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阎罗咬了咬下唇,又抬眼看了玄咫一眼,在玄咫惶恐地注视下,缓缓开口,声如蚊呐,“小神想请殿下答应一事,若是殿下答应,小神便一定相帮。”
  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啊!织萝与祁钰都有些不耐烦,但到底还是有求于人,不能贸然翻脸。
  “若是我阎罗殿派出人手去收伏那些怨灵,可否请殿下在释迦尊者面前美言几句……”下唇几乎被咬出个白印,阎罗还真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请释迦尊者同意我与玄咫尊者的亲事!”
  等会儿,她刚刚说什么?是我脑子出问题还是耳朵出问题?
  让祁钰去求释迦同意她和玄咫的婚事?是这意思么?
  织萝与祁钰都不淡定了,险些把眼珠子瞪出眼眶,玄咫本人则是表情一片空白,满是“我是谁我在哪阿弥陀佛我这是四大皆空了么”的疑惑。
  不是大家太不淡定,而是阎罗这要求,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今天520诶,昨天都忘了,在这里给一直追文的小天使们表个白,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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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痴人
  传说大约是往前回溯两任天帝、也便是当今天帝的爷爷, 有一个血缘既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表妹。这位表妹同他女儿一样, 冒天下之大不韪, 喜欢上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人。
  老天帝之女其实也还算好,不过是看上一条竞神失败的妖蛟罢了。可这位表妹, 却是看上了曾经六界之中风评最差的一族——秽魔。
  说是魔, 其实都算是抬举了, 因为六界之中,没有任何一族是愿意认下秽魔是同族。据上古传闻, 秽魔生于幽冥, 简单来说便是黄泉之下的极污秽之地。而秽魔一族除了出身污浊外, 天性也是出了名的凶残冷酷且诡计多端。而据说老天帝的表妹也算是个美人, 故而她是如何看上秽魔之事,至今还是个谜。
  但不管怎么说, 那位表妹就是一意孤行与一只秽魔在一起了, 还生下了一双儿女。
  秽魔寿数不长,那位表妹也没什么修为, 很快也身陨了,只留下姐弟二人。这姐弟二人不受神族仙族待见是必然的,单看通钺与他妹妹闻音就知道了。没人待见,这姐弟便幽居于九阙天上的一隅, 与世隔绝, 相依为命。坏就坏在这姐弟俩不单是天赋不出众,还因着是继承了秽魔的血脉,竟是毫无廉耻, 做出了悖德之事!
  老天帝也便是因此,终于忍无可忍,派兵直下幽冥,一举灭尽秽魔一族。
  这姐弟二人最后又生下一对儿女,却因血脉之故,是一对天残地缺——兄妹二人连成一体,一面为男一面为女,共用一个身子一副脏腑,无法分离。
  其实按照老天帝的想法,这一对孽障是合该处死的,但在众神的劝阻之下,到底是忍住了。
  后来,老天帝发现这一对畸形的兄妹不仅比寻常的神仙更适应幽冥之境,也比他们不成器的父母强多了,至少分析处置的能力甚好。而那时虽有轮回,鬼灵却无人照管,在天地间随意飘荡,愿意投胎的便自行去轮回,再由轮回自行判断该去那一道;若是不愿的,也可以尽管在世间飘荡几年。于是老天帝便着人在黄泉之境建立阎罗殿,并封兄妹二人为阎罗王,专司鬼界之事,掌管轮回。
  自阎罗殿立,世间生老病死变得有序且高效。故而即便鬼界中人包括阎罗自己也偶有失职、出格之举,却始终没谁愿意认真治罪。
  但且不说出身如何,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也无法与自己兄长分开的人,说想要嫁人,嫁的这人还是玄咫……这未免也太痴人说梦了!
  消息出自祁钰之口,十有八九是真的,何况看玄咫素日的行径做派,说他是释迦的弟子下来历劫也完全说得过去。毕竟修释道就讲究五蕴皆空,所求的除“空明寂灭”外不外乎是一个“净”字,大约世间的洁净之体,除释迦本人之外,他的弟子们也算是翘楚了。阎罗这样一个……天生污秽的女子,怎的会一开口就要求着嫁给玄咫?
  看着众人变得有些精彩的脸色,阎罗有些失望又有些生气,“看来几位是不愿意了。”
  祁钰忍不住笑出声来,“阎罗大人,您自己想想,这可能么?”
