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冯满爹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田柳道:“你个小丫头,你……”
  田桃和霍沉也都出来给叶氏和柳子助阵,虽是没说话,但是站在那里也是一种气势。
  “我怎么啦?我好得很,我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说话,这里是我家,你给我出去。”田柳叉着腰站在台阶上,柳眉倒竖,满脸凌厉。
  冯满爹气的直哆嗦,没等他说话,门口进来了几个人,个个手上都提着礼品。走在最前头的是蔡阿婆,后面跟着大肉陈两口子和陈敏达。
  “桃子娘,我又来给你家闺女做媒啦!”蔡阿婆笑道。
  叶氏赶忙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去,田柳叉着腰的动作没来得及收回去,被他们看个正着,本来有点不好意思,却见陈敏达悄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就抿着小嘴一笑,闪在一旁,让出门口的位置。
  这下冯满爹娘可就傻了,呆愣愣的瞧了一瞬,冯满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来田家提亲的?原来你早就和他们家是一伙儿的,你……”
  陈敏达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身边,用压低的声音说道:“我没跟你说么,人家是天马转世,命好。没办法,我这属龙的都来抱马腿了。信不信由你,你自己瞧着办吧。”
  陈家人被热情的迎进了屋,只留下冯满爹娘尴尬地站在院子里,呆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蔡阿婆笑眯眯地介绍:“这是铁匠铺对门的陈敏达,是个好小伙儿,识文断字的是秀才呢。这是他爹娘,今天特意来你家提亲的。柳子是个好姑娘,性情爽利又能干,将来跟桃子住了对门,姐妹俩也有个照应,多好啊。”
  叶氏提前已经听闺女们说起陈家的事了,此刻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和冯家碰在一起。刚才柳子叉着腰怼人的样子不太淑女,就怕陈家心里留下疙瘩,叶氏就解释道:“那冯家欺人太甚,要不是他们挤兑,孩儿他爹也不会摔断了腿,桃子为了给她爹治病,差点就给人家当三年丫鬟了。其实不怪柳子说他们,她天天瞧着她爹卧病在床的模样,心里头能好受吗?其实柳子平时性子也挺好的。”
  田柳已经躲进西屋去了,听到娘使劲为自己辩解,她简直想笑。在镇上卖货这么久了,她是什么性子,陈家早就知道,何必做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
  邱氏欢喜一笑:“柳子娘,不瞒你说,我最喜欢柳子的就是这一点。我就是个说不上去的,在家族里总被其他妯娌们噎住。好在敏达他爹是个杀猪的,别人也不敢欺负我们家。可是敏达性子太好,就怕以后在镇上受别人的气,我就喜欢柳子胆子大、敢说话,将来受不了欺负。”
  叶氏这才明白陈家的想法,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柳子相貌不差,人也能干,就是脾气太爆,跟个小辣椒似的。所以,叶氏一直担心陈家人不了解柳子的脾气,就怕以后了解了会嫌弃她。
  双方都很高兴,当即定下婚事,也谈妥了婚期,就定在腊月里成亲,跟桃子一样,也是十五岁之前进门。
  叶氏下厨做饭,三个闺女都在一旁帮忙,大铁匠有心想帮桃子干活儿,可是他一走进厨房,就被丈母娘推出来,没办法,厨房实在太小,他个子太高,腰都伸不直。
  午饭十分丰盛,陈敏达搜肠刮肚的想着词,厚着脸皮献媚讨好,铁匠都快看不下去了,心想:你个臭不要脸的,敢跟我比脸皮厚,我还能怕你不成?
  第74章
  二月底的天气不冷不热,路边春草茵茵,碧溪流淌,偶尔飘过来不知名的野花香气,沁人心脾。
  大铁匠坐在车辕上赶着车,时不时地回头看向自家小媳妇。
  桃子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娇俏说道:“看什么看呀,又不是没见过?”
