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在毛金丽没把毛金兰赶出她的房间之前,每次家里来客人了,毛金兰都会克扣出一点糖来给毛金丽沏糖水喝,但是现在毛金兰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毛金兰没看毛金丽,端着两碗热水出了灶房:“那碗你端来一下。”
  毛金丽看着毛金兰的背影跺了下脚,不情不愿地端着最后一碗糖水往堂屋去。偷喝她是不敢喝的,拿来待客的白土瓷碗的半中央有一根线,糖水是倒到线那个地方的,她要是喝一口肯定就没那么多了。
  周大妮火眼金睛,她一打眼就知道放进碗里的红糖多没多少没少,她这人好面子,平时怎么给毛金丽开小灶都行,要是在外人面前知道她偷吃偷喝,她指定会被打一顿。
  毛金丽把水放在罗永秀的面前,罗永秀抬头不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安静待在墙边的毛金兰,毛家这两姐妹长得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这次相亲相得很成功,罗永秀对毛金国很满意,在来之前,罗永秀就已经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了,她们村也有残疾人,穿得又破又脏不说,长得还丑。毛金国已经大大地超出了她的预期。
  毛奶奶生了四儿一女,毛老头排行老二,是所有子女中长得最好的,凭着这张脸,他又娶到了三台村的村花周大妮,两人强强联合,生下的孩子都不丑。
  老大毛金国是时下最流行的长相,大眼浓眉,轮廓清晰,努力站直了身高也有一米八,在毛金涛没出生之前,家里的吃食都紧着他,因此他也算是壮实,就是眉眼之间的懦弱自卑让他的相貌打了折扣。
  罗永秀并不在意,懦弱了才好呢,懦弱了才会听她的话。
  周大妮看罗永秀也很满意,大姑娘虽然样貌普通打身体还算结实,屁股也大,以后指定好生养。
  周大妮和罗大娘聊了一会儿,毛四婶笑盈盈地在一边插科打诨,两边夸。聊了一会儿,周大妮提出来让毛金国领着罗永秀去四周逛一逛,毛金国木讷着没个反应,罗永秀却从桌子上站了起来。
  毛金国在周大妮的目光中站了起来,走在罗永秀的前面领路,他挺着背,努力让自己走得像正常人。
  毛金兰被周大妮打发去厨房做饭,她进灶房前正好看到这一幕,她心酸酸的。
  毛金兰和毛金国相差两岁,毛金兰还不懂事儿的时候她和毛金国的关系也是很好的,兄妹俩有点啥好吃的都想着对方,后来毛金兰懂事儿了,小伙伴们笑话毛金国是个残废,毛金兰也是和人打过架的。
  后来笑话的人多了,毛金兰也有了自尊心了,于是毛金兰便和毛金国疏远了,毛金国越长大越自卑,五杆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后来毛金丽和毛金涛都出生了,毛金兰的性子也慢慢地沉淀了下来,兄妹俩个再也回不到小的时候了,但在整个毛家,他们的关系确实是最亲的。
  中午的饭是特地蒸的两掺饭,玉米和大米面两掺,毛金兰主厨,毛金丽烧火。菜是青菜豆腐,咸菜条和炒青菜,水煮老南瓜。
  豆腐是主菜,在煮的时候毛金兰还根据周大妮的吩咐往里放了几块油渣,煮软后零星的油花飘在汤上面。饶是毛金兰也吞了吞口水。
  做好了饭,出去溜达了的毛金国和罗永秀也回来了,两人的脸蛋都有些红扑扑的,看得出来刚才两人聊得很愉快。
  毛老头也踩着饭点回来了。今天相看儿媳妇儿,对方家里没有男性长辈来,毛老头一个大男人杵在家里不像话,于是便躲了出去。
  如今回家见到周大妮管饭,心里知道这门婚事成了,他眉眼之间便带了笑意。
  饭桌上,罗永秀控制着自己的筷子不要老夹豆腐吃,尽量多吃咸菜多吃饭,罗大娘为了罗永秀未来的婆家留下好印象,也不敢多吃,毛四婶却不管这些,吃了一块儿又一块儿,最后还用豆腐汤泡了饭吃。
  毛金丽嘴上笑嘻嘻,心里却早就骂开了。