  “有祁钰殿下说情,为何不能?”阎罗瞪了回去。
  这次确实织萝抢在祁钰之前开口了,“他说话有这么管用?释迦是什么身份?连天帝都要敬上几分。何况祁钰要是真的有能耐,只怕早就身兼要职了,却还有这闲情逸致四处闲逛?天帝与天后情分不浅,天后也地位超然,连天后都办不到的事,你觉得祁钰能做到?”
  阎罗神色剧变,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织萝笑得很是恶劣,“鬼界诸事,虽说通钺插不上手,但他总是会定时来瞧瞧是否出乱子。他不能耐你何,但一句话告诉天帝了,也够的你受,你怎么敢拿着蘅若与闻音的魂魄胡来?从前大人似乎说是奉天后之命。可天后对于鬼界来说,远没有一个司法天神可怕吧?那就只能说明,阎罗大人有求于天后,才甘愿俯首听命了。其实我一直在想大人会有什么把柄捏在她手上……然后这就知道了。”
  阎罗神色迅速灰败下去,身子颤了颤,似是那边的男相想转过来,却被拼命压制住。
  但祁钰不会放过这个嘲讽的机会,“你看,连你哥哥也不同意了。”
  “这是我的事!与他无关!”阎罗蓦地尖叫一声,倒把众人吓了一跳,“我喜欢谁,那是我的事,他凭什么管我?”
  织萝凉凉地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们共用一个身子,你说与他无关?旁的不说,我就只问一句话——莫不是你想洞房花烛的时候,还让他在一旁看着?”
  原本都已经惨白如纸的一张小脸瞬间又涨的通红,阎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阎罗大人,小僧从前……可有何处得罪?”玄咫似乎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却不敢靠得太前,大概停在五步开外,有些心有余悸。
  可不是开玩笑么?被一个与兄长无法分开的女子瞧上,绝不会感到受宠若惊,只会让人认真反思自己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她。
  然而被心上人这样问了一句,就无异于用一把尖刀狠狠捅进心口,绞了两绞,再若无其事地拔了出来。阎罗的神色几乎可称得上是泫然欲泣,再也无力压制兄长,被他将身子转了过来。
  男相的阎罗很是当得上一句“黑口黑面”,如今这个境况下,更是想一掌向玄咫劈过去,被织萝与祁钰拦下之后仍在怒骂:“何处得罪?当初在忘川河畔,谁要你假好心?”
  忘川河畔?玄咫一个凡人,没事往那里跑做什么?
  可也不对,在织萝记忆之中,玄咫每次见到阎罗几乎都是和她一起的,几乎都为了某些人间的琐事;第一次见面,则只是在一年多前,女相的阎罗与天后交易则至少是数十年前了……那么阎罗所说的大约是还在当释迦弟子的玄咫。
  难道玄咫下来历劫便是因为这个?
  祁钰与织萝心念急转,玄咫本人却是一头雾水,“小僧……从不曾去过忘川之畔。”
  “哦,本座倒是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封闭了七情六欲的凡人。”男相阎罗桀桀怪笑起来,十分瘆人,“妹妹啊妹妹,你仔细看看吧!你心心念念这个人,从来都没把你放在心上!哪怕是到凡间来历劫,也不过是为了另外一人。”
  这话说得可就是大有深意了。
  织萝隐隐觉得有什么熟悉的片段在脑中划过,却始终想不明白,便也不出口详询,只是等着阎罗一个激动之下自己说出口来。
  而阎罗也果然没让她失望,冷笑一声,便向祁钰道:“如今的天后乃是三生神女,那想必殿下也知道,在天后还不曾嫁给天帝之时,其实三生石是矗立在忘川之源的。而三生石畔数千年会由天地灵气孕育出神女,守护三生石的。”
  不知为何,祁钰的脸也一下子褪去了血色,却是皱起剑眉点了点头。
  阎罗又道:“殿下也该知道,我们兄妹二人的身份不是秘密。您的祖父,曾经还想过要处死我们兄妹二人的!可我们不想死,却更不知道我们不死还能做什么,便如同曾经的千百人一样,想求三生神女替我们看一看命数。也就是那时,我们兄妹发现自己泅渡三途川与忘川都毫不费力,天帝这才发现了我二人的用处。”
  原来是这般个场合,织萝还在想这兄妹二人是如何接触到黄泉之境的。
  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阎罗的表情有些模糊,语气也是轻飘飘的,“天生我们这般二人同体的实在是少数,何况当时我们兄妹的传闻也不稀奇,走到何处都有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还会主动上前来欺侮。但唯独有一人不同,便是玄咫。”