  “你好看,我喜欢看。”大铁匠嘿嘿直笑,顺手折下一枝嫩柳条,用柔软的末梢扫了一下桃子的脖颈。
  田桃脖子窝里一痒,抬手抓住柳条,往怀里一带,就把柳条夺了过来。霍沉魁梧的身子跟着倾斜过来,顺着柳条的方向倒在了桃子怀里,却不敢压到她肚子,只把头枕在她大腿上:“桃子你真厉害,我都被你拉倒了,两个人果然比一个人劲儿大。”
  田桃被他逗的咯咯直笑,拿柳条在他脖子窝里搔痒,惹的大铁匠连连求饶。小夫妻俩不紧不慢地走着,坐的累了就下来走几步,走累了再上车坐着,到了中午太阳光有点强烈,霍沉就用树枝和野花编了一个花环,给小媳妇戴在头上。
  “桃子,真好看!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我去年回来的太是时候了,要不然咱们就错过了,那我不得后悔一辈子。”霍沉欢喜的眼神始终流连在桃子身上。
  桃子扶了扶头上的花环,也觉得特别喜欢:“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看?怎么大白天的说胡话,要是你去年不回来,就不会认识我,哪来的后悔呢?”
  霍沉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田野里四处回荡。“我家小媳妇不仅好看,还这么聪明,将来孩子生出来,一定更聪明。”
  田桃见旁边地势平坦,就叫停了马车,走到小河边,照了照自己美美的样子。霍沉扔下缰绳,让马自己吃草喝水,他跑到桃子身后抱住她,非要和人家一起照。
  河水清澈见底,碧波无痕,水中一对倒影甚是美妙。男人高大威猛,安全感爆棚;女人娇小柔弱,楚楚动人。
  “你看,咱们俩真是天生一对,怎么看都好看。”霍沉厚着脸皮连自己一起夸了。
  水中的美人扑哧一笑,红唇轻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刚才还有小鱼看我呢,你一来,他们都跑没影了。”
  “这就对了,我媳妇是我的,谁都别想惦记我家桃子,小动物也不行。哪条鱼敢来?看我不把它抓上来,烤着吃了。”霍沉在媳妇白嫩的脸蛋上啵地亲了一口,似乎在重申自己的所有权。
  小两口一路上亲亲热热、打打闹闹地,如同游山玩水一般,三日后到了深州。
  “桃子你看,那就是蜜桃园子。”霍沉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大片桃林。
  “好大啊,一眼看不到头。”田桃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果园。这要是都开了花,肯定特别美。
  “当然大了,这是进贡的桃子,是要送进宫里给皇上吃的。不过没关系,过两天咱们带些树苗回去自己种,也能吃上大甜桃了。味道也许比贡品稍微差一点,不过也很好吃的。”霍沉一边说着,一边用火热的眼神看桃子,其实无论多好吃的蜜桃,都不如炕上的桃子好吃。
  霍沉的师父叫江墩子,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打了一辈子铁,也收了几个徒弟。只是前几个灵气不行,又急着回家挣钱,都没把手艺学扎实就走了。唯有关门弟子霍沉,在他身边踏踏实实的干了八年,从不计较苦和累,把他一身的本事全都学到手,在某些地方还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江墩子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长女嫁的远些,在晋州,次女就嫁在了本村。本来他打算把一身本事传给二姑爷,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谁知这小子看着人高马大,有点钱之后,却成了个好吃懒做的,不想卖力气打铁。
  所以,江墩子收了霍沉为徒之后,几乎是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恨不得给他娶个媳妇让他在深州安家。可是霍沉一心想回去重振霍家铁匠铺,爹娘的死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江墩子没舍得强求,这才让他走了。
  “师父,师娘,我回来啦!”霍沉一瞧见师父家朱红色的大铁门,就兴奋地跳下马车,跑过去把掩着的半扇门推开。
  马车直接赶进了院子里,一个头发接近全白的老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霍沉,她难以置信的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沉,你可算来了。”
  “是啊,师娘,我娶媳妇了,带她来看你们,瞧您,怎么还哭呢。”霍沉把马拴在枣树上,欢欢喜喜地跑到师娘面前。
  “来了就好,你不来,你师父闭不上眼哪。”米氏一边哭一边说。
  霍沉一愣:“师娘,您说什么?我师父怎么了?”
  “你快进去瞧瞧吧,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来,都快把我急死了。”米氏这才看到乖巧地站在一旁的田桃,伸手招呼她一起进屋。
  霍沉顾不上卸车,迈开大步奔进了屋里,就见师父躺在炕上,竟然是奄奄一息地模样。“师父,师父您怎么啦?去年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了这是?”