  吃过晌午饭,周大妮和毛金国并毛老头把罗永秀和罗大娘送到村口,回家后没多久又出了门,她径直去了王奶奶家。
  王奶奶是个老缺户,家里只有老两口,没有劳动力,每年就只靠着村里发的人头粮过活,为了维持生计,王奶奶就给人做起了媒。
  她虽然靠着谢媒钱过活,却并没有昧着良心像别的媒婆一样欺三瞒四,至今做的媒都不错,周大妮虽然想用闺女换大儿子结婚的彩礼钱,却自认不是狠心的娘,她也是想自家闺女过得好一点的。
  从王奶奶家出来,周大妮笑容满面。
  不是她自夸,在整个西塘村,她的两个闺女长得是最为出挑的,大闺女像去世的婆婆,鹅蛋脸杏仁眼小鼻子殷桃口,为人最为踏实稳重。
  二闺女长得像她,圆脸盘丹凤眼,鼻子高挺嘴唇也略厚,笑起来明艳动人。
  周大妮曾听村里来的知青说过,她大闺女人如其名,像空谷幽兰,,而她二闺女却像开得正艳的牡丹。
  兰花和牡丹,光想想就让人乐开了花。
  ☆、3.【第003章】
  周大妮要给两个女儿找人家的风声放出去没半天就整个西塘村的人都知道了,村里有适龄男青年的人家都有些意动。
  农家大闺女是个勤快又孝顺的,娶回家来当媳妇儿正好,有心人去找王奶奶说事儿,却被周大妮要的高价彩礼给吓了回来。
  80块钱呢,周大妮想钱想疯了吧?现在娶一个媳妇儿40块钱就是顶天了呢。
  毛金兰要80块钱也就算了,咋毛金丽那个好吃懒做的姑娘也要80呢?都一个村的,谁怎么样谁心里没点数呢?毛金丽那个姑娘长得是好看,但是她那种好看一看就是不安分的长相,年轻的长辈们就没有几个喜欢她的。
  再加上毛金丽那个性子,哟呵,这不是娶媳妇儿,这是给自己家里娶了个祸害回家吧?
  一时之间,村里议论纷纷,有和周大妮关系不好的便在看周大妮笑话。
  毛金芳也听说这话事儿了,下晌点玉米的时候特地到毛金兰身边,和毛金兰说起了这个事儿。
  她多有不忿,她二婶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八十块钱的彩礼呢,能出这么高彩礼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
  毛金芳知道的道理,毛金兰又何尝不知道,她又不是傻子,她妈这是摆明了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啊,这个年代,就是想跑都没有地方跑,户口管控那么严格,没有介绍信,她寸步难行,就算不用介绍信,她一个农村人到了城里,没户口那不得饿死?
  “兰兰,你要为自己打算。”毛金芳对毛金兰道。
  毛金兰知道毛金芳的意思,她是让毛金兰找个看得上眼的人生米煮成熟饭,只要她干了那事儿以后,她妈就逼不了她了。
  可敢跟毛金兰在婚前就干那事儿的人就是好人了吗?人品就信得过了吗?毛金兰表示存疑。
  毛金国也知道村里流传的事儿了,在晚上吃饭的时候,毛金国犹豫再三,道:“妈,我不结婚了。”
  毛金国不想因为自己,把两个妹妹推向火坑。
  周大妮把筷子扔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毛金兰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老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大妮阴沉着眼睛看着毛金国。
  毛金国和毛老头如出一辙的木讷,周大妮从嫁给毛老头以后就当家做了主,哪怕毛奶奶跟着他们住了也得看着她的眼神过活。可以说,周大妮在这个家,是说一不二的。
  毛金国低头躲避周大妮的目光:“妈,我说我不结婚了。她家的彩礼太高,我娶不起,你也被让大妹二妹嫁那些鳏夫残疾人。”
  话音刚落,周大妮就一巴掌拍在了毛金国的头上:“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你大妹二妹就不是我的孩子?我就不知道心疼她们?”