  玄咫不意忽然被点名,满面错愕。但祁钰与织萝都还算淡定,猜到了一二分。
  “那时候的玄咫也只是个普通的僧人,还不曾飞升琉璃界。出现在忘川之畔,也不过是因为他也想问一问三生神女——此生此世,他是否有机会成圣。”
  自然是成了,否则也就不会有道人间历劫这一说了。
  阎罗笑得苦涩,“我们兄妹二人天资不够,道行亦不够,没能勘破幻境,自然是见不到三生神女的。非但没能见到,还被几个因为心术不正而被驱逐出的几人围起来羞辱了一顿。那几个恶人见我妹子模样还算得不错,竟然……”
  其实这个经历也的确很可怜了。但只要看上阎罗一眼,织萝就忍不住有些想笑。原因无他,这都能下得去手,那些人也真是不挑的。难怪会被丢出来。
  “从小我就与妹子相依为命,无人照拂,受尽欺凌也无人关心。但那一次,却第一次有人,出手相助。恶人被悉数赶走,他还伸出手来,问我妹子——姑娘,你没事吧?能得释迦尊者的青眼,必然是个天生清净纯粹之人,而我们兄妹天生污秽,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有这样一个人会对我们出手相帮,还问我妹子是否有事。”阎罗也是性情中人,对着玄咫的时候大多都是咬牙切齿的,然提及救命之恩,却仍旧是满怀敬意的。
  玄咫全然没料到有这一出,愣愣地问:“后来呢?”
  “我兄妹二人为人所就,自然是要去问救命恩人的名姓的,可惜他说什么都不愿讲。我妹子是从不曾遇到对她好的人,一旦遇上,便一心爱上了。我也知道我们二人的情况,并不奢望能让那小和尚取我妹子,只求能问到恩人名姓,此后哪怕是当牛做马也当报还。”阎罗自嘲地一笑,“没过多久,六界便传开了人间一名发号玄咫的小和尚得三生神女一语点拨而飞升琉璃界的美谈,我们兄妹二人闲得无聊,便去瞧了个热闹。一见之下……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
  “小僧……曾经飞升琉璃界?”玄咫显然是没消化过来这个消息,惊得双目圆整,当真是无辜又可爱。
  但祁钰也答不出来。虽说琉璃界与九阙天的地位相当,平起平坐,但两边其实来往不多的,他也不知道更多的消息。
  阎罗淡淡扫了他一眼,“其实我倒是想,既然没这个报答的福分,便只好欠着这个情分罢了。可我妹子并不这样想,越是得不到的,她就越想要。以至于后来老天帝要封我二人做着鬼界之主,我倒是想推辞的,但妹子却是一口答应了。因为她觉得,这便是多了一个与玄咫平起平坐的机会。可真是妄想啊,他在琉璃界吗,我们在阎罗殿……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啊。”
  织萝忽然觉得笑不出来了——又是个可怜人的痴情故事。她虽见得多了,却是最听不得的。
  “最初我便不愿接下阎罗王的职务,便是因为我知道哪怕是神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藏污纳垢,我不喜欢。其实我妹子也不喜欢,可是为了玄咫……为了玄咫,她连帮着天后坏人轮回之事都做了出来!都是为情所伤的可怜人,她又如何对旁人下得去手呢!”阎罗露出个痛悔非常的神情,“也便是那时候起,我真是恨透了玄咫——妹子变成如今这模样,也全是因为他!倘若那日在忘川之畔,他就如同没看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没有停下来相帮,或许之后的事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原本还在同情他二人的织萝听了这话,怫然不悦,“玄咫帮你们他还做错了是么?救不救是他的事,怎么做却是你们的事。难道是玄咫逼着你们去喜欢他的么?你自己管不住妹子就罢了,竟还好意思推诿道旁人身上,阎罗大人,还真是敢作敢当啊!”
  都已经做好了承受阎罗怒火的准备了,谁知他却露出伤感的神色,“是,都是我无能,看不住妹子。从小我们身边便没有亲眷,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到底是我舍不得对她狠心,总想着只有这一个妹子……”
  阎罗此举,便是天帝亲临也很难说出句对错来。
  织萝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轻叹一声,“阎罗大人,请令妹出来说话吧。”
  “你们要做什么?”阎罗满脸警惕。
  “不做什么,只是令妹都当着玄咫本人把话挑明了,难道还能躲得过去么?想来玄咫大师也是不愿意迎娶令妹的……对吧?”
