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大周的宗室虽不如前朝时权力那么大,却也还是有的,一些事情上,宗室的意见甚至还很重要。只是成帝一朝时,宗室被打压地老老实实的,没敢出什么幺蛾子,如今萧湛登基,宗室内部又谁也不服谁,这才没显出什么能耐来。
  顾清宁虽然并不希望女儿掺和进这种事情里面,但既然元嘉自己已经决定了,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顾泽慕倒是很淡定,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于是,近来两人去公主府的次数增加了不少,不得不独处的时间也同样增加了不少。
  顾泽慕看着背对着他的顾清宁,有心想要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辈子他还没有对奉长宁动心的时候,尚且还能做到温柔体贴,两人之间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谁想到他后来动了心,决心要好好和奉长宁过一辈子,两人反倒成了仇敌一般。
  当然,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俩还能进入一个更尴尬的身份——兄妹。
  顾泽慕对她有愧疚,原也想过好好当她的兄长,没想到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他的身份已然暴露。
  虽说目前的情况很糟糕,但也没有比顾泽慕预想的更加糟糕。毕竟大部分时间他不去惹顾清宁的话,她基本当他不存在。
  且顾泽慕在经历了萧澈那一番不靠谱的感慨,与顾清宁解释不成反被她推出门后,终于不再妄图和对方和解,两人暂时保持着人前礼貌微笑,人后互不搭理的状态。
  到了公主府,早已有管家殷勤地将两人给领了进去。今日有些不巧,元嘉带着萧衍之去了宫中,还未出来,管家便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又让丫鬟们好好照料着。
  两人的位置隔得远远的,各做各的,谁也不理谁。
  丫鬟们也在这种氛围中半个字都不敢说,和春樱一样老实地窝在一旁。
  谁知两人等了半天,没等到元嘉,倒是将瑞王给等来了。
  瑞王见到他们俩也大吃了一惊,他倒是知道元嘉似乎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也没想太多,但见此刻即便元嘉不在,他们俩依然这般自在仿佛在自己家,可见元嘉待他们态度如何。
  瑞王很清楚元嘉的性子,她这个人外表看着平易近人,实则最是高傲,也就至亲的几个人能叫她看在眼里,待他们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从来都是客气疏离的。
  瑞王没想到,还能亲眼所见她对外人这般熟稔。
  瑞王好奇的不行,本想和顾泽慕聊聊天,谁知这孩子冷哼了一声,然后就转过头不理自己了。
  瑞王:“……”
  瑞王殿下无往不利的人生第一次遭遇了拒绝,十分费解,毕竟上次他们不是还聊得挺开心的吗?于是他执着地追着顾泽慕要一个被拒绝的理由。
  顾泽慕忍无可忍:“因为你骗人!”
  瑞王更疑惑了,甚至连一旁的顾清宁都被这话给吸引了过来。
  顾泽慕烦不胜烦,总不能把自己被顾清宁给推出房间的事情给说出来吧,那也太丢脸了。
  没想到瑞王竟然不依不饶了。
  于是,当元嘉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瑞王正围着一脸不耐的父皇团团转,而母后则一边吃点心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
  元嘉呆了一瞬:“……”
  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第48章
  等元嘉将来龙去脉弄清楚之后, 对这位异母兄长可谓是十分佩服了。什么叫做不知者无畏,这就是啊,只可惜不能告诉他真相,否则元嘉真的挺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的。
  元嘉有些遗憾地想着。
  瑞王觉得元嘉的表情有些诡异,不过他没有多在意,几句寒暄之后,便将话题引向了他来此的目的。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年初的时候,湘南出现了一起匪患,瑞王带兵去剿了匪,有匪徒弃暗投明后战死,瑞王将其作为士兵上报给了朝廷。按理说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 换了从前也就这么放过去了。
  但因为先帝之后, 宗室的事情没什么人管,一直都是礼部代管,礼部管的就是规矩,办事也最讲究规矩, 六部之中只有他们是最繁琐的。若是繁琐些倒也罢了,偏又碰上个极其较真的员外郎,拿着《周律》做圭臬,上纲上线地非要驳掉这人的抚恤。
  瑞王自然不肯,两方就这么吵了起来, 若是这事情没爆出来, 礼部那边说不定私底下就按老规矩给办了, 可这事既然已经揭出来了,礼部也不好自打脸面,便用了“拖”字诀,想要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瑞王被礼部弄得很是郁闷,又不想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皇兄。好在如今宗室这边以元嘉为首,他便干脆跑过来,同元嘉说明了事情经过,元嘉听完,倒也没一口答应,只是谨慎地表示自己会去过问的。
  瑞王也很通情达理,兄妹俩友好交流了一番,又友好地告辞了。
  只是在走之前,瑞王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元嘉好奇地问道:“二皇兄还有别的事情吗?”