  周大妮眼泪横飞,她自认对家里孩子还算公平,两个闺女都能吃得饱饱的,去村里别家看看,哪家的丫头片子能一年四季天天吃饱的?她是偏心男孩儿没错,可村里谁家不偏心?男孩能给家里传宗接代,丫头片子能干啥?长大了,一副铺盖就嫁到别人家的玩意儿!
  毛金国低着头,捂着被周大妮打疼的脑袋:“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毛老头呼噜呼噜喝完碗里的粥:“老大啊,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多伤你妈的心?你妈这么做,还不是都是为了你?”
  毛老头这么说,周大妮哭得更是厉害了,饭桌上只听得到周大妮抽噎的声音,毛金丽偷瞄了家里人一圈,伸手拍拍周大妮:“妈,你别哭了。”
  周大妮一把抱住毛金丽,哭得更加大声了:“丽儿啊,还是你心疼妈妈。你和你姐都是妈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是可以,妈怎么舍得让你受苦啊。”
  毛金丽心里对这句话嗤之以鼻,面上却赞同地表示她都知道她都懂。毛老头和周大妮心里无不欣慰,相比之下,只知道埋头就吃的毛金兰就很不得他们的心了。
  毛金丽看见了两人脸上的不满,心里可高兴了。毛金兰是把她带大了没错,可她觉得她并没有什么需要感激的,她们这些小的啥时候不是被家里大的带大的呢。为啥她就非得感激毛金兰呢?毛金兰比她大,带她长大是应该的。
  饭后没什么娱乐活动,天黑了家里也不点让点煤油灯,那玩意儿是金贵东西,没有重大事件不让点的。
  毛金兰提水在洗澡房里洗了澡,用水冲了冲便是好了,香皂猪胰子那都是传说中才有的东西。毛金兰长到这么大,也就过年的时候在李村长家看到过。
  洗了澡出门,毛金丽也出来了:“姐,你帮我打点水呗。”
  “我要去擦头发,你自己打吧。”毛金兰擦着头发走了。
  毛金丽在后面又剁了一次脚,她就不明白了,让她去住奶奶房间咋地了?一个人一个房间不比两个人一间房间舒坦?至于甩这么久的脸子吗?
  真小气,跟她奶一样小气,还说最疼她呢,呸,驴粪蛋子表面光。
  毛金兰坐在床上擦头发,她住的这个房间不大,也不向阳,常年照不到阳光,她现在躺的床是她奶去世时躺的那一张架子床,用补丁又补丁的床单缝成了蚊帐。
  她奶才死了一个月,她就来这个房间住了,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和毛金丽的房间她已经进不去了,毛金丽在里面堵着门,她的被子衣裳都被丢到了这个房间。
  周大妮夫妻偏帮毛金丽,跟着毛金丽来劝她,也就是那一次,毛金兰彻底的看清了毛金丽,也看清了表面上公平的毛家两夫妻。
  毛金兰认真的思索着毛金芳的话,开始过滤起她认识的未婚的没有对象的单身男青年。
  然而还没等毛金兰考虑出个所以然,第二天晌午回来,王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往她家来了。
  毛金兰端着水勺喝水,见状把手捏得死紧,关节都泛了红。
  王奶奶朝毛金兰打招呼,毛金兰僵着笑回应。王奶奶也只当她害羞,没往心里去。
  周大妮和堂屋坐在歇息,毛金国和毛老头所在的小组还没完成任务,这会儿还没回家。毛金丽不知道又去哪里躲懒了。
  为了探听消息,毛金兰拿了个白瓷碗,给王奶奶倒了一碗水,为了不显寒酸,她在里面放了一丢丢盐,盐水有味儿,总比白水好。
  还没进屋,毛金兰就听到周大妮惊呼:“学校老师?大娘,你没忽悠我吧?老师看得上我家兰兰?”