  玄咫至今有些神思恍惚,愣了一阵才连连点头,“阿弥陀佛,小僧一心修习释道,只想早日登得琉璃界,接受不得阎罗大人的一番心意。”
  尽管时间与场合都很不对,祁钰还是轻嗤了一声。假正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们阿萝不怀好意!
  阎罗低头思量一阵,浓眉大眼却都皱到一处去了,“只是我妹子为人执拗,若不是因着实在不方便,我都想动手教训她了。如今就这么说,她肯听么?”
  “凭她不肯听,还能怎样?”柳眉高高扬起,织萝厉声道:“一厢情愿,且以之为借口做出许多错事,没有处置她便是念着她也是个可怜人了,却还有她说不愿的份?”
  反驳不得,阎罗到底犹豫再三,还是转过身去,放出女相阎罗来。
  兄妹一体,和男相阎罗所说之事女相阎罗也是知道的。然她却并没被劝服,甫一转过身来,却还在垂死挣扎一般地道:“我、我能调动整个阎罗殿的鬼差,若是要了结怨灵之事……”
  “怨灵之事就不劳阎罗大人费心了。”嘴角挑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织萝抱臂冷笑。
  阎罗愣了一愣,“你们……怨灵肆虐,当真不管了么?”
  “适才阎罗大人说得很是在理,鬼界人手不足,倘若都去追怨灵去了,别处的亡魂还要不要引渡?”织萝耸了耸肩,“何况请阎罗大人自己想想,您所请之事,谁能答应?倘若天后真的能请动释迦……你都替她做了这么多回事了,她都不可怜可怜你?”
  “我……”阎罗有些慌了。
  玄咫忽然上前一步,朗声道:“祁钰殿下,织萝姑娘,到底是小僧之事,可否让小僧自己与阎罗大人讲?”
  织萝与祁钰当即点了头,往后退开一步。
  玄咫仔仔细细盯着阎罗看了一阵,才垂眼道:“阿弥陀佛,小僧冒犯了,还望阎罗大人不要见怪。”
  “不不不……你……你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我!”阎罗十分激动。
  完了,这可是没救了。织萝摇了摇头。
  玄咫亦皱起燕翅般的浓眉,“抱歉,小僧……实在不记得曾经见过大人。按照大人所讲,小僧乃是为历劫而来,于前尘往事一点也不记得,阎罗大人何必执着?”
  “可你还记得她!”阎罗很是激动,抬手一指织萝。
  说得好好的,怎么扯到了旁人身上?织萝与玄咫都不由得一愣,祁钰的神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小僧不懂阎罗大人在说什么。为捉拿妖邪,小僧与织萝姑娘相识,结为挚友……”
  “你敢说你对她一点想法也没有?指天发誓!”
  “我……”玄咫刚一开口,却被呛住一般猛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抬手按住胸口缓了一阵,才恢复如常,只是眉心却是不易觉察地拧在一处,“小僧一心向道,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飞升琉璃界,绝无男女私念!”
  “你怎能……”阎罗满面不可置信。
  “阎罗,”祁钰忽然冷着脸打断,“玄咫说不喜欢你是因为从不曾有这个想法,与让他承认他不喜欢你是因为心里又别人,有什么区别?好像后者更伤人。有的人啊,注定就不是你能去肖想的。”
  阎罗的身形摇摇欲坠,“玄咫……我喜欢你,从我第一眼见你就真的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不是每一段付出的感情都能得到回应的,可是却有许多人都不明白这道理。
  织萝都忍不住要发火了,玄咫却还是一脸平静,淡声道:“阎罗大人,小僧斗胆问您一个问题。您到底喜欢小僧什么呢?您看,您犹豫许久也说不上来。您说从您见小僧第一眼便喜欢,可那时候您对小僧知道多少呢?姓名不知,身份不知,仅仅是因为小僧救了您。所以您看,您并不是喜欢小僧,只是喜欢上了……被人救助、被人帮助、被人保护的感觉。因为从前不曾有过,所以您格外珍惜罢了。”
  忽然就想起了他们曾经拆散的李铉与穆荧。
  又有多少人,其实是如穆荧那样,只是爱上了她们心中所幻想的爱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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