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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谭云山清晰看见仙阵中央石板地面上的图案,慢慢映出金边,也照亮了端坐于其上的,南钰的脸,像一个真正的上仙那样, 平和,威严,慈悲。
  距离八十一步远的“谭云山”是看不见这些的,但此刻的他可以。
  自由自在, 随意飘荡——他被掉包了。
  怎么发生的他没办法讲清楚,只知道就是在那八十一步的路上。伙伴们都在走各自的八十一步, 那是唯一的大家背对着彼此的短暂时间。原地不动的南钰可以眼观六路,但谭云山能肯定, 异皮必然是挑了个南钰看向别处的间隙。不用久, 一瞬就够了。
  几乎就是眨个眼的一霎, 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就是现在这样。
  他的身体被塞进了崖壁上一处极隐蔽的孔洞,他的“魂”却飘了出来,俯瞰崖底。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精魄离体,但很快又否定,因为精魄是看得见的,一团或紫或金或其他颜色的光团,即便要散入天地,也该有那么短暂的凝集形态。
  他能感觉到自己没散,还是一个完整的谭云山,或者说,至少是个完整的谭云山的“魂”,有思绪,可腹诽,只是说不了话,弄不出声响,没办法让伙伴们看见。
  冯不羁被弄晕时肯定没有这种奇遇,否则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该是同他们绘声绘色地分享。
  一时想不通,谭云山干脆就不想了。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不重要,重要的是伙伴们能不能按照最初商定的“双笼法”,坚决执行。
  这是他起的名字,没经过伙伴同意,事实上连此法都没被真正讲出来讨论过,而是在五个人的眼波流转中完成的。
  就在那个岔路洞道里,就在南钰说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异皮有机会伪装成你们当中的人,但如果它真这么干了,头疼的就该是你们了”之后。
  那漫长的静默,不是对此提议的绝望和否定,恰恰相反,他们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一簇花火。
  之后便是南钰提议“复原仙阵”,他提议“好好观察彼此以免被二次掉包”。
  然而这些都是说给异皮听的。
  再次被掉包才是他们的希望——复原三千年前的仙阵有没有用,谁都说不准,但若能引异皮再次出手,那这回就不是一只手掌的事了。
  这就是那无声的眼波流转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双笼,引异皮再次出手是第一层捕兽笼,仙阵是第二层,谭云山觉得伙伴们会喜欢他起的这个名字。
  窃魂之法可以窃取说过的话,看见过的景物,经历过的事情,却窃不到心。如果能窃到心中所想,假冯不羁就不会把“我们”说成“你”。同理。眼波流转也不在窃取之列。不,应该说异皮只能窃取到眼波流转,却窃不到内里传递的信息。
  ——那是只属于伙伴间心意相通的默契。
  现下,就看伙伴们能不能察觉了。
  咻地飘到西面“假自己”跟前,谭云山绕着“假自己”一圈圈飘。
  眉峰英气不失温和,眼睫俊俏又不会女气,鼻梁挺立,侧脸轮廓分明,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一张脸,几无瑕疵。
  谭云山叹口气,也不知是佩服异皮的高明,还是感慨自己的爹娘会生。
  不过就算容貌找不出破绽,妖兽毕竟还是妖兽,又没有像白流双那样吞了仙魄,总不可能吟咒施仙术,所以伙伴们一定……
  咔。
  仙阵中央忽然传来石块轻微挪动的声音。
  没等他回头,“假自己”座下忽然亮起金光,那光越来越浓,最后竟汇成一束,沿着地面射向仙阵中央!
  不止这边,另外三面的伙伴也一样。
  四道金光一齐聚到阵中央南钰座下的图案,那本已泛起金光的图案,顷刻夺目刺眼!
  仙阵……成了?
  谭云山目瞪口呆,已无暇去想原因,只愕然看着那图案缓缓浮起光影,并最终在南钰头顶上方绽出一朵金色光莲!
