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宁氏却是想起许多:“不知道三房那边如何了,可是受了牵累?”
  如今老祖宗已经驾鹤西归,大房早和自家断了来往的,唯独三房,年节来往颇多,一直有交道的,宁氏心善,自己带着儿女躲在此间,自然想起三房的弟妹并侄子侄女。
  阿萝垂下眼,默了片刻道:“听天由命吧。”
  其实想起往日在大宅里的种种,她心里是把叶青萱当妹妹看待的,若自己有余力,自然想着能帮她,可是……若她跑去三房说出这般变故,谁又会信她,怕不是把她当疯子笑话。也只有爹娘,宠惯着自己的骄纵性子,才不得已听自己摆布,大年节的跑到这深山里挨冻。
  宁氏在最初的歉疚后,显然也想到了阿萝想的这一层,便摇头叹了句:“罢了,这事若说出去,也是没人信的,这等大变,谁又能预料到,阿萝是个福星,我和我儿能托阿萝福气,躲过这场大乱,已经是不幸中大幸,此时也确实顾不得别个了。”
  想明白了这些,宁氏也就不再自添烦恼,依然如往日般教着阿萝弹琴读书,再顺势捋一捋叶青越那不羁的性子。
  如此又过了数日,一直到了进了二月,就在一家子三口都有些憋不住的时候,总算是家里人打探着消息,知道安南王进了燕京城,平定了这一场动荡,并要登基为帝了。叶长勋这个时候也捎来了信,说是他一切安好,叶青川在男学也没受什么牵扯,说再过一些时候,等到城外流匪剿清了,便接她们母女几个回燕京城。
  这消息一出来,宁氏担了不知道多少时日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也是恰好这一日叶青越在山里捉了些野味,宁氏便亲自操刀下厨,给阿萝姐弟二人做些好吃的解馋。
  叶青越这些日子实在是懂事不少,也不再没事气着阿萝玩儿了,反而每每陪着阿萝在房里说说话儿解闷。
  阿萝倍感欣慰,这弟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前总是被气,如今倒是有个小大人模样了。
  看来男孩子,还是要经历些事儿才好。
  姐弟二人正在屋里一边下棋,一边就闻到了自灶房方向传来的香味,这棋子便挪动不下了。
  “姐,好香啊,这山里的野味就是香!”
  “这是咱娘亲自下厨做的,不好吃才怪呢!”
  说着,阿萝扔下棋子,就要过去看看,她都要流口水啦。
  谁知道刚走出院子,便听到外面传来紧迫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个护卫跑来:“姑娘,少爷,有一处流匪怕是要经过咱们这里,你们二位赶紧和夫人商量下,还是尽快躲一躲吧!”
  阿萝听了,心里一惊,连忙平心静气,仔细倾听远处声响,一听之下,脸色便变了。
  她是知道这波所谓的流匪的,其实就是三皇子手底下被打散了的人手,没有军饷,四处抢劫,终究成了一患。
  上辈子,她记得,这群流匪并没有朝这边山头过来,不曾想,重活一世,事情竟然有变!
  “青越,快,带上娘,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若真是碰上那流匪,后果不堪设想,阿萝当机立断,山庄里各样金银细软都抛却,先逃命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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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敬远带着人马踏进这罗浮山的时候,恰是二月初八,山里比外面节气要晚上一些时日,万物不能复苏,甚至有些冰雪还没有结冻。
  初初进山时,天上还下着下雨,一进到山里,那雨便慢慢地成了雪花,飘落在长剑盔甲上,就连马鬃都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白色。
  “禀报将军,这里有一处别庄,别庄外布满脚印和马蹄印。”
  萧敬远听闻,点头,命道:“再查。”
  说着间,他已经翻身下马。
  这里既有马蹄痕迹,说明流寇曾经来过此处,马蹄痕迹未曾被掩埋,说明这群流寇离开并没有多久。
  萧敬远当下踏入这别庄,准备亲自探查下线索。
  他带着人马,细细地观察过后,约莫也推断出,这里曾经住着一户人家,且看样子是带着奴仆的富贵人家。
  这家人走时,应该颇为匆忙。
  当然也有可能,根本没来得及走,便被流匪冲撞上了,以至于被掳走了?
