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可惜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啊。
  季随把烟塞回嘴里,干咬着没有点燃,岔开腿,脊背向后贴着沙发靠垫向下滑,脑袋后仰枕在沙发背上,闭上眼。
  *
  那个雪夜,他和她一直默默坐到凌晨。
  倪莱裹着他的外套蜷缩在长椅上,头上身上落满了雪。像座孤坟,死气沉沉。
  季随瞥她一眼:“哎,你带了多少钱?”
  “没,没带。”上下牙齿咯吱磕碰在一起。
  季随:“饿吗?”
  倪莱:“有,有点儿。”
  季随看着对街的面包店:“再等会。”
  倪莱一直没说话,季随觉得,她估计是怕上下牙齿再磕碰撞在一起引他笑话,所以一直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张嘴。
  他口袋只有十五块钱,一包烟钱。本来想着如果她身上带了钱,就去找间宾馆给她开个房间。她这样的小身板,在雪里坐一夜得冻个半死。
  四十分钟后,对街的面包店关了大灯,准备关店。
  季随站起来跑过对街走进去,用仅剩的十五块钱买了打折处理的面包和一瓶矿泉水。他拧开瓶盖把水咕咚完,向店员讨要了一瓶热水灌进去。
  拿着卷曲的矿泉水瓶和面包出来,看见倪莱耷拉着胳膊,缩着脖子站在店门口。
  季随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倪莱低着头小声磕巴着说:“你的外,外套……我以,为,你……要走。”
  季随:“伸手。”
  倪莱盯着脚尖,不解地伸开手。外套袖口长,手指出不来,她还努力甩了下。
  袖口露出半截手指,指尖通红。
  季随把矿泉水瓶塞到她手里。
  手心一下温烫。
  倪莱猛地抬头。
  季随拎着面包袋在她脸前晃了下,脸上带着嫌弃和不耐:“找地方把这个吃了。”
  倪莱仰脸看着他,眉眼弯起,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她不住地点头:“嗯嗯。”
  一个错愕,季随从她眼睛里看见了星星。
  他愣了半秒,抬头,黝黑的天空像个露了底的锅,不停往下漏着雪片。
  哪里有星星,一颗都没有。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有星星。
  季随拿着面包,脑子里蹦出这么一句文绉邹的话。
  *
  眯瞪着快要睡着时,倪莱的脑袋猛地顶了下他的大腿外侧。
  季随睁开眼,天色已经微暗,院子里的树叶哗啦啦地响,映在屋里,影影绰绰,显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倪莱刚刚好像是做了个噩梦,睡得不太踏实,脑袋晃着,小声呓语:“不是的,不是……不是真的……这是梦……”
  季随皱眉叹气,肯定语气重复着哄道:“不是真的,这是梦。睡吧。”
  倪莱似是被安慰到,真就听话地安稳下来,继续睡了下去。脸上挂着薄薄一层汗,整张脸就显得特别……好看,让人挪不开眼。
  “季爷?你弄啥嘞!”夏毅凡站在门口,勾头看过来的时候,伸手摁亮了墙上的开关,嘴里咕哝着,“我二大爷来了,刚和他干了一架,气得我说话都拐着弯地带有他的口音。”
  客厅大亮,夏毅凡看见季随的手从倪莱脸上收了回来。
  他眼睛睁得溜圆,愣了三秒,默默又摁了下开关,室内恢复昏暗,夏毅凡转身走出去。
  季随:“……”我就是给她擦把汗。
  季随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那团黑影,轻轻关上门。
  夏毅凡已经走到院门口,听到动静回头。
  季随站在屋门口擦了根火柴点着烟,揣着兜走过来。
  夏毅凡挠头:“季爷,我不知道……我刚看你的车在院门口,院门大开着,你在微信上一直没回……”
  季随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手机落屋里了。”
  他折返回屋门口,推开门跨进去,一脚踩到一个塑料袋,哗啦啦地响。低头,发现是装湿衣服的那个袋子。
  他抬起脚,走到茶几前,弯腰拿起手机,瞄了眼沙发上的倪莱,忖了下,跨步过去,捞起沙发一角的毛毯抖落开,盖在她身上。又借着微弱的光线简单收拾好餐桌,把碗筷盘子一股脑放进洗碗机里,这才走到门口,捡起地上的袋子,关上屋门。
  夏毅凡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脚踩着车蹬无聊地画着圈。
  季随走过来,把袋子挂在车把上。
  第21章 写来哄亲儿子季随
  夏毅凡手贱地去扒拉袋子:“装的什么东西?神仙?”
  季随把他从自行车上踹下来:“神你的头。”
  “季爷,你刚在伺候……”夏毅凡闭上嘴。
  季随锁上院门,推起自行车要走。
  夏毅凡:“你今晚还回基地?”
  季随跨腿坐上自行车,冷瞥了他一眼。
  你别以为我刚才我没看见!
  夏毅凡把这句话在嘴里嚼吧烂了咽进去,改口说:“我是问你要不要去小酒馆坐坐。我那个二大爷,气死我了,正在小酒馆里举个手机做直播,骚气冲天。”
  季随:“你那个扎辫子的二大爷?”
  “就是他!去年离岛的时候还是个小辫子,现在又长又粗,跟麻绳一样。”夏毅凡用手比划着,“关键是他还用红头绳编辫子!我问他为什么用红头绳,你猜他说啥?”
  季随:“辟邪?”
  “……”夏毅凡不可思议地看着季随,“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这么说的!!”
  季随笑着往前蹬了一圈:“因为我也是你爷爷。”
  夏毅凡瞬间脑补出了季随扎麻花辫的画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
  季随骑着车又倒回来,脸色有些严肃:“倪莱,就那个倪莱,我看上她了。”
  夏毅凡:“!!!!!!”
  “她还没答应。”季随说,“你们以后对她客气点,不要让我难堪。”
  夏毅凡呈痴呆状:“她她还不答应?”
  “不行?”季随凛他一眼,“凭什么被人看上就非得答应。”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毅凡懵了一阵,“你是页沙岛一枝草啊,但是她……”
  “她怎么了?”
  “不是说她不好,就是她就是……”夏毅凡就是了半天,“季爷,我有话直说了,先不说为人性格,就她那张脸,她的脸明显有问题啊。”
  “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反正自从见到她到现在,我就没从她脸上看到过一丝儿表情。”
  季随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到过。”
  夏毅凡:“??”
  季随:“我见过她笑。”
  夏毅凡:“!!!”
  季随:“你看不见,是你眼睛有问题。”
  夏毅凡:“……”
  季随蹬着自行车离开,大声笑道:“屁的一枝草,你二大爷才是那根草,我不跟他争。”
  夏毅凡看了看季随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锁的院门。
  这是……表白被拒给赶了出来?
  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觉得今天的季爷和二大爷无缝重合了。
  妈妈,快来救救我啊啊啊啊。
  季随骑着车漫无目的绕了一圈,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骑回基地。
  如果不是夏毅凡突然去9号院,他其实是想留在那里过夜的。
  夏毅凡的一惊一乍,使他明白了何为“名声”。
  即使是自己家,现在这种情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留下来过夜都不妥。他倒是无所谓,但是倪莱——
  唉。
  如果她不在乎名声这个东西,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鬼样子。
  他并不是真要去追倪莱,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让页沙岛再变成另外一个柳市,那个对她充斥着恶意的柳市。
  她刚“犯病”的时候,某个瞬间,季随觉得她之所以成为这样,他也有部分责任,如果当年拉她一把……
  季随苦笑了声,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当年的自己,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是想让她死的。
  *
  倪莱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能听见海水涨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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