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差不多收尾时,边忱不知怎么的,感慨了一句:「爷你打字有点慢哎」。
  2
  张轻轻挑眉,关了q·q聊天界面。
  屈腿坐在床上,把电脑放置在身前,一只手敲键盘——这样打字确实不怎么快。
  卧室开了暖气,果醋不冰了,玻璃瓶身上凝着一些水珠,沾在他的指尖,手有点冷。
  稍坐起身,果醋瓶被他放在床下的地板上。
  抽了张纸巾,擦干左手,张把双手放进身侧的被窝里,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广州夜景。
  不远处的广州塔小蛮腰,流光溢彩,夜空有着别样的寂寞。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周身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包括卧室里的明亮灯光、冷色调的窗帘、可见范围内所有肉眼不可见的尘埃粒子……一切。
  只有潜藏在床底下的魔鬼才是真实的。
  不过没关系。
  关了灯,把自己置身于黑暗中,就可以跟魔鬼融为一体。
  凝视深渊的人,毫无疑问会痛苦不堪;但是变成深渊本身的人,可能就不会那么痛苦了——这是他的理论,诡异而有效。
  卧室陷入一片黑暗,平静的呼吸声浅淡得如同不存在,不来自活人,而来自尸体。
  笔记本电脑的底板有些发热,贴在他的居家休闲长裤上。张把它移开,合上,随手扔在床上某个空地。
  漫漫长夜,刺骨严寒,熊熊烈火,他内心的帆船驶向危险和失控之地。
  失眠是常有的,九月一到,步入秋冬,尖刀与星光就彻夜彻夜地洒下来,洒在他身上每一寸皮肤,流出鲜血,闪耀微光,美丽而凉寒。
  偌大公寓寂静得无声无息,两扇房门,一间客厅,隔绝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客厅另一边的卧室里,容嬷嬷一定睡得很深了。
  老人在冬天总是能睡得很好;老人在清晨一定会给他准备早餐。
  他知道她会的,她一向过分担心他的饮食,像世界上每一个中老年妇女关怀自己的pretty boy一样。
  只是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独自待在这片黑暗与寂静里,等待朝阳的升起。
  sing for the pain, sing for the dark.
  3
  作者小哥哥退出群聊后,大家还在群里活跃了一小阵。
  边忱忙着翻发言记录,把他说过的话都截成图片,保存下来。
  等她截完他所有的话语,已经过了零点了。
  边忱去微博瞅了一眼,他并没有发新的微博动态。
  不知道为什么,边忱总觉得作者小哥哥是被他的真爱读者给怂恿了,这也太平易近人、太真实了吧,跟她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
  又或许是真的玩不好国内的社交平台。
  嗯……或者是两者的原因都有。
  明天早上还有早课,边忱恋恋不舍地关了手机,枕着软软的枕头沉入梦乡。
  4
  凌晨五点三十分,天空没那么黑了,但是依然灰蒙蒙的,并没有任何一点点的白光。
  张从三点开始对着电脑屏幕看行情数据,无聊到把中国最近一个月上市的公司股票全浏览分析了一遍。
  靠着床坐得有些累,就合上电脑,起身,披了件睡袍,拿着手机坐在凉台上,给远在挪威的工作助理发信息。
  他不喜欢语音交流,不必要的情况下也不会开视频交代事情。他喜欢发短信——一种特别传统而古怪的方式。
  发完短信,顺带打开手机邮箱。
  q·q邮箱的平台设计处处透着文艺气息,连登录页面都非要弹出一句违和的诗句或者名人名言——张一直觉得这是个不可理喻的设计。
  收件箱里躺着好几封来自读者的邮件,他点开阅读,回复。
  晨光熹微,心情静如湖水。
  今天又该如何度过?这真是个好问题。
  他今天不想去学校。
  第5章 zyx
  1
  上完第一节早课,边忱抱着课本走回宿舍楼。
  等电梯时查看手机,一打开手机数据,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把她的手腕都震得动了一下。
  她用q·q邮箱只发过一封邮件,而收到的这封邮件,写着来自「我爷的回复」。
  边忱不可置信地盯着通知栏看,这是……回信了?
