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他离开邺国时, 皇帝和太后双双受伤,躺在病榻上, 于是这次特意请阿飞同意, 带上屈大夫一同回国,希望能有所帮助。阿飞同意, 屈舒亦表示义不容辞。临行前, 明珠突然想起了邺国的吴国公, 他是把自己绑到卫国来的帮凶, 也是配合慕容英行刺皇帝的人,太子栽赃五皇子和刺客有关联,带上吴国公, 对洗刷五皇子的冤屈必不可少。
  于是阿飞点头, 派人将吴国公绑了起来,交给明珠一同带走。为防止他畏罪自尽,还专程派了人轮班, 日夜不停地看守他。
  诸事办妥,阿飞才恋恋不舍地送走了明珠和凌宗训。
  路途漫长,然而明珠和凌宗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般,说说笑笑,甚是欢畅。
  “你这是哪来的镯子?”凌宗训早就注意到她手上的玉镯了,一直没抽出功夫来问她。
  “慕容皇后送的,为了笼络我。”明珠摘下来,笑着拿到他面前,晃了晃:“人家可是说了,这东西特别珍贵,玉石特别难得,只打磨了两件成品,另一件在咱们皇上的手里,大概是进贡的吧。”
  凌宗训将镯子拿在手里,观赏了半天,沉默不语。
  “怎么,凌大将军对珠宝首饰也有兴趣?”明珠笑道。
  “奇怪。”凌宗训喃喃地道,“和我的玉佩质地一样。”
  “你的玉佩?”明珠奇道。
  “就是我送你的那块。”
  这么一说,明珠想起来了,当日自己被桓氏困在野外,是凌宗训救了自己,两人在山洞避雨时,他确实送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明珠立即从脖子上摘下来,递到他手上,“对比一下,真的一样吗?”
  凌宗训反复观摩了半天,又交给了明珠。明珠看了半天,也觉得没什么不同。
  “那就是说,当年那块进贡给皇上的极品美玉,让皇上赏赐给了你呗。”明珠笑道,“皇上对你可真不赖,这宠信不是说着玩儿的。”
  “这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东西,并非御赐之物。”凌宗训严肃地道。
  明珠一怔,“真的?”
  “我还能骗你吗?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凌宗训若有所思。
  “怎么到了你母亲手上?”明珠疑惑,忽然想到了私生子的传闻,说不定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先不必管它,也不是什么大事,回京再说。”凌宗训想不通,索性丢开。
  “嗯。”
  马车继续前行,不多时,一个小兵回报,探路的传回信儿来,邺国国内的局势有了变动。
  “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凌宗训急问。
  “太后病逝,皇上久病不愈,不能临朝,太子监国,主持大局,五皇子身死狱中。”
  “什么!”凌宗训咬着牙,一拳打在了车框上。局势比他走之前更坏,最让他痛心的,就是贺延修的死讯。带着前世的记忆,本以为这一世能救好友一命,没想到三皇子已经彻底垮台,好友却依然没有逃过此劫。
  “你先别难过。”明珠安慰他,“五皇子足智多谋,说不定此事另有隐情呢。先别乱猜,赶紧回国,看看情况。”
  “嗯。”凌宗训强压心绪,命令队伍加速前行。
  经过三天快马加鞭的赶路,终于进入邺国边境之城,西军驻扎地,泉都。卫军完成使命,尽数撤走。凌宗训亲自押送吴国公左常到了军营帐中。让他意外的是,竟然碰到了老上司楚钧良。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明珠和父亲久别重逢,自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这事儿有点超出意外,一向寄情山水,从不过问政事的父亲居然出山了,明珠不解,忙问缘由。
  楚钧良屏退左右,神色严峻:“朝中现在很乱,老夫不得不为皇上出力。宗训回来的正是时候,你来号令西军,名正言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珠将路上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向父亲求证。
  楚钧良看向凌宗训,笑道:“你先别忙替五皇子担心,五皇子机智过人,怎会轻易被人害死?我带你去见一位贵人,到时候你自然明白。”
  凌宗训和明珠面面相觑,带着一肚子疑惑,跟楚钧良离开了营地。
  泉都并不是繁华之城,但街市上也有不少商旅经过。明珠想到从今往后,战争终于可以平息了,心里替边境的百姓感到高兴。三人穿过几条巷子,终于来到了一所五进深宅院门前。院落看上去有些败破了,但整体看去,气象森严,宏伟庄重,显然是高官府宅。
  “你还记得这里吗?”楚钧良看向凌宗训。
  凌宗训叹息一会,感慨地道:“怎么会不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里。”
  明珠一头雾水,“这什么地方?”
