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那同伴——大胡子乞丐——甫一落地就开始专心在浓密的胡子里抓虱子,根本谁都不理。风度乞丐又叫了两声“鸟,鸟!”大胡子才不耐烦地对玉梨三比了个很脏的手势。玉梨三撸起袖子说哎呦他妈的,你竟敢骂本王!
  风度乞丐又指着柳七说:“嘿嘿,一个狐妖睡着了!”
  “……”柳七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
  风度乞丐问:“狐妖,你是鸟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柳七没好气地说,“我就是路过。”
  玉梨三挺胸抬头说:“他是本王家里的!”
  风度乞丐又问柳七:“哎,你们俩生出的小妖精,是狐狸呢还是凤凰?”
  “关你个屁事!”柳七怒道。
  玉梨三补刀:“不管是狐狸还是凤凰,总之本王负责孵蛋。”
  “你死去吧!”柳七咆哮。
  风度乞丐说:“狐妖,你知不知道就是这只凤凰,仗着手中持有七宝之三,为了寻开心,在天下广发狗熊帖……”
  “是英雄帖。”玉梨三打断。
  风度乞丐说:“那狗熊帖把各路剑魔、妖魔都招到了镇虏堡,害得城内百姓坐卧不宁,几十个人被无辜害了性命。多亏我师叔侄二人追踪一名剑魔到了此地,这才震慑得各方妖魔鬼怪不敢进城。你说这凤凰是不是其罪当诛?”
  “嗯。”柳七点头。
  “该打吗?”风度乞丐问。
  “该打。”
  “喏喏!”风度乞丐得意洋洋地对玉梨三说,“你看,你家里的都说该打你!”
  玉梨三说:“你滚!”
  风度乞丐说:“我才不滚,我又不是球,说不定我上辈子是球,但是关你屁事!不,也不关你的屁,我是球也只关我的屁。”
  柳七琢磨这家伙真是奇怪,一会儿说话头头是道,一会儿又夹七缠八胡言乱语。他看了一眼玉梨三,心想他没有七宝之三了,因为相生阴阳镜已经给了我徒弟婵九儿。
  大胡子乞丐默默地抓虱子,看热闹,就是不说话,后来他朝着风度乞丐飞快地打了几下手势。风度乞丐说:“你骂傻鸟自己骂好了,干嘛要我传话?”
  于是大胡子乞丐对着玉梨三指手画脚,虽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但从那挤眉弄眼的劲儿,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臭哑巴!”玉梨三怒摔,“焚天之焰!”呼啦一声燎原大火升起来了。
  风度乞丐说:“等等,等等~在此地贸然打斗恐伤凡人,我们到那边沙漠里去打怎样?”
  “沙漠哪儿?”玉梨三气得俊脸通红。
  两个乞丐齐刷刷地指着远处的一根枯木,那是一棵死了足有千年的胡杨树,在沙漠中屹立不倒。
  玉梨三冷哼一声就敞开袍袖,扑啦啦飞去了。风度乞丐评价:“乖乖,好大动静,穿个大金袍子,老夫双目险险盲矣!”
  大胡子哑巴连忙打手语,风度乞丐回答说:“你的陷坑浅一点儿没事,我挖了五丈深呢,你陷坑里放狗屎了没有?没有就速速放之!”
  “陷……”柳七算是明白了,这四个人里只有他一个脑子没问题,俩乞丐加上玉梨三都……都、他、妈、是、疯、哒!!!
  他不想死在一个装着狗屎的陷坑里,于是他说:“我其实另外还有事,先走了。”
  风度乞丐拦住他,端详了片刻说:“狐妖,我看你有点儿面善,你认识老夫不?”
  柳七也看了他半天,迟疑地摇摇头,心想这要饭的脸上身上太脏了,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剑仙这么不讲究?
  风度剑仙仰天大笑,拉住柳七的手臂一飞而起,到了胡杨树上方他像鹰鹫一般盘桓数匝,接着疾降下去,快如流矢。哑巴紧随其后,从空中斜插在胡杨树边上。
  柳七问:“二位势必已经渡过五百年天雷劫了吧?”
  铜岩师太曾说过世上渡过五百年天劫的剑仙只有昆仑派玉清真人、峨眉派顽石和铜岩两位师太、蓬莱派明见上人,以及寒山。看来铜岩师太常年守着玉烛洞消息闭塞,原来这里还有两位脏不拉几、不修边幅的大剑仙呢。
  风度乞丐挠了挠头,说:“天劫?好像……嗯……”哑巴也边抓虱子边作努力回想状,然后两人同时表示不记得了。
  玉梨三站在胡杨树上迎风招展,他说:“少废话,打吧!焚天诛魔之焰!”