  “是……关于乐平的。”瑞王开了口,便也不纠结了,直接道,“乐平脑子拎不清楚,母妃又对她太过溺爱,以至于她行事时常没有分寸,先前对元嘉你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同她计较。往后她要做错了什么,你也别同她一般见识……”
  元嘉之前还没什么反应,但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反感,脸上也带了冷色:“二皇兄这是什么意思?不同她一般见识,这是让我忍着皇姐?”
  瑞王连忙摆手:“你误会了。我并非让你忍耐乐平,就她那狗脾气,对方越忍耐她反倒越要蹬鼻子上脸的。”
  元嘉:“……”
  “我的意思是,她若犯了错,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多告诉我说一声,毕竟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也是有责任的,定会好好教训她,到时我亲自押着她上门来给你赔礼道歉。”
  瑞王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一点也不偏颇,甚至姿态还放得很低,可也正因为如此,元嘉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打乐平的脸?
  也不知乐平知不知道,瑞王一直
  元嘉忍不住说道:“二皇兄做这些,皇姐知道吗?”
  瑞王难得有些窘迫,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这本就是兄长应当做的,我问心无愧即可,告诉她反倒刻意,未免叫她觉得我别有用心了。”
  元嘉听完瑞王的话,心中感慨,瑞王实在是个好哥哥,只可惜乐平未免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
  瑞王说的这件事,元嘉后来也派人去打听了,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他站在人情那边,礼部站在律法那头,双方都有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过元嘉还是在顾泽慕与顾清宁两人的指导下,圆满地解决了这件事。
  就在这件事解决之后没几天,朱氏终于说服了柳氏,并让家中管家带了礼物去请夏宜年。
  夏大愣子虽说总得罪人,但终究还是有三两朋友的,顾泽禹的老师方慎就是其中之一,原本方慎想要请夏宜年去西山书院的,结果老头还嫌弃书院事情多,打扰他写书。方慎气得半死,却还得捏着鼻子给他重新找去处。
  夏宜年听说是威国公府,一想是武将世家,又听说基本都是孩子,应当不会学的太过高深,顿时就心动了,背着他的包袱就过来了。
  朱氏想着他要写书的缘故,便早早就派人准备好了一间僻静的客院,下人也都是挑的乖巧伶俐的。便是夏宜年这等事多的,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最后只是将丫鬟给退回去,便当即拍板留下来。
  于是,等到孩子们休息了一天重新回到家塾之后,便发现先生换人了。
  顾泽慕一踏进家塾,顿时就是一僵。
  夏宜年是个中等个子其貌不扬的老头,大约是常年在外头行走的缘故,他皮肤黝黑,脸上皱纹密布,并不像个大儒,反倒像是那些在田里讨生活的庄户人家。至少光看外表是绝对想象不出这老头那仗义执言闻名天下的名声的。
  夏宜年轻咳一声,众人立刻在位置上坐好。好歹是第一天上课,总得先摸清这位先生的脾气。
  夏宜年满意地点点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夫子了,我姓夏。”
  顾清芷等人老老实实地叫了“夏先生”,夏宜年摸了摸山羊胡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看向站在门口的顾泽慕与顾清宁两人。
  顾家这对龙凤胎的名声不小,夏宜年也听起过,未免有些嗤之以鼻,觉得是世人太过夸大了。
  顾泽慕看出了他眼中那一分遮掩的不大完美的情绪,心里郁闷,若说这世上他还有什么人搞不定的话,这位夏大愣子一定算是其中之一。
  萧胤这一生几乎没有犯过错,只有詹世杰案大约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当年詹世杰自杀一事的确让他有所怀疑,只是随后,钦差就拿回了铁证,不管是账本还是来往信件,乃至于在他家搜出来大笔的金银财宝,都证明詹世杰有罪,由不得他不相信。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愈发愤怒。詹世杰是他十分信任的臣子,当初他拍着胸脯保证会治理好黄河,并信誓旦旦地领了河道总督的位置,谁知三年过去,黄河没有治理好,他反倒跟着变得污浊了。萧胤让詹世杰去治理黄河,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一力支持,谁知他竟然这般回报自己。
  这让萧胤怒不可遏,再加上他当时已经病得很重了,在朝政上不如从前得心应手,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当即判了詹家满门。当时朝中无人敢触他霉头,只有夏宜年一个人替詹世杰说话,可惜他人微言轻,也没什么证据,所能说的也不过是詹世杰的人品秉性,萧胤当然不会在意。
  等到过后他真正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件事上的疑点的时候,詹家满门都已经被斩首,这件事已经算是盖棺论定,朝中更加无人敢提了。
  萧胤这才后悔,他在朝政上乾坤独断,很多时候的确很有效率,但其中的弊病也暴露出来,他也没想到,这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有胆子。
  不过就算他很欣赏夏宜年,也并不意味着他便想要再见到对方,更别提对方还要当他老师?!
