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吵了近一个多时辰,一个个吵得嘴巴都干了,曹操突然发现,听他们吵架当作是看戏挺好的。
  “吵完了?”看他们都消了声,曹操终于是开口问了。
  已经吵疯的众人听到曹操的话才意识到,哎哟,他们吵了半天了,曹操一句意见都没发表,曹操这是什么意思?
  “请丞相定夺!”吵到现在都是各不相让的,好啊,干脆让曹操来决定好了。
  曹操皱着个眉头道:“我听着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一时难以决定,再议。”
  听了他们吵了那么久,曹操竟然只给了他们这么一句,所有人都惊得看向曹操。
  尤其是那些表示反对的人,急切地唤道:“丞相,此事不宜拖延,否则岂非叫天下非议。”
  曹操对此十分光棍地回道:“天下非议,这非议我的人够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所以,他根本不怕惹人非议,而是此事曹操就想看看,曹盼打算怎么让这天下人都认可女子得以承爵之事。
  曹操就这么把朝臣丢下走了,这件事也极快地传了出去,一如那提醒曹操的人,曹操没有直接否了让崔今承爵一事,立刻引得众人非议,大部份的人都是表示反对这样的事。
  以女子之身而承爵,开的什么玩笑,当他们这些男人都是死人不成?
  以邺城向外扩散,甚至传到了许都,许都那是汉臣世族的驻地啊,崔琰更是崔家的人,沥阳侯那就是出自于崔家,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关不和睦,这事一闹出来,崔琰也表示反对崔今承继沥阳侯之位。
  不得不说,崔琰的折子送到曹操的手中,这折子的份量,曹操是绝对不能置之不理的。
  曹操觉得曹盼也不可能真的任由事情再拖下去,恰在这个时候,曹盼来了,见到曹操拿着信沉吟的模样,“阿爹,听说阿爹同意了子建哥哥在铜雀台以文会友,铜雀台最近都挺热闹的,我们也一块去看看热闹呗。”
  好吧,刚想曹盼该出手了,如今这便来了。
  曹操如今也都淡定了,曹盼既然想去铜雀台看看,那便去,正好他也想去放松放松。
  但是显然曹操想放松,多了去的人不让他放松。
  “洧阳亭侯竟然提出如此乱纲常提议,我等理当进谏丞相,驳与所议,以正天下法纪。”原本吟诗作赋的才子们却也在交头接耳地论道眼下邺城最为令天下郎君不能容忍的事莫过于,倡议崔今承爵沥阳侯一事。
  “诸位莫忘了,这是洧阳亭侯所提,前洧阳亭侯军师祭酒最得丞相器重,其病逝于乌丸后归,丞相痛哭,洧阳亭侯于丞相教导而成,此事仅凭我们区区几人的进言,难以催成丞相定论。”
  “这等乱纲常之事,凭我们几人不成,那说动天下名士,一道与丞相进谏。”
  几人可忽略之,若是天下之人,何以置之不理?
  曹操听着冷冷一哼,“你怎么说?”
  在曹操身侧的曹盼听着他那么一问笑道:“令其畅所欲言又有何不可。”
  “现在还不够畅所欲言?”朝里朝外都对此事议论纷纷,连同许都那头的世族名士都已经出动了,曹盼还嫌动静闹得不够大?
  “自然不够,铜雀台上几人,许都士族几人,可代替天下人之心声?”曹盼显然是在酝酿着大事,曹操眯起眼睛道:“你还想让天下共议女子能否承爵一事不成?”
  “有何不可?不纳天下之谏,令全民而动共议国事,又怎么让百姓知天下之事,有切肤之痛?我们又怎么从中知道百姓想什么。大部份所思所想就能代表了天下人,或者更该说,这些声名在外的士人之言就代表了所有士人的心声?”
  “阿爹的求贤令,唯才是举天下已知,但是还不够。”曹盼与曹操双目对上,“至少不足让阿爹放开手脚地去做阿爹想做的事。”
  曹操瞥了曹盼一眼,“若依你所为就能做到我想做的事?”