  萧敬远低头拧眉,观察着这别院外留下的痕迹,想着这群流匪接下来的行藏。
  所谓的流匪,其实是三皇子麾下的天魁将军,带着残兵败将,躲入深山中,而萧敬远斩草除根,自然要将这天魁将军绳之于法。
  就在此时,手底下一个探兵,取来了一些物事呈现上来。
  “这里应该是被流匪洗劫过了,只留下这些残余。”
  萧敬远不经意地抬起头,却在那群残余中看到一样物事。
  当他看到这样物事时,仿佛血脉倒流,又仿佛坠入冰窖之中,浑身都僵硬成石。
  他看到,在属下呈现的木盒中,有一件,正是个红线栓就的长命锁。
  而这个长命锁,七年前,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曾经亲手为一个小姑娘戴在脚踝上。
  “阿萝……”
  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第47章
  萧敬远将所有的人马迅速调集入山, 以山庄为中心, 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开始寻找那批流匪。
  属下的将领都看出来了, 自从到过那别庄,将军的神色便和以前不同了, 调兵遣将间, 甚至失了往日一贯的从容, 反而多了几乎显而易见的急切。
  “将军, 这天魁将军往年曾经在此驻扎, 对这山中地形颇熟,如今天已晃黑,若是我等将兵力分散去找, 怕是反而容易中了对方的圈套,依属下之见, 倒是不如从长计议, 先勘察地形,待到明日天亮, 再做行动。”
  说这话的是在萧敬远手下跟了十年之久的苏年。
  谁知道苏年说出这话,萧敬远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这目光之冰冷, 这神态之坚决,让苏年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自然是将军做主。”苏年低下头, 一时有些不明白, 将军这是怎么了、
  那天魁将军左右就在这一片山中, 山外已经被他们人马包围了,一时半刻跑不出去的,他们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耗下去,来一个瓮中捉鳖并不是什么难事,将军这是怎么了,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急躁。
  萧敬远冷扫过身边诸位属下,冷道:“如果你们有异议,可以马上出山。”
  他这话一出,谁还敢说什么,当下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属下但凭将军调遣!”
  萧敬远咬咬牙,一字字地道:“搜山吧。”
  搜山,特别是在这样阴冷潮湿的雪夜里搜山,耗时耗力,得不偿失,可以说,几乎是兵家大忌。不过这个时候的萧敬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站在山头上,往远处望去。
  乌黑的天阴沉沉地压在黑魆魆的山顶上,冰冷的丝丝雪花飘落,他极目远望,所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山影树影,阴影斑驳,幻化出奇诡的影像。刺骨的风激烈地碰撞在山坳里,发出让人齿寒的声响,而深林中猫头鹰尖锐的鸣叫声,更仿佛个催命符,阴森恐怖。
  挺拔的身姿犹如松柏一般,巍然不动,可是箭袖下,萧敬远攥起的拳头轻轻颤抖。
  他的怀里,此时正揣着那个用红线圈拴着的长命锁,年代久远的长命锁,是七年前他曾经自那残破的庙宇中捡到,曾经亲手为那个小姑娘挂上的。
  那个小姑娘,娇生惯养,连自己穿个衣服都不会的。
  可是如今,在这样幽深奇诡的深山之中,虎狼出没,流匪环伺,她到底在哪里?
  是被那流匪捉了,还是正艰难地跋涉在山间瑟瑟发抖?
