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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长老不言,只朝熙儿招了招手。
  熙儿朝他奔了过去。
  长老面露微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指着前方那片塔林说:“缘起于此,有始有终。熙儿愿不愿意先和师父一道,把这里的地扫完再走?”
  “熙儿愿意。”
  他立刻点头,奔去抓回了方才那把放下了的小扫帚,转头对慕扶兰笑道:“娘亲,熙儿要先帮师父把地扫完了才能走。”
  慕扶兰笑中含泪,点头说好。
  她站在一旁,望着熙儿努力扫地的小小背影,拭去面上残余泪痕,转身回到前头,开始安排事情。
  她这趟入京,慕宣卿曾替她安排了两个能干的慕氏死士,以随从的身份,随了使官队伍同行而来。
  使官贡献完毕,便不能留下,三日内必须回去,但那两个死士暗中已经留了下来,供她驱策。
  慕扶兰知自己接下来前途未卜,甚至凶多吉少。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要将熙儿先尽快送回长沙国。
  只有熙儿平安地先回了长沙国,她才能放下心,和眼前的这些人周旋。
  她一定要尽快脱身。不惜代价,不论手段。
  第21章
  目下自己处境本就艰难,绝不能让谢长庚对自己的举动产生任何的怀疑,更不能让他知道熙儿的存在,免得雪上加霜节外生枝。
  尽管心里万分不舍,但是暂时的分离却是不可避免。慕扶兰的理智提醒她,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在安排好事情后,她不敢耽搁太久。压下满腔的不舍,只能和今天才刚刚回到自己身边的熙儿分别。
  她立于通往塔林的后山门口,凝视着那个被送下山的小小身影。
  那么小的孩子,分明如此的不想和自己分开,却又这么乖巧,一句哭闹都没有,只是不断地回首张望自己,含着泪花的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依依不舍。
  慕扶兰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儿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这才转身离去。
  她入城回到宅邸时,已是傍晚,谢长庚和前些日一样,这个时辰人还没回来,但一进门,管事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河西那边传来讯报,北人有异动,节度使这个年也不能留在上京过了,三天之后,就要动身回往河西。
  慕扶兰面上没什么大的反应,只道尽快叫人给他收拾行装,心里的紧张之感却立刻绷了起来。
  原本以为他最快也要年后才走,留给自己的时间,至少还有大半个月。没想到忽然出了变故,竟只剩三天了。
  他要走,她接下来的去向,或者说,面临的“命运”的方向,一下就摆到了面前,刻不容缓。
  庆幸今天果断安排了熙儿这件大事之余,慕扶兰立刻思量起了前些天起便在心里反复掂量过的一个念头。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要尽快有所行动。
  当天晚上,谢长庚回得比平常还要晚些。管事想必已将慕扶兰白天去了护国寺礼佛的事告诉他了,他没说什么,回来和她在屋里碰见的时候,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人便去了书房,很迟才回来,那时慕扶兰已上了床睡觉,帐子放了下来。
  他也依旧睡在榻上,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第二天的早上,谢长庚走后,慕扶兰就被刘后召入宫中,说河西不宁,谢长庚就要回凉州了,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慕扶兰依旧扮痴作呆,说他这几日很忙,早出晚归,还没和她提过此事,自己心里也没个准。随他同去凉州或是回谢县侍奉婆母皆可,全凭夫君的安排。
  刘后并未久留慕扶兰,盯着她的背影出去了,问一旁的杨太监:“你如何看?”
  杨太监道:“谢节度使人都要离京了,慕氏却还不知要去哪里,可见谢节度使对她并不上心。”
  刘后点了点头:“本宫也是如此做想。这个慕氏空有其表,性子却唯唯诺诺,人也乏味的很,便是靠着姿色起初博了谢卿欢心,也是不能持久。”
  杨太监笑道:“确实。太后不必顾虑她蛊惑离间谢节度使了。”
  刘后笑了笑:“这个固然不必担心,但本宫既将她召至上京了,少不得便要再多留她住些时日了。”
  杨太监起先一怔,随即顿悟。
  长沙国虽说国小兵弱,但也是封王之地,现在太后虽然不打算下手,但保不齐对方不老实,趁乱起幺蛾子。听闻慕宣卿对王妹很是爱护,将慕氏留下为质,自然有用。
  “太后这是要以她为质震慑慕宣卿?”