  “人才难得,想要一口气吃成胖子是不能的,然而对于曹家的未来,将来的某一天,我们曹家人再不需要为人才而忧愁。”争,不是争得一时,而是长远的局面,得一时之乐容易,但是欲谋将来不易。
  “你且看我。”曹盼说到这里,大步地走向铜雀台,一声声小娘子叫唤着,叫一群说得口沫横飞的士子们都看向曹盼,突然没声了。
  “诸位有礼了。”曹盼坦荡地走来,曹植也显诧异,“阿盼怎么来了?”
  “子建哥哥在铜雀台以文会友,我过来看看。”曹盼笑着回答。
  曹植道:“你的伤还未痊愈,怎么不多休息?”
  “走动走动无碍。刚刚听到诸位在说到洧阳侯上折请阿爹准沥阳侯仅剩的子嗣承爵一事,诸位都不甚赞同。”曹盼说得甚是委婉呐。
  何止是不甚赞同,根本就是极其反对。
  胡本已经去给曹盼拿了蒲团,曹盼落落大方地跽坐下,一干人对曹盼不甚了解的人都拿眼看向曹植。
  曹植却道:“此事是阿奕做得不妥当,虽则崔娘子是沥阳侯唯一仅存的子嗣,亦不能以女子之身承以沥阳侯之爵,乱了纲常。”
  “何谓纲常?”曹盼笑问,曹植道:“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是为三纲;仁、义、礼、智、信谓之五常,又称五典,《尚书-泰誓下》,狎辱五常。”
  “孟子谓,君臣有礼义之道,故应忠;父子有尊卑之序,故应孝;兄弟手足乃骨肉至亲,故应悌;夫妻挚爱而又内外有别,故应忍;朋友有诚信之和协,故应善。三纲五常,孔孟圣人之道,何人道女子不能承爵?女不谓之子也?”最后这两个问题丢了出去,立刻引得一干人炸了锅。
  “男主外,女主内,自来如此,以女子之身而以承爵,岂非乱了阴阳内外之法?”
  “但沥阳侯膝下独此一女,难道沥阳侯的亲女不比旁人过继的子嗣更亲近,女不谓之子乎?以血脉传承而以承嗣,不当?”曹盼淡定地反问,较之于他们那乱阴阳,曹盼却是从血缘关系出发。
  承爵承嗣,要不是无后谁愿意过继呢?曹盼连着问了两次女儿就不是子嗣了吗?他们没有回答,是因为他们都清楚,虽然都觉得女儿虽然要外嫁,但那也必须是自己的种啊!
  “恕盼无礼,打个比方,切身体会,在不得已之下若是让诸位选,诸位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承爵呢?还是让别人的儿子,来承你辛苦半生,呕心沥血方得的爵位?”
  自古以来皆重子嗣传承,有儿子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考虑女儿,但是没有儿子的情况下,如果女儿能承爵,你愿意把你一辈子努力得来的爵位给别人的儿子?
  听着曹盼这么说像是对的,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虽以血缘而论符合承嗣之道,然于国于民却是不妥。”曹盼没想到有人捕捉到了这点,对此,曹盼微微一笑,“那崔娘子自逢变故,多年来一直隐于凉州,盼领兵入凉州平定韩遂时,蒙崔娘子相助,得以惩处韩遂部下乱民之列。随后更为盼取得胡羌兵力布局图,如此之人,不足以承嗣?”
  随着曹盼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惊看向曹盼,曹植代为出声问道:“那崔娘子是你带回邺城的?”
  这关注的重点不对劲吧。不过曹盼点了点头,“然也。”
  “所以此事你是知道的?”曹植再问,曹盼反问,“知道又如何?”
  “小娘子觉得崔娘子承爵之事当为?”这么个尖锐的问题问出,曹盼道:“难道不当为吗?沥阳侯膝下独有此女,以血脉承爵,没有人比她更合适。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崔娘子虽为女流亦能为国效力,如此之人不能承爵?”