  霍沉急的都快要哭了,单膝跪在炕沿前,小心翼翼地握起师父苍白无力地大手。
  江墩子身体不能动,但是眼睛能看到,耳朵能听到,见到霍沉,浑浊的双眼中滚出了泪珠,哑声说道:“大沉,你终于来了。我……我就等着跟你……跟你交代点事呢。”
  霍沉抹一把泪,抢白道:“师父,先别说了,我去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来救您。您这是什么毛病,需要找擅长哪方面的大夫呢?”
  米氏跟了进来,在一旁说道:“他是上山找好铁,摔下来的,已经找大夫看过了,没有用,重要的骨头断了好几根,接都接不上了。”
  霍沉难以置信地看着师父,心疼的不得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找人给我送个信儿呢?”
  米氏一愣:“你不是接到信以后才来的吗?上个月出的事,我让二姑爷给你送了三回信儿了,头一回你说正月里太忙,第二回你没在家,第三回你说过几天就来,这不又等了十来天,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霍沉一下子就怒了,额上青筋暴起,拳头攥的咔咔直响,怕吓着师父,压抑着声音说道:“哪有人给我送信呀?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事。若是我知道师父出了事,我早就赶来了,就是再忙,我也不能不管师父,是谁给我造的遥。”
  这下米氏呆住了,转瞬明白过来:“好啊,铁庆这个兔崽子,他根本就没去给你送信。难怪呢,我跟你师父都不敢相信,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学会了手艺就把师父扔在一边不管了。大沉,你先跟你师父说话吧,我找那个死小子去。”
  米氏气呼呼地出去,霍沉担心她有危险,刚要去追,就被师父叫住了。“大沉,回来,让她去吧,铁庆不敢……过来,到师父这来,我有话……说。”
  霍沉乖乖的回到师父身边,认真的听他说话。
  “她,你媳妇?”江墩子看向了田桃。
  霍沉回身拉过桃子:“是,师父,这是我媳妇。成亲的时候,本来想接你们去喝喜酒的,可是腊月里下了大雪,不方便。这不,一开春,我就带她来了。她现在怀孕了,我快要当爹了。”
  桃子乖巧的鞠了个躬,叫了一声:“师父。”
  “好,好……好哇。”江墩子看着桃子点点头,继续说道:“大沉,我这一辈子的本事都教给你了,没遗憾……唯一的,憾事,就是没有打过玄铁剑。我……不甘心,其实……咱们不是普通的铁匠,是……前朝……张山子的传人。”江墩子说的很吃力。
  霍沉一愣:“师父,前朝张山子我听说过,可是,他的徒子徒孙不是被杀光了么?”
  江墩子缓缓地摇了一下头:“没……如果真被杀光,哪还有玄铁剑的……打造方法。我爹,就是……是张山子的关门弟子,我没没没儿子,你……你拿着这个……”
  他费力地挪挪身子,似乎是想从褥子底下掏什么东西,霍沉顺着他的意思去拿,取出来一张写着字的羊皮。
  “这是……兵器,兵器的秘诀,可惜我一辈子……没,没用上。你拿着,别让……师爷的宝贝,失了传。”江墩子遗憾地叹了口气。
  霍沉仔细看看手里捧着的羊皮,既有图、也有字,已然发黄,但是能看清。“师父,祖师爷被杀,咱们没办法报仇也就算了,怎么能给当今朝廷打造兵器呢?”