  光莲将这崖底映得金碧辉煌,一刹那,恍若九天宝殿。
  谭云山终于在这炫目仙光中回过神,忙不迭低头去看“假自己”。他直觉能吟出仙咒的,再指望人家怕仙阵,就基本属于妄想了,然而人有时候总是盼着一个“万一”。
  果然,他遇上的还是那九千九百九十九。
  “假自己”纹丝未动,凝眉吟咒,乍一看真像一个好人。
  一时三刻后,金莲同所有光芒一起消失,仙阵又成了那个冷冰冰的石群,崖底又成了那个昏暗幽深的崖底。
  他听见南钰沮丧的呼唤:“都回来吧……”
  随着“假自己”一同回到仙阵中央,那一张张脸上的郁闷清晰可见。
  “什么破仙阵,一点都没用!”白流双不懂什么叫“伤口上撒盐”,所以每次都撒得很欢,更厉害的是从不分伙伴和自己,一视同撒。
  南钰被蛰的疼,当然要反击:“你厉害,那你来个妙计我听听!”
  白流双被问得心虚,哼一声别过脸不看他。
  “三千年的仙阵,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冯不羁压着心焦替南钰开解,但也没忍住,又问,“南钰兄弟,除了复原仙阵,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现在根本不是讨论的时候好吗?就不能先瞪大眼睛看看有没有人被掉包?!
  谭云山觉得自己吼了,但没任何动静,连点风都没刮起来。
  忽然,下面的既灵抬头,有那么一瞬,谭云山觉得对方在看自己。他这辈子都没如此激动过,感觉一个使劲都能蹿上崖顶,可下一刻,既灵又皱皱眉,重新把头低下。
  谭云山忽地就泄了气,心情之低落比刚才更甚。
  空欢喜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欢喜的时候越飘,空的时候跌得越疼。
  “如果我现在提议不想捉了……”“假自己”开了口,再无之前伪装冯不羁时的莽撞和急切,这一次,他含蓄,内敛,知道克制**,懂得试探分寸,连对着伙伴的苦笑,都饱含诚恳,“是不是特像‘异皮’?”
  “是。”回答的是既灵,毫不犹豫。
  “假自己”看向她,目光坦然,安定,一如声音:“万一我前世欠了许多人情债,结下许多血海仇,那还是不要想起来得好。”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南钰、白流双和冯不羁都听得茫然。
  可是既灵懂。
  谭云山知道她懂,正因为知道,才更可恨!他和既灵难得能心平气和说两句知心话,就算结局是以他被净妖铃敲头告终,那也是极珍贵的回忆,是要藏起来自己品的,不是这种时候翻出来当“兵刃”使的!
  既灵懂归懂,却也没料到会在这时候听到第二遍,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只不确定地问:“想好了?真的不修仙了?”
  “假自己”轻轻点头,一派云淡风轻:“不修了。如果修仙的代价是让伙伴频频为我涉险,那我宁愿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永远轮回着和你们做伙伴,一起逍遥。”
  装,你可以再装一点,你干脆上天得了!谭云山捂着胸口,免得一口血喷出来。
  “如果我们同意了呢?”既灵平静反问,静得不似平时那个急性子的姑娘,“要五个人一起出去吗?”
  谭云山怔住,连呼吸都忘了,死死盯住下面“局势”。
  “假自己”极其自然地摇了头:“不,一个个分别出去,无论异皮伪装成了谁,都别想再骗我们一次。”
  啧,这家伙是吃一堑……长百智啊!
  先不论一个个出去它该如何谋算脱困之法,单这态度,就算让他来对话,一晃神也容易误认成对面的就是自己!
  “如果我不同意呢?”既灵又问,定定看‘它’,“如果我说我非要六尘金笼亮这一孔呢?”