  第268章 骂战起
  似乎,听着他们都无从反驳了,一干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曹盼怎么会给他们机会理清楚呢。“沥阳侯的情况实属天妒英才,无子尚存,独留其女,而其女有能,既不辱沥阳侯之名,亦可为国为民而出力,这样的人,不以承爵而择旁人,沥阳侯在天有灵恐亦不得安宁。”
  对此众人再次对视一眼,还是有人忍不住,“娘子虽然说得在理,然而以女子承爵一事若开先例,往后世间女子是不是也都可以如此?”
  “阁下所言,是怕女子亦起争爵之心?”曹盼一听就明白这人话里的意思了。
  “争爵之心,兄弟相争少了?难道你们是怕自己斗不过女子呢?所以哪怕出现沥阳侯之事,你们也不愿意让沥阳侯之女承沥阳侯之爵?”曹盼说得更直白了,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又怎么会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女人。
  “你们最忧心的并不是什么纲常伦理,而是害怕与你相争的人越来越多。懦夫!”曹盼瞥过那些人,这些男人。
  “阿盼。”曹植这个当兄长的轻斥了一声,并不喜欢曹盼这样的语气。
  曹盼道:“天下之人,当论才而以用之。崔今有才,又是沥阳侯之女,其父之沥阳侯爵若不能以之而承之,理当收回。”
  这句话是防着崔氏一族的,崔琰呐,人品不错,却也一般食古不化。
  沥阳侯的爵位崔琰未必放在眼里,但崔氏族人中看中这个爵位的人太多了,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继承沥阳侯,否则也不会因为争得太过份,曹操直接把这事卡住十余年不曾处置。
  多一个爵位那就是多一条路子,崔氏的人里头一定有聪明人。
  曹盼呐,更是要借崔氏的手推动崔今继承沥阳侯之位。
  于铜雀台与诸人说的话,很快的传扬了出去,当然那一句若是连身为沥阳侯亲女的崔今在有能的情况下都不能继承沥阳侯之位,沥阳侯的爵位理当收回的话,有人在曹操的面前旁敲侧击的要一个准话。
  曹操是亲耳听到曹盼说了什么的,在明显想看曹盼还有什么后招的情况下,曹操表示对于这句话的肯定,故而曹操当然是要支持曹盼的。
  如此一来,沥阳侯之爵位从一开始的到底由谁来继承,随着曹操默许曹盼的话,当然就变成了,爵位究竟留与不留。
  听到关注点被转移了,曹盼十分的高兴,曹操接着又给曹盼丢下了一个消息,他们该回许都了。
  邺城是曹操的封地不错,然而许都还有一个皇帝在,那是绝对不能弃之不理的。
  “想要定下沥阳侯爵位之事,必归于许都。”曹盼并不意外,事情随着这些日子的肆意渲染,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但是无论怎么说,许都因为有一个皇帝依然是北地的政治中心。
  崔今要继承沥阳侯的爵位,许都是必须要回的。
  “让成时准备准备,到了许都就要该去见见崔氏的那些族人,尤其一定要去拜见崔琰。”曹盼让人给崔今传话,事情已经到了重要关头,就差一步之遥了。
  而凉州之地,胡羌已经接二连三的试探了凉州的防卫,大战未起,但是也差不多了,时间段曹盼也要掌握住。
  邺城离得许都不远,曹盼随曹操随到许都,城门分道扬镳,曹操回丞相府,曹盼回府邸。
  这么多年过去了,曹操也不多说,只叮嘱曹盼好好地照看自己。
  曹盼回到府邸的时候,平娘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一见曹眼就直抹眼泪,曹盼赶紧的劝道:“你可别哭,你一哭我就觉得难受。”
  “娘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平娘显然也听说了邺城的事,张口说来,曹盼道:“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人只要平安就好,受点伤没什么。”