  这么想着时,他又忽然记起那一年的冬日里,他站在她的窗棂外,看着那个托腮的小姑娘,看她乌黑的发梢轻轻扫在描画精致的窗台上。
  她像是山林里的一个小精灵,总是让人忍不住呵护备至,忍不住满足她一切一切的愿望。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她不耐烦过,从来没有。
  他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他和她非亲非故,一切事情都是没缘由的。
  他倒是没有什么,却是不愿意连累她的名声,更不忍心在她那么幼小的人生中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所以他狠下心,抽身而去。
  尤记得那一日,他说他再也不会出现时,小姑娘清澈的眸子瞬间仿佛被一层雾气笼罩,清濛中盈盈都是委屈。
  她瘪着嘴哭,哭着说我错了,你不要烦我……
  她还哭着说,为了自己好,让自己要信她,不要娶左继侯家的姑娘。
  明明过去七年了,可是她的眼泪,依然仿佛滴在他心上,滴滴灼心。
  萧敬远烦躁地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他一字字地告诉自己,今晚,他一定会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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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和弟弟阿越下棋的时候太过专心,也许是母亲亲手烹饪出的野味太过诱人,以至于阿萝丝毫没有用她总是灵敏的耳朵听到来自远处流寇的动静。
  当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带着娘和弟弟,匆忙逃出了别庄,流寇闻风而至,随身的护卫拼死抵抗,然而寡不敌众,情势危急。
  没办法,她狠下心,让自己弟弟护着娘亲,带着一半护卫先行,而自己却是带着另一部分护卫,刻意留下些痕迹,引着那些流寇随着自己而来。
  母亲那样的弱质女辈,若真遇到什么不好,必然是活不下去了,而弟弟年纪还小,又是家里的男孩子,不能出什么事。
  而自己呢,看似是个单纯天真的十四岁闺中女孩儿,但是内心深处,却埋葬着一个早已经历过嫁人孕育生死的妇人。
  大不了,重新再死一次。
  况且,自己还可以用耳朵来试着躲开那些人,总比母亲弟弟多了一成胜算。
  可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运气,也低估了这些流匪对这山中地形的熟悉,几次猫捉老鼠一般的逃窜,她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躲在了山缝后面的小树下,勉强逃过一劫。
  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化为一块石头和这大山融为一体,可是耳边依然能传来不远处的脚步声和搜查声,那是流匪们把她护卫的尸体逐个翻遍,又把这一片山沟踏破的声音。
  那些人看到了她,知道她就在这山里,想要捉住她。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放燕京城侯门贵族小姐中,也是惹眼的一个,更何况在这群流匪眼中……
  她自然也明白,自己一旦被那些人捉住,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她咬着唇,嗅着不远处传来的血腥味,听着那些流寇粗重的气息,恐惧锁住了她浑身每一处,也扼住了她每一次的心跳,她甚至开始害怕,她的心跳是如此剧烈,是不是会让那些流匪听到?
  这种煎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那些流匪失望了,撤了,他们开始走向别处,去寻找她的踪迹,他们也开始商量着先去打些猎味,弄些狍子山鸡来,先吃了东西填饱肚子再继续找她。
  她僵硬地蜷缩在山缝里,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数着,确切地知道他们距离自己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先抓了一把雪塞在嘴里,又啃了一口草籽填充饥饿的肚子。
  之后她便蹒跚地朝着远离那些流匪的方向爬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座山,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她知道,她的脚力远远不及那些流匪,所以她一定要远离那些人。
  她的耳朵可以帮她避开山里的猛兽,也可以帮她寻到一点吃食,只要她能躲开那些人,她就能熬过去,熬到父亲走进这深山里来救她。
  她挣扎着寻到一根枯干的小树,使劲吃奶的劲儿折了下来,拿在手里权当拐杖,她拄着这个拐杖,蹒跚地走在山间,避开那些猛兽的低吼之声,朝着有水声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风又起来了,夹裹着雪,吹打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细嫩的肌肤哪里经得起这般蹂-躏,她纤弱的身子在这种彻骨的寒冷中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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