  “假自己”毫无闪躲,亦无迟疑:“那我就陪你。”
  简单五个字,既灵怎么想的不清楚,反正谭云山是一点戾气都没了,就剩五体投地。他一个正主,硬是对假冒者生出一丝诡异“叹服”。异皮这不只是模仿,还带着帮你升华,被这样的高手瞒天过海,他绝对不会再怪伙伴们放松警惕了,相反,他得反省自己为什么平时做不到如此贴心仗义。
  “所以现在到底怎么个决定?”冯不羁实在受不了了,半天没说出个结果,听着全像话里有话,欲言又止,脉脉含情,有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谭云山看得出既灵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因为她的目光一下子坚定下来,那个出手从不犹豫、善恶向来分明的姑娘又回来了。
  她看向冯不羁,准备给个结果,然而嘴唇刚动,连第一个“我”字都只是口型,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咣——
  仿佛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岩壁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咔啦啦”几声,听着像岩壁碎裂。
  “不是吧,又来?!”冯不羁简直想把异皮请出来当面教育,你就算掉包也别每次都用落石啊,能不能有点新鲜的!
  飘在半空的谭云山倒不担心被落石砸,只是心中不解,异皮已经成功伪装成了自己,为何还要搞这么一下?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底下既灵已经扑向“假自己”:“小心落石——”
  眼看着“假自己”被既灵扑倒,后者恨不能瞬间变长手脚将他彻底覆盖,谭云山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没想到这种时候既灵想到的是自己。
  但……那是假的你扑错了啊姑娘!
  咣当——
  巨石滚落在地,就一个,且距离仙阵十万八千里,只是于这封闭洞穴,听起来声音格外的近。
  各自寻岩壁根躲避的伙伴们陆续爬起,脸上都是尴尬的哭笑不得,而且这哭笑不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就像他们第一次看见谭氏仙雷时的表情。
  谭云山扶额,不知道好端端的干嘛想起这种伤心往事。
  “既灵妹子,赶紧起来吧,啥事儿没有,”冯不羁第一个走到仍扑倒在地的既灵和“谭云山”身边,抬脚踢踢“谭二少”,“别占便宜不撒手,赶紧让人家姑娘起来。”
  地上的“假自己”抬眼仰望冯不羁,目光那叫一个委屈,并张开双臂以示清白:“我撒着呢,是她不起来啊。”
  说话间,南钰和白流双也回来了,后者一看这造型就皱眉:“姐姐,你护着他干嘛,快起来!”
  谭云山也纳闷儿,他几乎飘到了地面,以极近的距离观察既灵,想看看着丫头到底怎么了。
  只一眼,他就觉出不对。
  侧脸紧紧贴着“假自己”胸膛的姑娘,眼里才没“伙伴情”呢,冷得像霜。
  寒光一闪,谭云山被晃得不自觉眨下眼睛,就这一下,只听“扑”地一声,再定睛去看,不知何时掏出匕首的既灵,已将利刃刺入“假自己”的心窝。
  只可惜,异皮还是反应过来了,依然是抬手去挡,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匕首扎透了它的手心,直直没入心口。
  ☆、第44章 第 44 章
  “它是异皮——”
  既灵刚喊四个字, 根本来不及解释, 便被异皮一下子掀翻在地。谭云山一急, 直接飞过去用手托,然而既灵穿过他的手,重重摔到地上。
  谭云山感觉浑身疼,比自己摔了都疼, 可既灵却半声没吭, 摔倒之后又迅速爬起,目光炯炯,直视异皮,开始吟净妖咒。
  她刚刚那刀因为有异皮的手掌垫着,并未真正刺穿异皮心脏,顶多只是刀尖伤到一点。但这足以让异皮痛苦难耐。
  只见地上的“谭云山”挣扎着站起来, 血肉模糊的手掌捂着胸口,不反击,不抵抗,只不可置信地看看她, 又看看另外三个伙伴,脸上除了错愕, 还有极力压抑的某种疼,不是身体上的疼, 而是那种不被朋友信任、一腔义气被辜负的悲伤。
  登峰造极。
  除此之外, 谭云山无话可说。
  另外三个伙伴也有点蒙, 目光在既灵和“谭云山”之间来回, 不知该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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