嘴瞪眼,嘀嘀咕咕。
  “日日要我等在日头下干晒,贵妃究竟要做什么?”
  “唉,真是倒霉,跟了这么个没用的主。”
  “谁说不是呢,尚食局送来的饭食,都是冷的,她一句话不敢说,连累咱们也得跟着吃冷饭。赏赐一次没见过,还要日日受折磨,这差我是当不下去了。”
  “咱们虽然卑微,但宫里圣上、太后娘娘、贤妃娘娘都宽宏慈悲,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告她一状。”
  这个提议引来了诸多应和,一个站在最后面的小宦官,默默的记下了说话的人。
  一刻钟后,竹帘上悬挂的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响起,说话的人知道薛贵妃要出来了,可他们不止没住嘴,还拔高了声音。
  自从进了承嘉殿当差,薛贵妃的懦弱,让他们逐渐没有了畏惧,继而轻视。
  传言薛贵妃要得宠,他们惴惴不安了好些日子,发现薛贵妃根本不会得宠,又得了高婕妤的吩咐,他们变本加厉。
  殿门口的长廊上设了案几,薛妍穗坐在圆几上,沉默不语,一如前面几日,似乎她要宫女宦官们从天色刚亮站到日上中天,只是为了折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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