  楚钧良哈哈大笑,“这是咱们家,你还是在这儿出生的呢!后来爹爹告老隐退,便再没回来过了。”
  说起往事,楚钧良也深感怀念。
  “那他怎么会知道?”明珠指着凌宗训,更觉摸不着头脑。
  楚钧良笑而不语,径自推开大门,走入内宅。明珠二人只得跟上。
  凌宗训发现,这所宅子外表看上去像是荒芜许久的样子,但是内里居然有人居住。许多西军精壮的士兵全副武装,站岗放哨,这宅子竟是外松内紧,想必里面暂住之人定是个大人物。
  几人步入垂花门,穿过长廊,在正房前站定。楚钧良朝守在门外的士兵吩咐了几句,士兵便进了屋,片刻便又出来,朝楚钧良点了点头。
  楚钧良会意,看着凌宗训,“进去吧。”
  “我自己?”
  “对。”楚钧良笑着拉起明珠,退到了一旁的耳房内。
  凌宗训推开门,只见屋内一共两人。居中而坐的老者居然是当今皇上!他身穿一件普通的粗布衣裳,气度却是雍容不凡。桌前站立的年轻男子,竟是他连日来担心不已的五皇子贺延修!
  “你小子,没事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凌宗训太过激动,一时竟忘了参拜皇帝。多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长舒一口气,仿佛自己劫后余生一般。
  “回来得正好,朕总算把你盼回来了。”皇帝站起来,见到凌宗训也是激动非常。
  凌宗训这才想起皇上,立即跪下磕头。皇帝亲手扶他起来。
  “朕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想问,朕这就跟你细说。延修,你先出去,陪陪你母妃,朕待会儿叫你。”
  “是,父皇。”
  贺延修恭敬离开,临走前不忘朝凌宗训扮个鬼脸,显然,他也很高兴能再见老朋友。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屋内只剩两人,凌宗训迫不及待地问。
  “贺延德那个畜生,简直禽兽不如。”皇上大怒,一时激动,猛烈咳嗽起来。
  “皇上保重龙体,慢慢说。”凌宗训倒了杯水,递给皇帝。
  皇帝润了润喉,继续道:“寿宴上刺客行刺,朕与太后双双受伤,太后伤重不治,竟是从此一瞑不视了。”
  想到老母亲寿辰变祭日,皇帝不禁老泪纵横。
  “皇上,寿宴是吴国公策划的,他是卫国派入我国的细作,这么多年,任务就是扰乱我国。他帮助太子夺位,也是看准了太子能力平庸,不想让我国国力强盛起来。”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寿宴之后,他潜逃到了卫国,臣已经把他押回来了,稍后可以审问他。”
  “好,好!太后的大仇终于有着落了。”皇帝深感欣慰,又道:“贺延德这个逆子,把罪名栽赃到延修头上,害他下狱。本来朕的伤势并不严重,可贺延德窜通御医,以医治为由,在药方里暗动手脚,导致朕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便趁机软禁了朕。他位居东宫多年,在左常的打理下,势力慢慢渗透。加上朕一天比一天病弱,臣子都以为朕即将宾天,对贺延德更是视若君王,不敢稍加违逆。好在延修机灵,他认识狱中小卒,暗中合谋诈死,又易容潜入宫中,将朕和郑贵妃偷出皇宫。”
  “原来是诈死。”
  “宫中禁卫、京中戍卫都已被贺延德掌控,朕虽是真命天子,然而手中无兵,号令不行,又有什么办法呢?朕想来想去,惟有西军是最忠于朕的。可你失踪不见,朕只好去清江郡秘密找来楚钧良,他毕竟是西军元老,威信犹在,老部下都很服他。朕希望他能出来主持西军,带兵进京,活捉贺延德这个逆子!”皇帝越说越激动。
  “原来如此。”凌宗训总算解了疑团。
  “幸好朕当年没有听左常的话,对楚钧良下手。四王已去其三,惟有楚钧良硕果仅存。他真是我邺国的忠臣,国之柱石啊!”皇帝不无感慨地道。
  “确是如此。”
  “你回来就好,你本就是西军最高统领,素来功勋卓著,发号施令名正言顺。朕惟一所虑的,就是西军乃是边境的定海神针,倘若西军移调,边境空虚,卫国趁机来犯,百姓岂不危险?”
  “皇上放心,卫国绝不会来犯。卫君新丧,太子刚刚继位。这位太子臣也是认得的,跟臣和明珠交情很深,年纪轻轻,却很有心怀天下的仁慈。臣敢保,只要他在位,就绝不会攻打我国,两国可以保证几十年的和平。”凌宗训道。
  “此言当真?”皇帝喜出望外。
  “千真万确,臣刚从卫国回来,对卫国内情了如指掌。掌权的慕容氏已经除掉了,皇上大可放心。”
  “好,真是太好了!看来上天都在帮着朕!”皇帝龙颜大悦,“你即刻号令西军,整装进京,替朕铲除奸佞。”
  “是,臣领命。”凌宗训跪下。
  皇帝亲手扶起他,爱惜地道:“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千万不能受伤。”
  凌宗训抬头,见皇帝眼中闪过深沉的关爱。心中一动,想到玉佩一事。
  “皇上……”
  “先不忙说别的。”皇帝沉思片刻,缓缓地道:“朕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不能再耽搁了。”
  第67章 父子
  窗外,鸟鸣啾啾。
  皇上的思绪飘回了二十多年前, 想到佳人已去, 人天永隔, 心中不胜唏嘘。
  “皇上?”凌宗训唤道。
  皇帝从回忆中惊醒,无奈地笑:“老了, 老了。有些事情, 此刻不说, 真怕要带到棺材里。”
  “皇上切莫如此……”
  “你不必说,听我说。”皇帝按住凌宗训, 缓缓地道:“王贤妃想认你为义子,甚至想让你‘成为’早殇的二皇子, 此事是朕授意的。因为, 你的的确确是朕亲生。”
  恍如一道平地惊雷,将凌宗训震得说不出话来。原本以为那些都是陷害他的谣言, 没想到居然是真!