  “你觉得呢?”
  杨太监沉吟了下,小心地说:“太后,奴婢一直不解,太后为何不将谢节度使的母亲也接入上京?节度使手握重兵,尤其谢节度使,虽说对太后忠心耿耿,但人心难测,万一……”
  他顿了一下。
  “听闻他是孝子。何不寻个借口一并接谢老夫人入京,如此,慕氏留下服侍婆母,天经地义。太后手里既有谢节度使的人质,又有长沙国的人质,岂非一举两得?”
  刘后摇了摇头。
  “本宫寻个由头扣下慕氏,谢卿必不致反对。但若将他母亲也接来,他必会疑心本宫对他不放心,以其母为质。”
  她出神了片刻。
  “便是要以人为质,也不是现如今。如今内外交困,正是用他之际,不必节外生枝。”
  杨太监忙躬身:“是,是,还是太后考虑妥当,奴婢妄言了。”
  刘后笑了笑:“那便如此定了。等他来见本宫,便和他说明此事,扣慕氏在京为质。”
  杨太监奉承:“太后英明,无人能及!”
  ……
  慕扶兰出宫回了谢宅,过午,以自己要回访一个在京官员夫人的名义出了门,行至半路,寻了个借口,打发掉随同的管事,在车厢里换了身毫不起眼的衣裳,下车后,改乘一顶预先备好的轿,折往城西的一间酒楼。
  内史张班已收到一封署名来自长沙国丞相陆琳的密信,约他今日未时末,在此间酒楼里会面。
  张班心中很是疑虑。
  前次他收了陆琳重贿,在刘后面前替长沙国做了一回说客。今日忽然又收到他的密信,很是意外,不知对方何以竟大胆到如此地步,偷偷来到上京,更不知他又约自己出来到底所图为何。所谓拿人手软,心里未免忐忑,更是不喜。
  但既收到邀约,知自己若是不见,对方必定不会就此作罢,无可奈何,只好脱去官服,乔装悄悄到了信上所提的这间酒楼雅座包间。
  张班到了包间门口,看了下身后,确定没有可疑之人盯梢,推门而入。
  包间里静悄悄的,不见旁人,只在屏风之后,隐隐现出一道人影。
  张班停步,盯着那道人影道:“我已到,你何事?”
  那道人影动了一下,从屏风之后转出。
  竟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容貌极美,向着自己含笑点头。
  张班的目光落到对方身上,一时定住,片刻,才反应了过来,吃惊不已。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
  慕扶兰道:“我是长沙王的王妹。今日是我借了陆丞相之名,约内史到此见面。”
  张班愈发惊讶。
  慕宣卿的妹妹嫁了谢长庚,前些时日入了京城,他自然知道。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敢借陆琳的名义将自己骗来这里。
  到底居心何在?
  他脸色微微一变,迅速看了眼身后。
  慕扶兰朝他缓缓走去,微笑道:“张内史不必担心。我今日约你至此,绝无恶意,而是有事与你商议。”
  张班这才定住心神,暗暗吁了口气,也不正脸看她,端着神色,冷冷地道:“何事?”
  慕扶兰道:“前次多亏了张内史古道热肠,仗义相助,长沙国才得以求得平安,王兄很是感激,我过来时,特意吩咐,说若有机会得见内史之面,须得代他向内史道谢。”
  “罢了。你一妇道人家,冒充陆琳之名见我于此,想必也不会只是为了道个谢。你还有何事?”
  慕扶兰笑道:“我早就听闻张内史不但是个能臣,更是爽快人,今日见面,果然如此,我就喜欢与内史这般的人打交道。内史既开口问了,我便也不扭捏作态。实不相瞒,今日冒昧将您请来这里,是有事相求。”
  张班听她原是有事求于自己,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她一双美目凝视着自己,双眸一眨不眨,顿觉轻飘了起来。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何事?”