  江墩子艰难的晃了晃头:“不……不是,不是那样的。师爷是……是被自己人杀的,城破,怕他投降,就……就被杀了,死的屈……屈。”
  “那师父,您是叫我去给朝廷打造兵器吗?”霍沉把羊皮叠好,塞进怀里,师父给他的东西,他一定要好好保存。
  “不……不是……不是……”
  第75章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霍沉吓得扑倒在炕沿儿前。
  米氏从外面回来,一看老头子干瞪眼说不出话的神情,也着急的扑了过来。
  江墩子连着喘了几口气,慢慢缓下情绪,继续说道:“你和媳妇儿好……好好过日子,手艺……别丢,有用的时候,再用。我……我去年在一个算命先生那,看到一本古书,书上说,咱们这附近的山里,有一大块,玄铁,所以我,我才上山……可没,没……”
  霍沉听明白了师父是什么意思,赶忙回头招呼桃子:“桃子,我让你特意戴上的玄铁匕首呢,快拿来。”
  田桃转过身去,撩起侧面的衣襟,把绑在腰带上的玄铁匕首解了下来。
  “师父,师父,您快看,这是什么?您说的那一大块玄铁我找到了,这就是用玄铁打造的匕首。”霍城把匕首抽出来给师父瞧。
  江墩子浑浊的一双老眼,瞬间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双眼瞪得圆圆的,手上也突然有劲儿了,伸手握着匕首的柄部,上上下下细瞧:“没错,这花纹儿、这颜色,真的是玄铁匕首啊,大沉,我的好徒弟,师父没做到的事儿,你做到了,你真是我的好徒弟呀。”
  看着师父高兴,霍沉也跟着高兴,嘿嘿一笑,谦虚的说道:“师父,我的本事都是您教的,我能打得出玄铁匕首,就跟您能打出来是一样的。您好好瞧病,等您身体好了,我带您去山里,咱们把那一大块玄铁挖回来。”
  江墩子眸中的光芒渐渐涣散,手上一软,匕首险些掉了下来,霍沉赶忙伸手接住,插回匕首鞘里,给师父放在手心。
  “大沉,我就想……想……想认你当干儿子,你愿不……”江墩子剧烈的咳嗽起来,霍城理解了师父的意思,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干爹,以后我就是您儿子,我给您养老送终。”
  江墩子抿着唇要哭,激动得热泪直流,却说不出话了。
  “霍晨,你真不要脸,我岳父都成这样了,你还来坑他,家里的马也给了你,车也给了你,你拐走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现在还想认干爹,你是想继承这份家产吧,呸!没门儿。”门外传来裴铁庆的声音,霍沉冷着脸转过身,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
  “裴铁庆,我以前敬着你,叫你一声姐夫,可现在你干的这是人事儿吗?师父躺在炕上,你不日夜来伺候就罢了,也不通知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进来的这个男人比霍沉只爱一个脑门比他胖两圈若从身材上来讲,俩人差不太多,可是霍沉身上的肉,都是结实有力的腱子肉,而且精神上的都是松软的肥肉。
  被霍沉揪住脖领子一摇,满身的肥肉跟着乱晃。利息虽是差了很多,语气却丝毫不差,大声喊道:“你要干什么?你不就是个学徒吗?学会了手艺还不赶紧滚蛋,还认什么干爹,你不不就是看我岳父快不行了,跑过来认个爹,争房子抢财产吗?”
  霍沉气得双眼通红,怒吼道:“谁想争房子抢财产,谁就遭天打雷劈。”
  桃子怕霍沉真的动手打人,以他现在的怒气,只怕一拳下去,能把那家伙打个半死,就在旁边默默的扯他衣襟:“你们别吵了,病人都这样了,你们还有时间吵架?”
  霍沉气呼呼的扔下裴铁庆转身回到师父身边,米氏看一眼跟在姑爷身后缩着脖子的闺女,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样纵着他,我跟你爹还在呢,他就这么无法无天了,以后我们俩都走了,你还不得被人家揉捏死?”
  江叶刚才已经哭了一场,此刻眼睛又红又肿,被娘亲一骂,又掉了泪:“我有什么法子?我连个兄弟也没有,还没有儿子,将来没了你们,我能指望谁?”
  “二姐,你放心,师父师娘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又让我做了干儿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我,我绝不饶他,姐夫也不行。而且,你们可以放心,房子、地、钱财,我一分都不要。”霍沉说的铿锵有力,裴铁庆自然十分高兴,可躺在炕上的江墩子却急了。
  他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却揪着霍沉的袖子,颤抖地摇晃。
  霍沉看看师父激动的表情,大概想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就补充道:“房子、地和钱财我都不要,但是,师父打铁的东西,我要带走,反正你也不打铁。”
  这话自然是说给裴铁庆听的,对方痛快的点了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江墩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颤抖的身子终于安静下来,眼神瞧着自家老婆子,嘴里说不出话,只呼呼地出着气。
  米氏流着泪,俯下身去,指着霍沉说道:“你的意思是,让大沉给你扛幡?”
  江墩子无法点头,只缓缓地闭上了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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