  直把受伤的事说得风轻云淡,引得平娘一嗔,别的话却不好再说什么,这条路是曹盼选的,而且那还是为了救曹操,再怪的话平娘也实在是说不出来啊。
  不过一回到许都,重头戏就来了。第一天的早朝,就沥阳侯的爵位一事再次吵得不可开交了,听说那些个老臣一个个吵得面红耳赤的,朝中竟然有人同意这等颠倒阴阳之作,直把那些秉承忠节之气的汉臣们气得快中风了。
  曹盼听说后表示没能亲眼看到实在是可惜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篇论阴阳的骈文传出,此文出自于一个名叫阮瑀之手,此人曹盼是知道的,那是曹操的仓曹掾属,曹操曾经几次征辟于他,而他为了逃避是直接跑进了深山,还是曹操放火烧山才把人给逼了出来。
  他还是后世所称赞的建安七子其一,这样一个不受曹操控制的人,直接就以一篇骈文骂了曹操还有曹盼。
  曹盼在铜雀台上亲口承认了崔今之事她早已知道,崔今是随她回的邺城,这方闹出了崔今欲承沥阳侯爵之事,发展到了今天,誓必与曹盼脱不了干系,甚至绝对是曹盼搞出来的。
  而阮瑀此人,要说心甘情愿为曹操所用那绝对是骗人的,对于曹盼挑起女子承爵一事,多少人背里骂曹盼呢,架不住曹操还摆明了偏袒的意思,如此一来,阮瑀一杯酒入腹,立刻就将一篇骂得曹操与曹盼狗血淋头的骈文写了出来。
  大意内容是直指曹盼要乱乾坤,颠倒阴阳,图谋不轨也。曹操身为人父,不教其女反而纵容于曹盼,就不怕引得天下群起而攻之,毁了曹氏的大好江山吗?话里话外还扒出了曹操原先做过的事,什么残暴多疑,什么不能容人的,直把曹操贬得一文不值。
  曹盼在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很是夸赞道:“不错,写得极好。”
  一旁的人听到她的话皆是一个激灵,曹盼道:“取笔墨来!”
  诗赋她不会,发帖对骂什么的,曹盼何畏。骂她没什么的,骂了曹操,曹盼是必须的要出手的。
  比起阮瑀的用词华丽,曹盼写的却是通俗易懂的大白文,毕竟她这篇文章是给士人们看不错,却也是要让天下人都看懂的。
  大意如下:看到阮瑀的论阴阳一文,对于文中指骂曹操的内容,为人子女实在是不能忍了。
  她爹不反对女子承爵怎么在你看来就成了残暴多疑,不能容人了?连女子有才都能不拘一格而用,难道不是更能证明她爹海纳百川。在你看来的能容人,难道是只限于能容士人,世族?
  也是,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士人,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又怎么会知道胸怀天下的人是何等的胸襟。如陈涉所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女子承爵怎么就乱乾坤,颠倒阴阳了。细数圣贤之书,哪句话里说了女子不能承爵了?
  连圣人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一个不过多读了几本书,甚至不愿为天下,为百姓出力而跑到深山躲起来的人,有什么资格否定此事?
  一人有能,为国尽心,为民尽力,让天下太平,让百姓安乐,尽其所能一展雄才,那才是有用之人。你倒是说说,你除了做几首诗,写几篇文章,你都做了什么?
  看不起崔今一个小娘子,你知道人家一个小娘子做了什么吗?在你跑到深山躲出来不愿为国为民出力之时,崔今在凉州受家破人亡之苦,救下与她一般遭受韩遂杀害的人,更为了安定凉州而潜入胡羌。
  你一个大男人除了用一张嘴说什么乱乾坤,颠倒阴阳的话,你却没能为国为民尽一丝绵薄之力,倒是要奖励功臣了,你却拦着不让,你存的什么心啊?你是想让天下人都觉得我阿爹有功不赏,为了你们几句话而寒了天下功臣之心吗?
  以血脉而论承爵,崔今是不是沥阳侯之女?崔氏上下认不认崔今是沥阳侯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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