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卫舅舅,”她面容如冰,咬着音,一字一字地喊,冷冷笑道,“你说这种话不脸疼吗?我被人逼迫得走投无路时你在哪里?我需要庇护时你又在哪里?他再不济,至少给了我一纸婚约,护住了我平安。你做了什么,凭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却冒出来打扰我的安宁?”
  旁边的小厮忍不住开口道:“朱大姑娘,你误会我家大人了,他……”
  “我已嫁人,你再叫我姑娘不妥。”朱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看向卫无镜:“你叫不叫他们让开?不让休怪我不客气。”
  卫无镜面沉如铁,静静地看着她,动也不动。
  朱弦大怒,身形一晃,蓦地欺近最近的一个护卫,出手如电,铮一声拔出他腰配的钢刀。护卫还没来得及动作,她已闪身出现在卫无镜身前,雪亮的刀光划过,直指他的胸口:“让不让路?”
  四周护卫变色,哐啷啷纷纷拔刀。
  *
  丁太夫人的屋中一派热闹,其乐融融。
  韩玉蜓缠着娟娘讲朱弦救卫无镜的事。
  娟娘不高兴地道:“我跟表姐讲过这事的,你忘了吗?”
  韩玉蜓不好意思地笑:“好像是说过的,不过我记不大清了,你再说给我听听呗。”
  娟娘嘟了嘟嘴:“我可不想再讲了。”说的遍数太多,韩玉蜓不烦,她都烦了。
  韩玉蜓拉着她的手摇来摇去:“好妹妹,你就再告诉我一遍嘛。你不是喜欢我绣的草虫的香囊吗?我再绣一个送你。”
  娟娘眼睛一亮,立时被收买了:“那就说定了哦,我要樱草色杭绸面子的。”
  韩玉蜓道:“什么都依你。”
  “那就谢谢表姐了。”娟娘笑眯眯地讲起往事,“这事说来话长,也是舅舅运气好。西陲军粮案表姐知道吧?”
  韩玉蜓点点头,目露钦佩:“自然是知道的,听说那次卫家舅舅受了重伤,却还坚持带伤办案,终于揪出了贪墨军粮、一手遮天的国之蠹虫,令我西陲军士的粮草得以保全,佑我边境平安。”西陲军粮案轰动一时,卫无镜正是凭此立下不世之功,一举奠定了在御史□□一无二的地位。
  娟娘道:“没错,三年前,舅舅乔装打扮,去西陲调查军粮案,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那起子黑了心的,竟然雇了亡命之徒刺杀舅舅。宁边府知州更是设下鸿门宴要取舅舅的性命。舅舅当时身边的随从和护卫都战死了,眼看就要丧命,结果恰巧撞上从凉州回京的大姐……”
  *
  刀光如雪,寒气逼人。朱弦执刀而立,一百个后悔当初怎么就一时心软救了这么个麻烦。当年……
  初春二月,北地的春寒兀自料峭,她坐一辆看似不起眼,实则经过了父亲精心改造,坚固无比的马车,带着丫鬟婆子和几个护卫行在往京城而去的路上。
  中途,一行人在路边的旅店打了个尖,再上车时车上多了一个人。一个满身血污的青年,正端坐在她的车座上。青年面如金纸,显然受伤不轻,鲜血一滴滴流下,染红了她精心挑选的团花杏色的椅垫,却依旧脊背笔直,目光锋锐。
  她吓了一跳,随即怒气升起,正想把人丢出去,骤觉不对。抬头,车顶上不知何时竟吸附着一个干瘦的老者,更要命的是,老者手上支着一架小巧的弩,弩上一箭待发,箭头泛着蓝汪汪的光芒,显然淬了剧毒。
  她心中一凛,这弩/箭多是内造,绝非一般人家能有,这两人的来历只怕不凡。
  青年见她进车,眉梢也没有动一下,神情漠然,理所当然地道:“龙骧卫办事,暂时征用此车。”竟是一副主人的派头。
  她脸色微变:“大人可有证明之物?”龙骧卫是当今明德帝的胞弟福王一手创建的,大名鼎鼎的特务组织,专司刺探百官、秘密办案,素来横行无忌,手中权力极大。如果这两人真是龙骧卫,她还的确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否则,若惹毛了对方,只怕要连累家人。
  青年见小姑娘虽然变色,却依旧不慌不忙问出关键,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
  她嫣然而笑,声音甜美:“大人恕罪,不是我怀疑大人的身份,实在是这世上假冒行骗的宵小太多,小女子不得不慎重。”
  她的话委实无礼,青年目中闪过怒气,却在看到小姑娘稚嫩而含笑的面容时复又沉静下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呢,且还有用。他对着车顶之人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简三。”
  车顶的老者手微扬,一枚圆形的雕着螭龙的绿色令牌在他掌中闪闪发光。
  果然是龙骧卫的令牌,而且老者竟是正五品龙骧卫千户之职!