  柳七不想搀和,连忙往边上跑。风度乞丐倒是不慌不忙,单手双指向天道:“哈哈!看我的神剑甘霖!”哑巴一听,也赶忙神剑甘霖。
  刹那间,无来由的瓢泼大雨就降在这个恨不得两三年才下一场雨,一场雨只下半个指甲盖这么点儿水的沙漠中央。
  如果柳七还在华山思过崖,他肯定惬意地坐在不悔洞洞口,一边闲散地倒酒,一边吟诗,说什么催花雨下,绵绵不绝之类。现在他只是想在沙漠里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不能有狗屎的那种坑——然后明天早上扒开沙子一看,眼前三个人都死了,皆大欢喜。
  他打定了主意,干脆远远地盘腿坐下,貌似入定,但时不时睁开眼睛偷看一下。其余三个人也不来管他,打得是龙腾虎跃,昏天黑地。
  初开始玉梨三是占上风的,因为他毕竟有八百年修为,可不久之后就落了下风,因为他根本架不住两大剑仙的围攻,况且他的武器不如人。
  他的武器足有二百多年没用过了,就是大氅上的铃铛,所有的铃铛在妖力作用下形成长鞭,然后攻击对方。这武器够威风、够响亮、够飒爽,就是比起剑来不够灵活。他一边焚天灼地各式火焰,一边催动长鞭席卷四方,可最后害了他的,就是金光大氅和铃铛长鞭。
  柳七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斗法的三个人,只看见漫天飞沙走石,沙子打在他脸上,好似掠面过强弩,疼痛难耐。他往后挪了七八次,离着他们百十丈远才总算稍微舒服点儿。
  现在是逃走的好机会,但他不能走,因为玉梨三怀揣着绛珠灵芝和紫僵蚕。绛珠灵芝就算了,紫僵蚕可是玉清真人托付给他的宝物,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人在宝物在,否则怎么对得起老头儿寂灭的魂魄?
  玉清真人啊玉清真人,你这老贼,你可烦死我了!他望着滚滚的黄沙心想:应该去助玉梨三一臂之力,虽然剑仙是朋友,但来路不明,且玉梨三身上有七宝。
  突然,他听到风度乞丐声振寰宇地笑了四下:“哈——!哈——!哈——!哈——!”
  他一惊跳起来,生怕有变。
  “天山鸣凰洞玉梨三,八一十七百年。”风度乞丐一字一顿朗声道,那声音一浪一浪传开去,到了柳七这里简直震耳欲聋。
  他只见沙尘中有个巨大而模糊的影子悬在半空,那影子形状规整,似乎是个倒扣的碗或者盆子。
  “他妈的这、这玩意儿,我怎么有点儿眼熟啊?!”柳七失声叫道。
  突然一声清脆的爆裂,那碗或盆子猛然扣下,其势迅雷不及掩耳,整个沙漠地面都为之震动!随着它的扣下,一切沙尘、碎石、灰土、嘈杂戛然消失,沙漠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蓝天白日,微风吹拂,黄沙漫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柳七瞠目结舌地看着,身形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
  ☆、第96章
  那玩意儿确实是个碗,青花粉底蓝色沿口铁锈色圈足,四周写着“福禄寿喜财”五个大字,品位不高,底款刻着“富贵长生”。它在空中的时候遮天蔽日,真正落地却变成了普通海碗大小。
  这所谓的富贵长生碗是个抓妖宝贝,柳七那天就是被这碗倒扣到玉虚峰上去的,现在里面扣着玉梨三——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风度乞丐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把碗揭开,很遗憾这碗里有暗格,死锁了,就算揭开玉梨三也逃不出来。哑巴也欢天喜地地拍手鼓掌,两个疯子在沙漠里手把手舞了一阵,然后朝着柳七走来。
  柳七算是认命了,他对风度乞丐说:“现在我看尊驾也有点儿眼熟了。”
  风度乞丐说:“嗯?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柳七说:“你老人家是昆仑派玉虚峰的,应该和玉清真人是一辈儿的。”
  玉清真人的弟子们除了黄行看上去年长些,其余都是小孩儿模样,尤其是红菱、紫砂她们,根本还没长开。风度乞丐的做派不像弟子,没有那种谨言慎行、恭恭敬敬的劲儿,反倒疯癫洒脱,恣意妄为,没想到昆仑派门下也有这样的人物。
  风度乞丐转身问哑巴:“狐妖说得对吗?”
  哑巴点头。
  风度乞丐笑嘻嘻说:“狐妖,你再猜猜哑巴是谁?猜对了我就把凤凰放出来。”
  “这位朋友我真猜不出。”柳七苦笑摇头。
  风度乞丐和哑巴顿时得意洋洋,好似掌握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突然风度乞丐脸色一变,严肃道:“天山凤凰玉梨三虽然从未亲手杀过一个凡人,但他为了取乐把剑魔妖魔引至镇虏堡,间接屠戮了许多生灵,其罪不可饶。狐妖你助纣为虐,可知错吗?”