  心跳有点快,她赶紧收起手机,进电梯,等回到寝室,才用电脑登录邮箱,打开收件箱查收。
  边忱第一眼看见的,是邮件所用的信纸背景。
  妈耶,好漂亮,看着不像是从邮箱系统里选用的,更像是他自己手动设置的。
  邮件里的回复内容写着两句话,除了「展信愉快」,就只有「谢谢喜欢,好好学习。」
  落款备注为「张挽微」,前面还有个破折号。
  还能这样落款的?这是懒吧。连个日期都没有哎。
  边忱坐在寝室座椅上傻笑了十几分钟,把这封电子回信截图保存下来。
  再倒回去看看自己写的是什么?一大段关于他的小说的感想,一小段祝他身体健康之类的话,胡扯了几句天气和日常,最后还自认为相当矜持地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喜欢。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完了她写过去的东西,如果看完了,那也挺为难他的。
  边忱想着这些无边无际的,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偷到了很多能量?”吴百万把一堆课本扔在桌上,顺口问了她一句。
  “什么呀,”提到蚂蚁森林的能量,边忱简直想炸毛,“我今天早上定了个闹钟,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偷别人的能量,结果发现自己的能量被人偷了!超气!”
  吴百万默默地看了眼自己偷到的能量,脸不红心不虚地开始转移话题,“那你坐那儿笑什么?谈恋爱了?”
  “没有啊,就只是,我很喜欢的作者给我回邮件了哎。”
  “是你上次给我们推荐的那位嘛?”
  “是啊是啊,”边忱语气里的欢喜无法控制,也无法掩饰,就差手舞足蹈了,“你知道嘛?他超用心的,连邮件的背景都是自己——”
  “打住,”吴百万背对着她摆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他很用心了,反正你爷最好是吧。”
  “本来就是呀……”边忱小声说了一句。
  她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小错误了。
  有些喜欢和欢喜,是不能随时、随地、随便跟人分享的。会掉价。
  她必须强迫自己记住这一点。
  2
  从那以后,关于作者小哥哥/张挽微/挽微大大/爷……这个……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才比较恰当的存在,边忱渐渐地不再跟身边的同学朋友谈起。
  她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文字表达本身,转移到微博上那些跟她一样喜欢他的读者,转移到每一个夜深人静想要想念某个人的时候。
  总而言之,转移到一种越来越不可思议的精神领域的境地。
  在边忱眼中,他可以是一个具象的人。
  也许长得特别好看,有着他笔下每一个男主角都有的主角光环,有着每个女孩都想象过的那些光鲜社会地位和身份。
  他也可以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讲述者。
  没有面目,不会说话,只有心中熊熊燃烧的语言和思想,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在她面前,让她知道,在某个完全陌生的人生方向上,她并不孤单,还有另一个人走在前面引导着她。
  他甚至可以只是一个少数人才懂得的符号。
  相当隐秘,却给予她力量。代表着一切皆有可能,代表着某些独一无二的思维方式,代表着这个混账世界的反面,代表着所有不可想象却可追寻的未来。
  边忱喜欢他的真实,也喜欢他的虚无。
  晚上刷微博时,看见他关注的那位读者发了他说过的几句话。她就悄悄记录下来,过两天再在邮件里写下自己的感想,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给他发过去。
  读者群里有通知,说她们给他开了一个微信公众号。
  于是边忱就每日三看,虽然那个公众号并无动静。
  他有一小群特别关注他并且特别理智的读者,可以称得上是热爱了。边忱觉得那种氛围极其难得。
  在其带动下,她也不自觉地养成种种跟他有关的小习惯,只有她们这一小群人才懂得的小习惯。
  比如,每天晚上跑到他的微博底下盖楼,美其名曰‘文艺的表白’;再比如,从来不会对他的私人生活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虽然其实,她心里还是很好奇的……
  谁能做到完全不好奇呢?
  他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存在着,对于她们这些用心想要找寻光亮的人而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谁又能做到完全不去设想他的真实面目呢?
  谁能跳过每一个空隙,不去想象这同样的时刻里他正在做什么呢?
  谁能忽略自己内心的软弱无力,不去渴望得到来自于他的点滴回应呢?
  谁能无视现实生活里的不如人意,不去假设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真正符合自己所有期待的人呢?
  反正边忱对自己坦诚:她就是做不到一点都不好奇。
  但是边忱也要求自己:要用合适的方式去喜欢这样一个真实又虚无的存在。
  他不可能注意到她;所以她也不可能失去他。
  这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喜爱,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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