  王奶奶觉得这个婚事十拿九稳,但还是得在女方家多夸夸,要是夸得好了,谢媒钱都会比以往多了不少呢:“金国妈,你这话说的,你家兰兰勤快孝顺又懂事儿,模样还好,人家小学老师咋就不能看上了她了啊?”
  “人家也不嫌彩礼要的多,年龄也合适,比兰兰大三岁,长得周正,人品又好,为了这啊,我还特地打听了两三天,要不是真的好啊,我是不会介绍给你家的,这不是自砸招牌吗?”王奶奶道。
  周大妮听着也高兴,但她就是感觉心里怪怪的,总感觉不对劲儿,在学校当老师啊,人品好相貌好,咋就看上她家兰兰了呢?咋想咋觉得不真实。
  “大娘,你让我先和兰兰她爹商量商量行不?”周大妮道。
  王奶奶也没有不高兴,站起身子来:“那行,你们好好商量,要是有信儿了,就给我个信儿,李家那边还等着呢。”
  毛金兰没进堂屋,端着盐水又回到了厨房,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她的心砰砰直跳。
  王奶奶说的李老师她知道是谁,李老师全名李正信,今年二十五,是镇小学的老师,听说是从师专毕业的,毕业以后打了报告回来介绍家乡。
  他家父母是镇上日用品厂的工人,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姐姐,早就已经出嫁了,这样的家庭条件,谁嫁过去都是去享福的。更别说李正信的长相了。
  李正信瘦瘦高高的,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他斯斯文文的,穿上墨蓝色的衣裳后更显得他气质儒雅。
  想到要嫁给这样的人,毛金兰内心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与羞涩,总觉得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
  站在地埂面前发了一会儿呆,她甩甩脑袋,把那些自作多情的想法都甩出脑外,专心地找起野猪食来。
  野猪食并不多,毛金兰换了两三个地方才找了一筐,回家时在地头看见一从嫩生生的野菜,她摘下来拿草捆上放在猪草的嘴上面,想到明天就是端午了,她又割了一把香茅草和一把艾蒿。
  下山的路上,鸟叫声虫鸣声不绝于耳,毛金兰听着,心情也欢快了起来。
  下山时她路过王奶奶家,恰好看到王奶奶送这一个穿着墨色衣裳的瘦高男子出门,王奶奶听到动静转过头,一下子就笑了:“兰兰,上山找猪草回来了?”
  毛金兰背着背篓,看了李正信一眼,再把自己露出大脚拇指的鞋子往后藏了藏:“是,刚刚回来,王奶奶你干嘛去啊?”
  王奶奶看了恨不得将眼睛长在毛金兰身上的李正信一眼,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作一团:“我送送小李,你快先回去吧,这些猪草背着也挺累的。”
  王奶奶虽然也想让毛金兰和李正信多相处相处,但两人现在八字没一撇呢,两人在她家门前相处的事儿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她的招牌也就砸了。
  毛金兰应了一声,飞快地从李正信身边走过。
  ☆、4.【第004章】
  毛金兰回到家,毛老头和毛金国都回来了,打了水在院子里洗手,毛金丽端着衣服从对面河里回来。
  毛金丽下午不去挣工分,就要在家里做家务,洗一家人的衣服,毛金兰的衣服不用毛金丽洗,再苦再累都自己把自己穿的衣服洗了。
  毛金丽晒好衣裳,毛金兰也洗了手洗了脸,屋里周大妮已经煮好饭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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