  朱弦心头更惊:青年只叫简三亮令牌,却没有亮自己的,可见他的地位更在简三之上,或者……根本不是龙骧卫的人?
  她不由仔细地打量了青年一眼,见青年虽然伤势极重,神色间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心知这人即使不是龙骧卫的人,但能令龙骧卫正五品千户听命,身份也绝不会简单。
  她心念电转,立刻想明白这人不是她能得罪的,祖、父、伯父、堂兄都在朝为官,若要被龙骧卫甚至是比龙骧卫权势更大的人记恨上,以后麻烦就大了。
  一旦想通,她表现得极为配合,非但没有声张,还主动取出伤药让老者为青年上药。也不问青年的身份来历,一直掩护着人平安到了宁边城,进了知州衙门,才分道扬镳。
  好不容易送走两个瘟神,她大大松了口气,立刻嫌弃地把被对方血污的椅垫扔了,换上新的。结果不到半天,她在林中露宿,去溪边洗漱时又遇见了他。
  半人高的杂草丛中传来隐忍的微不可闻的呻/吟声,她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好奇走近去看。刚刚靠近,一道寒光骤然向她袭来,可惜出手无力,速度太慢,破绽百出。
  一看就是个外行,还学什么挥刀拼命!
  她“啧”了一声,轻轻巧巧地侧身让过,随手打落袭向她的匕首,扣向来人脉门。
  熟悉的血腥气入鼻,她心中涌起不妙的猜想。
  果然,“是你!”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冷中带着隐隐的惊喜。随即,袭击者两眼一闭,放心地向她倒了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扶住来人,直叫倒霉:喂喂喂,他不是去了知州衙门了吗?怎么非但没有安稳,反而只剩一个人,伤更重了几分?那个龙骧卫呢?
  *
  “姐姐一念慈悲,救下舅舅。后来舅舅醒来,大家一讲起来,才知道是亲戚。”娟娘感叹道,“你们也知道,我外祖父的孩子实在多,原本舅舅和我娘虽是兄妹,却不大熟,因了这层关系,我们两家才走动起来的。”
  卫无镜为人冷漠不易亲近,娟娘一向怕他,但自从走动起来,朱家委实沾了不少好处。不仅父亲和长兄的仕途更顺了,就是她们女眷出去应酬,别人也都要高看几分。
  “原来如此,”韩玉蜓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我几次来,都见卫家舅舅对大表姐格外看重呢,原来有这样一层渊源在。”
  谢冕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闻言心中一动:没想到自家娘子和卫无镜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再联想到刚刚惆怅无限的苍凉埙曲,卫无镜因朱弦和朱家认了亲戚来往起来,真的仅仅因为是救命恩人的关系吗?
  他看了韩玉蜓一眼,却见韩玉蜓目光闪烁,正好也在偷偷瞥他的脸色。他对韩玉蜓懒洋洋地一笑,韩玉蜓脸一白,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
  哎呀呀,看来他的娘子也没这么人见人爱嘛,这就有人来给她穿小鞋了。
  娟娘却不想多讨论卫无镜,见韩玉蜓还想再谈,连忙拉回来道:“谢世子与舅舅齐名,也不知该是何等风采。”
  韩玉蝉催促谢冕道:“表姐夫,你快说说呀。”目中一片纯然的好奇。
  谢冕笑得一派风流倜傥,对两个小姑娘眨了眨眼道:“你们到时见到人不就知道了吗?”
  娟娘和韩玉蝉都红了脸,还是韩玉蝉胆子更大些,笑道:“世子和表姐夫是兄弟,看看表姐夫,也知道世子必是和气的。”
  谢冕但笑不语。那边朱令仁应付完几个长辈的问话过来道:“你们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些什么呢,是不是在背地里编排人呢?”
  小姑娘们都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娟娘抬起头趾高气昂地道:“是啊,我们在编排你呢,你有意见?”