  “臣的父亲明明是……”
  “并不是。”皇帝叹息一声, 道:“那是邺安十年的事情了。你母亲温妍, 父母早亡, 家道中落,到京城投靠亲友。朕微服私访,偶然结识你母, 一见倾心, 从此经常微服与你母亲见面。后来,我二人感情日深,朕将西卫进贡的绝世宝玉送给你母做了定情信物, 随后便回宫禀告太后,要纳温妍为妃。谁知,太后嫌弃温妍克父克母,与朕八字不合,坚决反对此事。朕很生气,经常为此事和太后争吵。同时,朕无法忍受相思之苦,便将温妍接进了宫里,对外称她是郑妃的姐妹,陪伴郑妃小住。有朕在,太后当然奈何不得。然而有一次,朕去东郊祭祀,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天时间,太后便派人将温妍快马加鞭送出京城,送至边疆,嫁给一个戍边的武官,也就是你父亲。然而太后不知的是,此时,你母亲已经怀了朕的孩子,也就是你。”
  说到此处,皇帝黯然神伤。
  “太后素来信佛,虽然不喜温妍,但也不想杀死她。所以才将温妍嫁给别人,想以此断了朕的心思。她知道朕要面子,不会做出强抢他人之妻的事情来,那是昏君所为,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朕回来当然不依不饶,跟太后大吵起来,甚至抓了她的奴才严刑逼问。矛盾越来越深,太后干脆气得一病不起。闹成这样,朕也怕了,万一太后有个闪失,便是天大的不孝,朕还有什么脸面治理国家?说不得,只好把不满藏在心里,慢慢调查。”
  说到伤心处,皇帝略顿一顿,又道:“当日跟温妍一同失踪的,还有郑妃。经过调查,朕知道了郑妃被太后派人送到了邺安寺,名为修行,实则严加看管,形同□□。朕为了不惊动太后,便私服去了邺安寺,想办法见到了郑妃。原来,当日郑妃发现了太后意图,连忙派人给朕送信,又偷偷拿出自己珍贵的珠宝首饰,交给温妍带上,怕她在外受苦。然而报信儿的人被太后的奴才拦住了,太后怕郑妃走漏风声,便将她关在了这里,不让朕见到她。朕也是在邺安寺见到郑妃,才最终确定温妍没死,又燃起了寻找的希望。其实,郑妃也是个心眼儿好的人,后来朕多次去会她,她怀了延修,太后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准她离开寺院,回到宫里。从此,这后宫之中,朕也总算有个能说句贴心话儿的人了,郑妃一直帮着朕打探温妍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后来呢?”
  “直到秦婉进京,事情才有了转机。”皇帝道。
  “靖北王妃?”
  “不错,正是靖北王妃。秦婉在嫁给楚钧良之前,不过是个平民女子,生在泉都,长在泉都。温妍嫁到这里后,二人偶然结识,十分投缘,相处久了,情如姐妹。这也是为什么,你那名义上的父亲牺牲之后,秦婉会将你接来抚养。后来秦婉入质进京,跟郑贵妃颇为投缘,朕在宝兰宫见过她几次,认得她手上戴的一串念珠是温妍之物,朕屏退左右,细细问她,这才得知了你母亲的下落。只可惜,造化弄人,那时你母亲已经仙逝了。终归是我们有缘无分。”说到此处,皇帝竟是声音哽咽,泪流满面,“这是朕一生之中,最为痛心的事情。”
  “皇上!”凌宗训不知说什么,想到自己母亲薄命如斯,心里也是痛极。
  “不幸中的万幸是,温妍为朕留下了骨血。朕当时便在心里琢磨,怎么想个法儿,把你接进宫来才好。偏巧,没过几日,传来军报,边关大捷,西卫重要将领被俘。而立此奇功的,居然是个孩子,小小年纪便胆气极大,结成绊马索,俘获了敌方大人物。朕一看名字,简直高兴疯了。朕想,这一定是天意!天意!朕和温妍的儿子,注定会成为邺国的支柱!总有一天,卫国那帮狗贼也会折在你的手里!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朕不遗余力地提拔你,栽培你。表面上看,当然是因为楚钧良对你大加赞赏,称你是罕见的军事奇才,堪当大用;但实际上,是因为朕愧对你,没法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子,享受荣华富贵,所以朕要补偿你,让你成为手握重兵、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在关键时刻,才可以帮助朕。”
  “皇上果然英明。”
  “还叫我皇上?”皇帝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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