  “内史身居要位,太后面前的肱骨重臣,想必也是知道,我因长沙国出身的缘故,如今境况不易。谢长庚过两日便要出京,我怕太后扣我留于上京,以我为质。今日大胆请内史出来,便是盼着内史看在我王兄的面上,助我一臂之力。倘若能劝太后打消此念,放我出京,不但王兄那里定会表谢,我对内史,更是感激不尽。”
  张班又看了她一眼。
  “慕氏,这我就不懂了。你和谢长庚是夫妇,自有情分。这种事情,你不去寻他,怎的求到了我这个外人的头上?”
  慕扶兰道:“张内史难道不知他是何等人?他与我又何来的夫妻情分?只要太后开口,莫说扣我做长沙国的人质,便是要了我的性命,恐怕他都不会皱一下眉。”
  张班摇了摇头,叹息:“你有如此认知,倒也不是糊涂之人。可惜啊,当初你父王将你错嫁了人。你既求到我这里,我倒不是不愿意帮。只是这个忙,恐怕有些难帮……”
  他的视线停在慕扶兰的脸上,停住了。
  这个张班,表面端着,实际也是好色之徒。慕扶兰又怎瞧不出他看着自己时眼中渐渐露出的异色?笑道:“我知此事不易。倘若内史肯帮忙,事成之后,我必有所回报。”
  谢长庚的夫人,张班心知不好乱动。只是对着这么一个自己找上来求助的美人儿,也是不想一口回绝,听她话下,似乎另有含义,咳了一声,神色端得更紧了。
  “你何意?”
  慕扶兰朝他走过去几步,低声道:“内史恐怕还不知道吧,谢长庚有谋反之心。此事别人不知,我和他是夫妻,夜夜同床共枕,他怎能瞒的过我?”
  张班一愣,脸上轻浮之色顿时消失,双眼盯着慕扶兰,神色变得凝重无比。
  “慕氏,你此话当真?”
  慕扶兰点头。“千真万确!我曾听到他于梦呓中泄出谋反之言。倘若不是日有所思,他又怎会夜有所梦?他野心勃勃,岂是长久甘愿受人驱策做人臣下的人?便是没有凑巧被我听到他的梦呓,内史恐怕也是双目雪亮,心知肚明。”
  张班和谢长庚,一个主内,一个在外,都是被刘后引为“肱骨心腹”的人,如今谢长庚势力大起,张班犹如失宠,以他的品性,怎可能丝毫不为所动?
  她看着张班,见他没有出声,继续说道:“我父王当年将我许给谢长庚,本意是想为长沙国求到盟友。哪想他却是个凉薄之人,一切只为自己上位,何曾顾我长沙国半分?长沙国只求自保,与其靠他,不如投靠张内史您。”
  “倘若内史能助我脱身,不必留在上京为质,我愿替内史监视谢长庚的动向,一旦捉到实证,便呈给内史。”
  张班表面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心早已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念头。
  短短几年的时间,谢长庚飞升如此之快,又屡立大功,眼见在刘后那里日益得宠,自己地位受胁,张班表面未曾有半分表露,两人见面,一团和气,但他心里,早就开始焦躁,乃至嫉恨无比。
  就在年初,他曾暗中怂恿一个大臣到刘后面前进言,暗指谢长庚有谋逆之便,提醒刘后加以防范,没想到刘后非但不为所动,还以诬告为名将那人治了罪,自此,朝廷再无人敢提半句。
  一直以来,张班只恨自己无法捉到谢长庚的谋反证据,今天机会便就这样来了。
  慕氏是谢长庚的枕边之人。谢长庚再多的防范,也不会想到她会是自己的人。
  以长沙国国小兵弱仰人鼻息的现状,谢长庚又指望不上,自己这时愿意出手相助,对方必定求之不得,这个慕氏,谅她也不敢过河拆桥,拿自己当冤大头。倘若能为自己所用,成为安插在谢长庚身边的耳目,日后真的得了什么真凭实据,那时告发到刘后的面前,何愁刘后不信?
  张班压下心底翻涌着的激动之情,脸上慢慢地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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