  朱令仁顿时苦了脸,表情夸张:“喂,我可是你亲哥,不带这样的。”
  小姑娘们被他逗得笑得更起劲了,一时话题歪了个十万八千里,气氛无比融洽。
  小丫鬟过来禀报戏班子准备开演了,众人纷纷起身,移步花园另一边的寄春轩听戏。
  韩玉蜓趁机走到谢冕身边,见众人不注意,悄声说了一句道:“听说卫舅舅爱茶,常在从这里去杏雨楼路边的石桌那儿品茗,说不定,有人还能碰见他呢。”
  谢冕微怔:杏雨楼,不是朱弦的闺房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冕:本公子要不要去听墙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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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六一,特意奉上肥肥的一章,祝大家节日快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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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撞破
  枝叶婆娑, 发出沙沙的声响。树下两人对峙,寸步不让。
  卫无镜目光一瞬不离朱弦,做了个手势,护卫们焦急道:“大人!”
  卫无镜的目光冷若冰霜地扫过他们:“无论她对我做什么, 你们都不得动手。”
  护卫们噤若寒蝉, 纷纷后退、低头。
  卫无镜的目光放回朱弦面上, 端坐如钟,神情平静:“你想刺便刺吧,这是我欠你的,我会下令封口, 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动的手。”
  朱弦气得手都抖了,他这是有恃无恐, 仗着她不敢伤他吗?可她确实不能真的一刀刺下去。
  她咬了咬牙,猛地收回手,刀出如风,刀背向着他顺势一扫。
  “啪”一声, 卫无镜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向后倒去。身形还未稳,朱弦手一扬,手中的刀脱手飞出,刀把顶端狠狠撞在他小腹某一处穴位。
  他再也保持不住平衡, 一手护住小腹,狼狈地摔进花丛中,洁白的氅衣顿时被泥地沾污。
  小厮大惊, 急忙扑过去扶他:“大人,你怎么样了?”又恶狠狠地瞪朱弦,“你好生放肆!”
  “归墨!”卫无镜疼得直抽气,止住了小厮的话,宛如冰霜的面容上却绽出一丝笑意,看向朱弦,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只要你能出气,再打狠一点也不要紧。”
  这人简直有毛病!被打还这么开心。朱弦根本不理他,转身就走。
  卫无镜的声音适时在她身后响起:“我不介意追到寄春轩去,给大家看到。”
  朱弦回头,笑得虚假:“卫大人,你的衣裳脏了,不需要去换一身吗?”
  卫无镜望向身上沾染的泥浆花叶,微微一僵,脸色有些难看。
  朱弦从前就发现他的臭毛病了,那时她救下他时,他满身血污,重伤几乎不治,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麻烦姑娘帮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后来的日子差点没把她逼疯,衣服丝帕必要白色,床上铺盖每日要洗换,桌椅务必要擦得纤尘不染,碗筷杯盏每日都要蒸煮……若不是他实在伤得重,又认了亲戚,她差点直接把他丢出去。
  现如今,从来干净整洁,一丝不乱的卫大人衣服又皱又脏,乌黑的发上沾着细碎的枝叶,连俊美逼人的面上都印上了脏污,她却莫名觉得顺眼了许多。
  大概是她连眸中都带出了笑意,卫无镜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面上现出无奈之色:“你还是这么顽皮。”口气亲昵而自然。
  朱弦的脸色沉了下去,只当没听到,迈步就走。
  卫无镜见她毫不留情,吐了口气,本来不想说的话脱口而出:“我手上有桩案子,和凉州卫有关。”御史台负责督查百官,到他们手上的案子,涉案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而朱弦的父亲正是任职凉州卫经历。
  朱弦止住了脚步。
  卫无镜将茶蛊又向她推近几分,缓缓道:“先坐下喝杯茶?”
  朱弦垂眸看他。这个人……在世人面前的模样再如何正直无私,本质上还是非善类。她倒是不明白了,事到如今,他纠缠不清除了徒增烦恼,又有什么意思?
  她心中恼怒之极,冷冷道:“我没有太多时间。”
  卫无镜道:“不会耽搁你太久。”
  她没有再说话,正要默默在石凳上坐下,耳边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喀嚓声,她脸色一变,皱眉厉声道:“谁在那里?”
  卫无镜轻嗤道:“你莫要搞这些小花招了,没用的。”她惯会使这些小诡计,从前在回京的路上,每每将他搞得哭笑不得。
  朱弦一瞬不瞬地看向林中某个方向,眼尾也有没扫他一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人分花拂柳缓缓走出,眉如墨画,凤眼斜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道:“我只是路过,你们不需介意我。”赫然是谢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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