  原因无他,这老头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以他的学识,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只是个六品的司业,想也知道他有多能得罪人了。
  顾泽慕到现在还记得夏宜年在朝中说的那番话,他居然能活下来,顾泽慕都要佩服自己的修养。
  如今夏宜年进了顾家家塾,想都不用想,今后的日子一定是鸡飞狗跳。
  好在夏宜年目前对这份工作似乎挺满意的,似乎并不太想搞砸,一开始还是收敛了一些的,而且他除了脾气不太好,讲课还是很不错的。
  他讲课和白先生不同,从不照本宣科,讲得十分随性,典故和背后的趣事都是信手拈来,原本无趣的经义在他的讲解下,都变得趣味横生了。顾清芷等人原本最不喜欢上课,如今个个都听得入神,对这位新来的夫子十分喜欢。
  不过好景不长,熟悉了一些之后,夏宜年便渐渐暴露了本性。
  第49章
  顾家的家塾一般是上午由先生授课, 下午则安排其他其他课程,比如骑射、琴艺、书画,还有女子所学的女红等。
  孩子们大清早就要起床打拳练武,吃过饭便要过来上课,又正是渴睡的年纪,从前的先生没有这么严格,所以他们经常会偷偷摸摸睡一会, 但夏宜年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老师。
  一开始夏宜年尚且还忍耐着,时间一久,也就不再纵容他们。
  顾泽浩原本睡得正香,还砸吧了一下嘴巴,谁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就看到一张仿佛风干橘皮一般的脸怼在自己面前, 差点大叫一声“有鬼”就夺门而逃。
  夏宜年笑眯眯地看着顾泽浩:“睡得香吗?”
  顾泽浩惊魂未定地瘫在椅子上,咽了一口口水:“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睡了。”事实上,这会他心还在激烈地跳个不停, 让他睡他也睡不着了。
  “别,觉还是要睡的。”夏宜年抄着手,看起来很和善的样子,“这样吧,讲经义未免也有些无聊, 我同你们讲个故事, 好让你们精神精神。”
  顾泽浩原本还以为自己要挨批了, 没想到先生这么好,不仅没有骂他,竟然还有故事听,顿时来了兴趣,其他的孩子也纷纷凑过来。
  夏宜年走到书案前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从前,有个名叫公明仪的乐师,他演奏的曲子非常好听,世人都很喜欢听他的琴音。有一天,他到郊外去弹琴,恰好碰到一头牛,公明仪一时兴起,就地便开始演奏。曲调优美,但牛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又换了好几首曲子,牛依然无动于衷,最后公明仪只能失望地回家了。他同友人说了这件事情,友人便安慰他,并非是他曲子弹得不好,实在是弹奏的对象不对啊,入不了牛的耳朵啊!”
  顾泽浩等人眨巴了一下眼睛:“没了?”
  “没了。”
  夏宜年十分无辜地摊着手,顾泽浩几人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倒是顾泽慕与顾清宁见此情形,同时笑出了声。
  夏宜年看向顾泽慕两人,便知道他们俩是听懂了的。
  顾泽浩看到他们三人的表情,隐约感觉到这个故事并不仅仅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便发问道:“先生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吗?”
  夏宜年一本正经:“正是。”
  顾泽浩挠了挠头,最后只能羞愧地承认:“学生没有听懂。”
  夏宜年又看向其他学生,与顾泽浩的反应差不多,他的目光在顾泽慕与顾清宁脸上打了个转,这才点了顾泽慕起来:“泽慕,你来说吧。”
  顾泽慕站起来,脸上还带着一抹未曾完全散去的笑意,声音却十分冷淡:“先生的意思是,他是弹琴的公明仪,而你们就是那听不懂乐曲的牛,你们在他的课上睡觉,并非是他讲课不好,而是因为你们听不懂,所以他白费口舌,对牛弹琴罢了。”
  顾泽浩这才恍然大悟,顿时有些委屈:“先生怎么还骂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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