  柳七真是冤枉死了,但他辩解也没用啊,只好继续苦笑:“我知错,我有罪。”
  风度乞丐高高举起富贵长生碗说:“既然你知错,老夫念你苦修五百年不易,也念你未曾无故伤害凡间生灵,因此就将你一并……”
  柳七忽然打断他:“这位昆仑派师兄,几天之前我与玉梨三,以及我的小徒儿正在鸣凰洞内说话,突然近千名被夺了心智的妖魔背负着凡人进洞,和我们一起被六大通天神人的捕妖网困住。玉梨三和我师徒二人都不能杀凡人,因此只能守不能攻,打得十分狼狈,混战中似乎累死了好几个凡人。请问那次做法是不是师兄所为?师兄是不是也算间接屠戮了凡间生灵?”
  风度乞丐说:“啊!”
  哑巴也长大了嘴巴,两人互相看看,指责道:“老疯子,都是你的错!”
  “有凡人死了?”风度乞丐追问,“死了几个?”
  “一二十个。”柳七说。其实只有一两个年老体弱重病在身的被妖魔累死了,但他故意多说一点。
  风度乞丐一屁股坐地嚎啕大哭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听哑巴的怪主意!我当时就是觉得好玩,现在把凡人害死了,我没资格当剑仙了!”
  哑巴心想明明是你的主意,我就查漏补缺提了点儿参考意见,怎么现在全赖到我头上?他在一旁生气地飞剑,弄得剑风大作。
  风度乞丐跳起来:“狐妖,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夫这就割掉哑巴的一根小拇指赎罪!”
  什么鬼?!哑巴一蹦一丈多高:要割也得割你自己的啊!
  两人竟然就这么打了起来,越打越远,打到了天边地平线外……看不见了。柳七站在原地,无语哈哈干笑。
  他怕拍身上的灰,叹了口气:“玉梨三被昆仑派的抓了,绛珠灵芝和紫僵蚕也算物归原主,我还呆在这儿干什么?不如早些回我的思过崖不悔洞吧!”
  可过了片刻,风度乞丐和哑巴又飞奔回来了,两人各高举着一只手,手上攥着几根头发。风度乞丐说:“狐妖,我们商量好了,决定各赎一半罪。割手指怕以后不能用剑,砍头又怕会死,所以还是割发代首!”
  他说着席地而坐,哑巴站在他身后,刷刷刷几下剑光掠过,把他剃了个秃瓢。随后两人交换,哑巴不久之后也脑袋精光,但是胡子没剃,所以他继续享受抓虱子。
  “……”柳七心想你们高兴就好。
  两个光头回到胡杨树边,四下打量在地上专注地找东西,捡东西。柳七好奇地跟过去,顿时一通捶胸顿足,后悔自己没早些过来看:原来绛珠灵芝、紫僵蚕、锁妖环、玉梨三的金色大氅、转铃以及他怀里、袖子里的许多的小东西都零散地铺在地面上!
  富贵长生碗的法力是有上限的,只能抓妖,不能抓宝物,所以妖会被赤条条地装进去,身上稍微值钱一些的东西则会被弹出来。
  柳七这才想起当初被抓时,身上带着的几粒瘀伤神药就是这么被弹开的,可惜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幸亏他常年将桃花流水刀化在体内,否则出来连武器都没有。
  “咦?这个东西眼熟啊。”风度乞丐举着装紫僵蚕的小金笼子说,“这好像是我们昆仑派的东西。”
  哑巴凑过来看,表示虫子有点恶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风度乞丐于是满不在乎地把紫僵蚕扔进袖子里,随后是绛株灵芝、锁妖环、万蚁噬魂、寅艮、金锁片金戒指金项链珠宝玉石……。他边扔边念叨有趣有趣,凤凰身上零碎真多,拿去送给镇虏堡的小孩子玩。接着他又捡起玉梨三的大氅扔给柳七,说:“狐妖,把你家里人的衣服拿着。”
  柳七接过,又叹了口气:“师兄,我看二位时而一本正经,时而天真烂漫,可千万要把你们家里的东西看好,不要被人骗走了。”
  “我们家里的东西?”风度乞丐问,“什么东西?”
  “那只虫。”柳七说。
  风度乞丐听了这话,赶忙捂紧了袖子。
  婵九和寒山几乎和六大通天神人一起到达镇虏堡,只不过神人走的是地下,那两人走的是天上。在距离镇虏堡还有二里多路的地方寒山停了下来,他依旧不喜欢进凡人的城,婵九于是说:“你等着,我先去找师父!”
  寒山说:“不许走,你到处会乱跑。”
  婵九不听,还是跑了。她的脚程快,不费力就超过了六大通天神人,见那几个胖子在城门楼下叫开门,她“呼”地一声就爬上了城墙,把柔软纤细的身子缩在垛口里往外看。
  胖子们喊道:“周将军——!快开门呐!我们老大受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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